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好歹

第395章 好歹

時間靜靜流淌。

轉眼之間四個月過去了。

這天一大早啞姑照舊早起,梳洗過就要去萬記。

臨走柳雪忽然喊:「小嫂子,你得給我洗了頭再去啊,我頭癢得厲害。」

啞姑把一頂冥笠扣在頭上,抓起一個繡花大布包就走,「晚上好嗎,我今天約了一個產婦,她從很遠的路上趕來,家裏也沒錢,挺不容易的,所以不能耽擱——雪兒最聽話了——」

雪兒嘟著嘴巴:「天天都忙——忙死算了你!」

喬媽媽端著一碟子熱饅頭,「哎呀姑娘,你吃了再走,你不是說吃早飯很重要嗎,你自己卻經常顧不上吃——你說你為了掙錢總這麼忙忙碌碌的,可不敢把自己的身子累壞了——」

啞姑趕緊笑:「好了好了,我吃一個還不成么——」伸手從盤子裏抓兩個小饅頭,邊大步走邊往嘴裏塞。

就那麼風風火火小跑着走遠了。

柳雪翻白眼:「小嫂子不愛萬哥哥也就罷了,現在連雪兒也不管了,不愛了——」

白陳氏摸摸柳雪的頭,「姨娘幫你洗吧——」

兩個人在梅樹下洗頭,白陳氏一邊撩水淋濕頭髮,一邊揉搓,瞧見喬媽媽忙着照顧兩個孩子,孩子學着走路,比以前更淘氣了,喬媽媽腳步慢,顧了這個顧不了那個,只能放任兩個小傢伙滿院子亂跑。

福兒搖搖擺擺地過來,伸手就搬水盆。

白陳氏舉起巴掌嚇唬,福兒哇一聲哭了,扭著肉肉的腳步走遠了。

白陳氏氣鼓鼓的,「你說你們家也真是的,從前我每次來總是見你們府里一切都有頭有尾整整齊齊的,主子能恩威並施,下人能嚴守規矩,丁是丁卯是卯,上下尊卑裏外規矩一點都不會錯的。可如今呢,姐姐才走了多久,你們就亂成了這樣!你看看你那嫂子,一個童養媳婦,越來越沒規矩了,成天家往外頭跑,拋頭露面看什麼病掙什麼錢,難道這麼大府里的生計都得她一個小女子掙錢養活?!還有,你看看喬媽媽,不就一個干粗活兒的婆子,不但帶着孩子到處亂動亂闖,她自己也居然跟主子們一個桌子吃飯。更有你,堂堂正正的小姐,竟然沒幾個丫頭婆子伺候着,倒是頭皮癢成這樣還得忍着——」

柳雪扭脖子:「姨娘你不就給我洗個頭嘛,哪來這麼多牢騷?小嫂子也不容易的,你沒看到她每天都那麼辛苦掙錢——」

「是個婦人就該守着婦道。尤其我們這樣大戶人家的女子,就更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們老爺也真是的,竟然能裝作閉眼看不見!你說你那嫂子天天跑出去,丟的可是柳家的人!」

柳雪還真不愛聽了:「嫂子她不是戴了冥笠嗎,出門就坐馬車,誰能看到她的臉呢,再說她早就答應爹爹了,也做到了,不出診,只在萬記看病接生。剛開始還真沒人願意上門去他們店裏生產,自從西門口伍家娘子在家裏生孩子難產死了,而東城下王三郎的媳婦就是因為送到萬記才順利生下三胞胎,這不,全靈州府的人都轟動了,現在很多人都願意去萬記生孩子呢,就連府衙的幾個衙役娘子也願意找小嫂子看病接生呢。除非那些這兒有問題的死腦筋,才抱着偏見不放手呢,哼,這樣最後受害受苦的還不是他們家的姐妹。」

柳雪說着抬手指指腦門。

氣得白陳氏抬手一巴掌把她的手打下去:「沒教養的孩子!我現在真是擔心你跟着她這麼混下去,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哪個門第匹配的大家子弟會娶你這麼個沒教養的女子!」

氣得柳雪乾脆甩開白陳氏的手,不讓她幫助洗頭了。

白陳氏更生氣,剛要對這個外甥女展開一番三從四德溫良恭儉讓的教導,一個丫環進了角院,「姨奶奶,好,我們二姨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白陳氏看這丫頭怪面生的,但是二姨太相請,肯定是有事的,就匆匆給柳雪擦了擦濕頭髮,「雪兒先站在太陽地里叫陽光曬著,我馬上回來幫你梳理。」

柳雪抽鼻子,「您儘管去吧,我不用您操心。」

白陳氏回頭瞪她:「你等著——回來帶你去找你家老爺,我就不信他能眼看着女兒小小年紀就失了教養。」說完起身趕往中院。

中院裏花木繁盛,滿院子都是花兒盛開,香味撲鼻,進了院門叫人頓感全身舒暢,白陳氏不由得深呼吸,心裏想起自家在清州府的院子,也有這樣的大院子,也有這樣的花園,園子裏的花兒遠比眼前的珍稀名貴呢,如今想起來真是恍如做夢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她不由得心裏難過,又怕叫人瞧見,強忍着難受進了正屋門。

屋裏二姨太端然而坐,笑眯眯望着白陳氏。

她竟然沒有起身相迎,只是看着白陳氏進了門,才示意丫環搬個綉凳過來。

白陳氏自打進了這柳府的門還沒有受過這樣的輕慢,頓時心裏有些氣惱,只是她涵養好,沒有流露出來。

「姐姐——」二姨太含笑,看着丫環把一盞茶遞到白陳氏手裏,這才緩緩開口,「今兒請姐姐來呢,實在是有不得已的事情要跟姐姐商量。姐姐是實在人,我也是個心直口快的,所以就直接說了,還請姐姐不要見怪——」

白陳氏心裏驚詫,這二姨太一慣是個禮數周全又很寬厚的人,今天是怎麼了?

「姐姐來我們府里三個月了,這三個月里你們一行九人的衣食住行跟我們家一模一樣,不敢有絲毫輕慢。要論姐姐和我們府里的關係,那可是骨肉親戚呀,我們大太太活着時候自不必說,現在大太太她人是沒了,可我們也不敢怠慢了她的親妹妹一家人。只是姐姐你有所不知啊,現如今我們家實在是生計艱難,外頭看着轟轟烈烈有多富有似的,其實裏頭已經空了,早就是寅吃卯糧,強自撐著一個空架子罷了。」

白陳氏在白家的時候一直掌家,雖然掌管得不怎麼好,但也好歹知道其中的味道深淺,她冷眼觀察,二姨太屋裏的陳設不比姐姐在世那會兒簡陋,一樣的博山爐里燃著綠泥香,一樣的精緻點心在滲色釉瓷碟里壘起一座精巧的小塔山,一樣的繡花緞子床頭帷幔,再看二姨太身上,淺白色九紫稠底裙,淡藍色九紫稠褙子,胸口掛着一塊梅花狀白玉,耳環、頭飾、手鐲戒指,一應吃穿用度絲毫不輸給從前的姐姐。

再想起角院的光景,好像也不愁吃穿,但是和眼前比,還是透著寒酸。

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那啞姑也是個傻孩子,好好的掌家大權交給了這位,雖然這二姨太看着挺平和的,做事也寬厚公允,可哪裏比得上把大權握在自己手裏有用。

眼前這二姨太忽然把自己請來,又開口就哭窮,是什麼用意?

白陳氏忽然有點緊張,心裏很虛。預感到人家要說什麼了。

果然,二姨太咳嗽一聲,「姐姐,算日子你們來了也有四個月了,這四個月里,你們九口人,再加上撥給你們老爺伺候的幾個人,你們的花銷銀子,啞姑她只給了三個月的,眼下已經欠了一個月,已經欠下的我們就不提了,畢竟是至親的骨肉親戚,我只能悄悄拿自己的體己錢給你們填了這窟窿吧。只是這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還得請姐姐說個明白話兒,妹妹我這心裏也好有個打算。至於啞姑那裏,不知道是她忘了按月替你們交上花費銀子,還是實在掙錢艱難,手頭不寬裕——」

白陳氏驚呆了,「什麼花銷銀子?為什麼又說啞姑沒交來?難道她……」

二姨太點頭:「沒錯,你們住在府里,一應吃穿用度都是啞姑給你們掏錢啊,她還讓我不要叫你們知道。只是她能交上錢的時候,我們一切都好說,現在突然斷了,我也不好問她,只能找姐姐來商量個法子了。」

白陳氏面色蒼白,喃喃念叨:「她,她竟然悄悄替我們一家人交伙食費——她——她每天一大早跑出去掙錢,連早飯都沒時間好好吃上一口——她……」

說着起身,「我明白了,你不要為難,府里生計艱難,不能白養着我們一家子多出來的人口,古來接濟親戚,一次半次有的,長年累月養著卻是萬萬不能有的。我這就找我家老爺商量去。」

二姨太竟然也不阻攔,起身相送。

白陳氏出了角院,身子在顫抖,徑直去找丈夫白玉麟。自從進了柳府,她住進角院,身子在啞姑的照顧下慢慢好起來,卻懶得和白玉麟搬到一起住,遠離他和那幾個愛鬧是非的姨太太她倒是覺得心裏清凈。

白玉麟住在書房旁邊一個獨立的小院裏,這是柳家專門用作客居的地方。

白陳氏推門進去,劈頭碰上三姨太手插在腰裏,手揚在半空中罵人:「成天家就是這豆腐青菜青菜豆腐,吃得人腸子都沒油了,你一個大男人家家的也不想個辦法出來——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沒錢花竟然偷我的首飾拿出去當,那可是我娘家的陪嫁!」

被罵的是白玉麟,他蹲在門檻上,一臉無奈相,「吵吵吵,一天到晚就知道抱怨,既然是寄人籬下白吃人家的白住人家的,你就乖乖過日子嘛——只要熬過了這段時間就好,等朝廷給咱爹平反,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回自己家去,回去了你還不是依舊穿金戴銀好吃好喝?」

「回去?」三姨太呸一口,「你一輩子靠着老爹吃飯,現在他倒了,你自己不爭氣,還指望一個死了的爹爹能給你重新掙來榮華富貴?」

白玉麟忽然起立,啪一巴掌扇在三姨太臉上。

接下來的場面自然是狼哭鬼嚎好一番鬧騰。

白陳氏站在門口靜靜看完這一幕,不再進門,轉身悶悶離開。

早有丫頭尾隨而來看到了這一幕,轉身就跑回中院去見二姨太。

「也好啊,叫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生計不易的白家大太太也知道一下好歹,她以為他們一家人在我們府里白吃白喝日子過得舒服,憑的都是老爺對她已死的姐姐的情分?哼,今兒她該明白,都是人家啞姑在背後悄悄撐著,她倒好,天天吃着喝着還看這不順眼看那不順眼——純粹了是吃飽了撐的。」

晚飯後啞姑來中院請安。

二姨太一把拉起啞姑的手,「今天給了她一點顏色看看,她也正好撞上丈夫和姨娘們為生計吵嘴。估計她以後看你會順眼多了。」

啞姑俏皮一笑:「多謝二姨娘為我打抱不平。怪不得我今兒回來她到門口迎我,還親手給我端飯了呢,硬是盯着我要我一口氣吃了一大碗飯,還說我這段時間瘦了,應該好好歇歇,我正納悶呢,她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了,難道太陽要從灶膛里出來了。」

二姨太開心地笑:「壞丫頭,這張嘴壞透了!不過人確實都是賤胚子,那白陳氏以為我們老爺對他們還有多少親戚情分呢,這段日子越來越看不慣你的行為,居然天天在背後排揎,要不是淺兒聽到告訴我我也蒙在鼓裏呢——其實她也不想想,多好的親戚,這人死了茶早涼了,要不是我們老爺宅心仁厚,再加上你這裏一心要收留這一家人,說句不厚道的話,我這裏首先就不會白吃白喝地養着他們。」

啞姑趕緊給二姨太行禮,「多謝二姨娘給我這個面子。其實我也在打算了,如果白家的事還這麼一直拖下去,就該讓這一家子人自己找點事干,總不能一直讓別人養活。」

二姨太倒是犯難了:「那九口人都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你看哪個像能掙錢養活自己的?」

啞姑笑了:「這個姨娘放心,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管他什麼架子,都會放下來的。」

二姨太看啞姑笑得很有把握,也就放心了:「五姨太月份大了,我得在她的飲食起居上多照顧,還有八姨太也剛剛懷上,九姨太那裏病遲遲不見好倒是日漸嚴重了,所以府里需要我分心的事一天比一天多,你這裏我有時候難免盡心不到,你得自己多照顧自己。」

啞姑點頭:「經過調理,六姨太和七姨太的身子也好多了。只怕以後老爺的子女會一個接一個出生,你這個當家的二姨娘可有的忙了。只是九姨太那病,我悄悄給您透個底兒,只怕是好不了了。」

二姨太嚇一跳,「當真這麼重?唉,年紀輕輕的,可惜啊。」

啞姑皺眉:「我儘力了。這種病就是換個時代,到了醫學很發達的社會,至今也治不好呢。是不治之症。先瞞着大家吧,尤其不要叫九姨太自己知道。我想辦法配置一些葯,幫助她拖延著吧,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陪伴一天寶哥兒。」』

二姨太抹淚,「她愛吃什麼愛穿什麼愛用什麼,我都會滿足的。」

啞姑點頭:「我們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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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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