第283章 永別

第283章 永別

秧兒一大早就起來了,伺候小姐梳洗,又把小姐住的小樓里裏外外都打掃了,還是覺得不夠,把小姐所有的衣衫抖開來,又摺疊好,裙子和裙子放在一起,上衫的上衫放一個箱子裏,甚至還把內衣、襪子都替小姐整理了。

最後實在沒有什麼活兒可幹了,坐在綉凳上發獃。

啞姑起得遲,昨夜確實喝的有點多,上頭了,腦袋現在還疼呢,她搖晃着壓亂的頭髮,披散着衣衫,光着腿腳下床。她昨夜醉了,竟然被張紫藍安排在她的閨房裏和張紫藍一床而眠睡到了天亮。

啞姑回頭瞅瞅自己睡過的地方,被褥被蹭得一團亂,枕頭上也落了一片口水痕迹。

再看看人家張紫藍,不愧是大戶人家的閨秀,她睡過的床鋪已經疊放得整整齊齊,紋絲不亂,人本身也已經打扮得齊齊整整,有模有樣地坐着了。

啞姑望着她不由得嘆一口氣,揉着眼窩很不好意思地說:「真是佩服你啊,什麼時候都能保持那一份很好的教養和優雅,行動溫婉,舉止有度,優雅是骨子裏透出來的,你這樣的女子,我要是個男子,我看了也會愛上你的。我這輩子估計學不到你的十分之一了吧——」

說完很不好意思地抬手搔了搔頭。

旁邊秧兒看着想笑,要是過去她肯定已經忍不住出言嘲弄了,但現在她已經能接受啞姑的做派了,深知啞姑自有啞姑的風格。

啞姑瞅一眼外頭,太陽升起來老高,她慌了,抱怨秧兒:「為什麼不早點喊醒我?這都日上三竿了。」

秧兒抹眼淚,「起得早,離開小姐的時間就早,我想陪我家小姐多待一會兒。」

啞姑匆匆洗臉,那邊夫人已經來請大家去吃早飯了。

早飯雖然簡單,但絕不湊合,幾樣小菜都透著精心的準備的細緻。

但是大家都沒有心情吃,草草吃過,啞姑就站起來,要告辭離開。

張夫人忽然喊人來拉桌子,馬上就有幾個僕從進來,抬起剛才吃飯的桌子出門。

「這是幹什麼?」啞姑好奇。

張大人笑:「送給姑娘啊,昨夜你不是說這桌子好嗎,紫檀木的,老爺吩咐了,只要姑娘喜歡,就送給姑娘了。我們會專門派車給你送去的。」

秧兒深呼吸,差點把一口驚訝噴出口。

啞姑卻好像一點都不意外,摸著桌子笑了笑,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小女子先謝謝張大人和夫人。這桌子送到萬戶巷子的馬掌柜那裏吧,叫他替我先存着。我回頭會去找他。」

張夫人真的派人把桌子送到馬掌柜跟前去了。

啞姑自己輕便,但是秧兒啰嗦,張紫藍送了她一包衣裳,她自己這些年也攢下了一些舊衣舊鞋,她怕這一去吃苦受罪,所有能帶的都帶了。啞姑看着,不阻攔,這個一慣自負慣了的小丫頭,看來現在也知道自己要面對怎麼樣的生活了,叫她乘早明白也是好事。

兩個小女子先在院子裏跟樓上的張紫藍小姐揮手告別,再跟送到第一道門的張夫人告別,最後走出府衙門,就剩下啞姑和秧兒兩個人。

張夫人本來要派車相送,啞姑拒絕了。她說過,出了這道門,在和張知州沒任何瓜葛,就是素不相識的路人。既然話說出去了,就沒有再麻煩人家的道理。

走出一段距離了,秧兒回頭,最後望一眼梁州府衙的門,悄悄抹淚:「啞姑姐姐,我和小姐這輩子真的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嗎?難道這是永別?」

啞姑接過她肩頭的一個包替她背着,腳步悠閑,說:「你想大家都活得長久一點的話,最好聽我的勸。當然,如果你實在是活膩了,想嘗嘗梁州府衙牢飯的滋味,還有被砍頭的滋味,你就儘管跑來找她吧,最好把長念也帶上,告訴全世界的人,你們和張紫藍小姐的關係。讓整個梁州一片嘩然吧。」

秧兒的鼻子都要氣歪了。

這話太難聽了,語調也很不溫柔。

她偷偷瞅一眼啞姑,心裏有點不舒服,這小女子就是奇怪,有時候對人很好,那些你自己都想不到的細節她都會替你想得很周到,還處理得妥妥噹噹的,比如小姐的待產、生產和這次護送回來等一系列過程,之所以整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沒有露出絲毫破綻,你不得不承認,多虧了這小女子操心費神。可是,她有時候為什麼就變得那麼可惡了,臉色不好,說話更難聽,一句一句夾槍帶棒,恨不能把人給活活地嗆死。

這不,眼前就對自己這麼凶,真是不知道自己哪裏惹着她了。

秧兒心裏委屈,但又不敢說什麼,自從邁出身後的知州府門,她就是無依無靠的一個弱女子了,接下來只能緊緊依靠眼前這個和自己一般大,但是遠比自己能幹的「弱女子」了。

秧兒點頭,慢吞吞說道:「那我一輩子保證不見她就是了。」

啞姑回頭看秧兒,笑了,說:「還有,以後不許再動不動自稱奴婢了,你現在是自由身,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

秧兒也跟着笑了,確實,她兜里就揣著一紙賣身契,從此真的自由了,自由都感覺還是不錯的。

「那,現在我們去哪裏?」秧兒抬頭看街頭,覺得迷惑,甚至還有些抱怨啞姑,夫人都已經說要派人和車送她們的,可啞姑拒絕了,要按秧兒的想法,坐着車離開,又氣派又舒服,有福為什麼不享呢。

「雇一輛車吧。」啞姑目光在人群里尋找,說實話今天的梁州街頭和昨天沒什麼兩樣,難民亂紛紛的,要在這種情況下找一個可靠人趕車送她們,好像有些困難。

「姑娘,姑娘——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好心的姑娘,我們都幾天沒吃東西了——」

真不知道這些人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轉眼就三五個,圍着兩個小女子團團轉,目光赤裸裸望着兩個人身後的大包袱,他們以為那裏頭都是金銀細軟了。

啞姑倒是坦然,大膽地望着他們看,問:「靈州府那邊的難民還在往來跑嗎?你們還是沒飯吃嗎?朝廷為什麼不管呢?」

一個難民打量啞姑,冷笑:「指望朝廷?姑娘你是高門大戶里出來的千金小姐吧,你們這種人衣食無憂,哪裏知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苦楚,朝廷才不管我們呢,摩羅兵打過,我們能逃出一條命來就是蒼天有眼了,我們死了活着跟朝廷有什麼關係,我們這些賤民,就跟螞蟻一樣——」

「是啊——是啊——」眾難民紛紛表達着感慨和憤怒,七嘴八舌吵成一片。

秧兒緊緊護著懷裏包袱,生怕被人搶走。

啞姑苦笑,一把抖開包袱,「鄉親們,我們沒有吃的,這都是些舊衣賞,我們跟你們一樣,也是無依無靠的人。大家快去找施粥的地方排隊吧,圍着我們沒用的。」

大家一看包袱里確實是一些舊衣賞,頓時紛紛散了。

啞姑感覺有一個人沒走,似乎在盯着自己看,一道奇怪的目光把她籠罩了起來。

她不由得抬頭,五六步之外,一個男子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看。

啞姑頓時有些緊張,不由得低頭看自己,還好衣衫是整潔的,再抬手摸髮髻,頭髮沒有散亂,那他為什麼這麼看着人家?

難道不知道這麼盯着人家姑娘看是很不禮貌的?

秧兒也看到了,她頓時歡叫:「呀,白表哥,你怎麼也在這樣?」

白子琪輕輕抿嘴笑,走了過來,「怎麼,這梁州府許你們來,就不許我沒事來走一走散散步?」

啞姑狠狠瞪他一眼,還是那麼油嘴滑舌的。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確實長得挺那啥的,一身贊新的白衣裹在挺拔的身軀上,烏黑髮絲高高束起,面額上肋著一條純金鑲玉附額,顯得膚色白凈,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渾身透著一股儒雅的氣息。再加上他這身新長衫似乎款式不錯,越發襯托得他長腰闊肩,一股少年男兒英氣勃勃的氣息撲面而來。

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就是個如假包換的美男子。

美男子笑着看啞姑,「商量一下,本人閑得沒事可干,為了不閑出毛病,想義務做個護花使者護送兩位姑娘回去,你們不會強烈反對吧?」

秧兒先興奮了,「不會不會,才不會呢,我們正愁到哪裏能雇傭可靠的車夫呢。」

「那,兩位姑娘輕移蓮步吧——」白子琪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就在他身後,果然一輛車等在那裏。

車是新車,馬是一匹駿馬,駕車的是一個面相忠厚的大叔,整個車馬的裝扮看上去挺不錯的。

秧兒毫不客氣,蹬蹬蹬就走向馬車。

啞姑也不矜持,跟着鑽進了車廂。

車裏香噴噴的,佈置得溫馨柔軟,竟然和張紫藍小姐的馬車不相上下。

秧兒伸手摸著柔軟簇新的座凳,不由得喃喃讚歎:「想不到白表哥真愛乾淨,比我們家小姐還講究呢,看這車裏多好看。」

「一般一般——呃呵呵,兩位姑娘身子嬌貴,怕顛簸着你們,所以就小小地花了一點心思——」白子琪站在車門口看兩個姑娘落座,嘴裏打哈哈,但是臉上的神色分明很得意,對自己的傑作是滿意的。

「砰——」啞姑踢一腳秧兒腿,冷笑:「又忘了是不是?什麼你家小姐?你一個父母早亡無依無靠的窮人家女兒,哪裏來的什麼小姐?」

秧兒疼,但是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人家在提醒呢,所以她不敢抱怨,揉着腿趕緊點頭,「記住了,再不會了。」

「還挺凶啊——」白子琪笑着。竟然也鑽進車廂里來了。還先入為主地搶著解釋:「難民潮來了,梁州的世道也不太平了,為了兩位姑娘的安全,我反覆考慮,還是只雇了一輛馬車,這樣我就能隨時隨地照顧你們倆了。」

這話沒有破綻,還體貼入微。

秧兒趕緊道謝。

啞姑只深深看了一眼白子琪,白子琪不好意思挨着她倆坐,就在對面凳子上坐下了。

畢竟車廂很小,三個人擠在當中,白子琪的腿就和啞姑緊緊對着挨了。

奇怪的是啞姑卻沒什麼過激反應,忽然打個哈欠,說:「好累啊,借你肩膀我靠靠,睡一會兒。」

白子琪竟然毫不臉紅地趕緊拍自己的肩頭,示意他隨時恭候姑娘來靠。

「臉皮真厚。」啞姑嘴唇里慢慢擠出四個字,身子歪斜,靠住秧兒,閉上了眼。

多虧秧兒長得高大壯士一些,她也願意被啞姑靠一靠的,畢竟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為她和她家小姐的事沒少費心。

白子琪有些尷尬給沖秧兒笑笑,以表示自己又一次碰壁后的失落。

秧兒哪裏見過青年男女這樣針尖對麥芒地干仗的,心裏依稀覺得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打情罵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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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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