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夜變
西南大營內,吃飯時間一到,訓練的大軍解散,頓時大家像餓狼一樣撲向伙食營,端著粗瓷大飯碗排隊打飯。一口大鍋架在三塊巨大石頭撐起來的灶膛上,下面大塊劈柴燃燒,開飯後,伙夫兵用大馬勺子給每個人碗裏甩一勺子,然後分一個大饅頭。
隊伍排出長長的兩隊。
黑小白總是慢吞吞的,要不是周三跑得快替他排隊,他肯定不會那麼早吃到飯,甚至都有落到最後餓肚子的可能。
周三站在這邊隊伍里,還不老實,踮着腳尖望對面。
「看什麼呢你?」黑小白敲他的後背。
「又不公平!」周三沮喪地嘆氣,「看看,都是當兵吃糧的,人家乙丑隊頓頓有肉,還那麼大塊的肥肉,我們甲子兵呢,清水白菜,沒幾片油花,饅頭也比人家的粗、黑、小。」
「不一樣都是填飽肚子嗎,你為什麼總是抱怨呢?再說,抱怨也沒用啊,還不是白白給自己脹氣,與其這樣,不如多想想武官教給我們的那些上陣殺敵的技巧。」身後,黑小白慢悠悠說道。
氣得周三翻白眼,這個黑小白,總是不慌不急不爭不搶不抱不怨,一副娘們脾性!
吃飯的時候周三嘆息,「唉,我們甲子兵啊,就是處處吃虧,難道是後娘養的?」
黑小白還是慢悠悠,「下午訓練用點心啊,那些臨陣的技巧,記住了可是大大有用呢,我看你怎麼總是心不在焉的。」
周三還是翻白眼:「吃不好,受虐待,心裏氣不順啊。」
下午的訓練剛結束,周三悄悄喊黑小白,「哎,有個秘密告訴你,不許隨便亂講的。萬一泄露可是有殺頭之禍!」
黑小白扭頭就走:「既然是秘密,不告訴也罷。我不想聽。」
周三拽住他,「你呀——告訴你,今晚午夜時分有重要頭領來西南大營會見甲子兵的弟兄們,我們最好也去見見。」
黑小白一臉淡然:「什麼重要頭領,這麼神秘!不見。」
周三氣得翻白眼:「沒出息,就一輩子在乙丑隊的壓制下窩窩囊囊地熬吧。」
午夜到了,整個大營里靜悄悄的,除去被秦簡帶出去迎戰摩羅軍的三萬人,其餘人都遵守部隊作息準時入睡。
周三悄悄起身出門,身後黑小白默默跟着。
周三回頭看看影子一樣的黑小白,偷偷笑了:小樣兒,就是嘴硬,還不是跟出來了。
軍營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一盞盞風燈在哨桿上照亮。
似乎連值夜的哨兵都站着睡著了。
很多人聚集在營后一片空地上。
大家齊刷刷站立,姿勢、氣勢、情緒,竟然比白天訓練時候還認真嚴肅。
周三和黑小白挨着大家站了。
人群越聚越多。
很快便黑壓壓一大片。
「你知道嗎,今晚這個頭領,可是很重要呢,我們這些新入伍的小兵,能有幸看到一面,真是一輩子的福分呢。」周三回頭悄悄告訴黑小白。
黑小白還是一副遲鈍嘴臉,「哦。」
「你別那麼不在意啊,我告訴你,這個人可是我們東涼國當兵吃糧的人沒有不想見的,而摩羅大軍卻是聞風喪膽,聽到他的名號都能嚇得渾身顫抖。」周三給黑小白上課。
黑小白還是軟硬不吃,「哦,你說的是人還是神?」
周三吐舌頭:「跟神差不多。我聽聯絡我的老兵哥哥說,他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這個頭領了,要不是現在時局所迫,我們才有了這次機會。你要知道,他老人家可是隱居鄉野十多年吶——」
黑小白臉色在暗處變幻,卻不吭聲。
氣得周三只能拋出自己所掌握的最後一點資源:「他是白峰,白老將軍,白帥,現在你知道我們有多幸運了嗎?」
黑小白沒有被周三拋出的驚天秘密砸暈,他還是慢吞吞的,「哦,這老頭兒啊,也是,他出現在這裏一點都不奇怪。」
什麼,這老頭兒?
周三簡直要氣暈。轉過臉藉著昏暗的風燈好好打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黑小白——聽聽這小子的口氣,好像你跟那老頭挺熟似的。
唉,不說了,跟這三棒子打不出個悶屁的呆小子理論什麼吶,反正他不懂!
這時候人群一片死靜,接着,一陣腳步從前門響起,幾十個人黑壓壓簇擁著一個人走過來。
「來了來了——」周三喃喃。
周邊很多人都是同樣的反應。
只有黑小白傻乎乎沒反應,只是念叨一句:「這大概就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崇拜男神的特有方式吧——」
一個高個老頭笑呵呵走了過來,一路走,一路給大家招手,充滿磁性的老年男性聲音穿透耳膜,「大家好啊,終於見到你們了——」
黑小白瞬間走神。
周三在背後捅他,「傻眼了吧?這才正常,說明你小子沒有傲到不可收拾!這就是白帥,我們大家心目中的神!」
黑小白藉著燈光看了看,忽然嘆息:「猛然老了這麼一大截?鬚髮全白了?看來伍子胥過韶關一夜白頭,不是古人杜撰了。」
大家扯長脖子看,每個人都很激動。
人群在輕微地騷動着。
只有黑小白像一塊石頭,靜靜定在原地。
「身為男兒,生在天地之間,就當志存高遠,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身為東涼國男兒,如今摩羅大軍進犯數月不退,東罕、荒水、白沙又開始騷擾邊境,還有青尼、南譙,蠢蠢欲動。而我們,能做什麼?
難道眼睜睜看着我們的國土一寸寸淪喪,黎民百姓不斷地遭受燒殺搶掠?不,我們,只要是七尺男兒,體內流淌著男子漢的熱血,只要是東涼國的好男兒,在國難當頭的時刻,就當站出來,奔赴前線,哪怕用血肉之軀,也要護衛我們每一寸土地,保護我們的父老鄉親!
我白峰,前半生一直在軍營中吃軍糧,做到了一個軍人該做的。後面這十幾年,我對不起兄弟們,我只想做一個隱於鄉野安心過小日子的普通人,但是現在看來不行,我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死在和摩羅賊子的對決當中。好男兒,生,當馬背上疾馳,死,當馬革裹屍,葬身沙場——
如今,東涼國****、軟弱、無能,是一群養殘了的大爺兵。吃好飯,喝好酒,睡娘們,都在行!但是身子骨就在這些酒*色之間被掏空了,一個個的成了廢物!看看西南大營吧,還是我當年親手打造出來的那個西南大營嗎,已經不是了!被一群酒囊飯袋把控著,自從和摩羅開展以來,竟然屢戰屢敗,節節敗退,任由摩羅小兒在我們的土地上撒野這麼久,真是奇恥大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些年,隱居不出,是我的不對,我本來以為自己退出權力紛爭之外,就能遠離是非,換來一個大家都安寧生存的良好環境。但是,你們也看到了,如今我們的軍隊無能到了這樣的地步,任由外敵踐踏欺凌,生靈塗炭,國土失陷,我白峰只要還在這世上活一日,就不能多一日容忍這樣的局面繼續上演!
兄弟們,願意跟隨我的,我們一起,開赴前線,叫猖狂的摩羅小兒們好好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東涼好兒男!」
白峰竟然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他語氣抑揚頓挫,語調高低交錯,情緒激動高揚,帶動了全體,幾乎每個人都舉起了手,在黑暗中做出迎合的姿勢。
就連黑小白都聽呆了,「沒想到你這麼能說!個人氣場很足,魅力十足啊——」他自說自話,感嘆。
周三拉一把走神的黑小白:「快舉手啊,你怎麼不舉手?願意跟隨白帥走的,今晚就走呢——」
黑小白似乎很被動地,慢吞吞舉起了手。
一股激動人心的情緒,風一樣在夜幕下的西南大營上空流動。
很快便有大股大股人馬聚合起來,幾乎都是甲子兵,自動編成行伍,很快便乘着夜色開拔出發。
周三很興奮,一路嘀嘀咕咕憧憬著以後的好日子,說什麼這下不用天天看着人家吃肉自己喝湯了,也不用每天苦哈哈地訓練了,而是要直接趕赴戰場,和摩羅大軍面對面廝殺了,當兵為了啥,不就是痛快殺敵嗎?
身後的黑小白那小白臉在夜色下似乎更慘白了,竟然一臉愁容,說:「這一杆子拉起來,足有幾萬人馬吧,就這麼拉出去,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氣得周三悄悄教訓他,「你還沒搞清楚我們跟隨的是什麼人吧,是白帥哎,白帥,當年把周邊所有小國收拾得屁滾尿流服服帖帖的白老將軍!聽說過同福協定嗎,聽說過宗主國附屬國嗎?第一次聽說吧!我告訴你,白帥當年一路創造的戰爭奇迹,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你看看——」
伸手在黑暗中畫個圈,「這不是隨隨便便的造反、逃跑或者說揭竿而起,這叫嘩變,哦不,叫保家衛國,叫情勢所迫!你看看,這不是沒計劃、沒頭緒、沒準備的臨時起事,而是準備了很久,你看,不但我們這些新入伍的兵蛋子加入他們了,還有老兵呢,還有兵器也攜帶了,還有糧草軍馬呢,也都一起攜帶出發。」
黑小白轉臉看了一圈兒,夜黑,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在攢動,耳邊聽到壓低的嗡嗡嚶嚶聲。
氣勢如山,如駭浪驚濤,確實很震撼人。
黑小白終於給周三豎起大拇指,「好。」
就一個字,太吝嗇了!
不過周三還是挺高興,能讓黑小白這麼一個怪物豎起大拇指說一個好字,比叫大姑娘生一個娃還難!
這一夜,幾乎所有的甲子兵都在暮色下集體出發追隨一個人而去,乙丑隊也有部分兵士自願跟隨,剩餘一部分人眼睜睜看着嘩變在眼前上演,但是沒有膽量阻止。就連秦簡臨出陣前將軍事大權委託其手的幾個副將,也都沒敢出面阻止。
天亮之後,沉寂一夜的西南大營才開始有人走動。
副將清點人馬,然後飛速上報朝廷,「是夜有人秘密策劃、煽動軍變,初步預計,西南大營有兩萬將士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