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牢獄

第408章 牢獄

啞姑靜靜躺着,好像在昏睡,其實醒著,心裏千百個念頭在風輪一樣滿腦子轉動。

說實話心裏很亂。

耳邊有呻*吟聲、咒罵聲、叫苦聲、哭泣聲……雖然視線黑暗看不清都是哪個牢房裏的犯人在折騰,但是滿耳朵都是這些哭鬧聲。

她被關在一個單間里。

不知道是因為她是女的,還是因為李知州終究是顧忌柳丁茂的面子,不管怎麼說沒被丟進那擠滿了人的大間就是天大的幸運。

不過單間也不好受,一樣黑暗、陰森、潮濕、臭味熏人,人待久了就渾身冰涼,刺骨,陰冷。

她慢慢睜大了眼睛。

眼前很黑。

先閉上眼,定一定神,再試着慢慢睜開。

這真的是一個又陰冷又潮濕的地方,就是而且還很臭。

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撲鼻而來,滿滿地灌進口鼻。

記得幾天前剛醒來的時候,她被這臭味熏得差點暈過去——她拚命屏住呼吸,這樣的氣味,寧可不呼吸,活活地憋死。實在是太難聞了,把小區里的下水蓋子揭開也不比不上這味道熏人吧。她只憋了二十秒,就慢慢鬆懈下來,跟臭味妥協讓步了。沒辦法,要活着,首先就得呼吸,不呼吸就得死。她還想活着,自然不能為一口呼吸而憋死。女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她當時在心裏給自己笑。然後深深地、深深地,再深深地,她呼吸了三大口,已經不覺得那麼臭味熏人了,感覺神經被熏得麻木了,看來人的適應能力還是挺強的。

現在她的視覺神經也早就適應了環境,能看清楚四周的環境。

她被關在一個黑乎乎的地方,三面是牆,牆灰糊糊的,她沒勇氣伸手去摸牆體。一面是門,不知道什麼木頭釘成的木框一樣的門。

地面上濕乎乎的,鋪着一層麥秸稈,只是長久不換新的,也曬不到太陽,再加上曾經關過的犯人一個接一個可能在地上大小便,所以這些秸稈早就變得黏糊糊的。

還好她的鞋子一直在腳上,謝天謝地,不然就直接踩在那黏糊糊的地面了。

她慢慢坐起來,渾身酸疼,頭沉沉的,腦袋裏灌滿漿糊的感覺。

她先回想兩次進監牢的經過。

第一次,她在柳丁茂家裏,和柳丁茂等人連夜商量白玉麟被官府忽然抓走的事情,忽然有人連夜上門,二話不說就抓了她。鐵鏈子套進脖子,被牽着離開,剛出柳家大門她就昏了過去。接下來不知道是怎麼被帶到這裏的,感覺渾身無處不疼,從這疼痛上可以猜測她不是被某輛破車拉回來的,就是被丟在馬背上駝回來的。然後就被丟進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第二次是今天過堂之後,她被帶去萬記現場取證,結果遇上五個產婦,於是她被准許接生。忙完之後官府繼續押着她回到府衙,她被第二次送進了這裏。

牢裏黑暗,看不清外頭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能憑藉獄卒每日兩次送飯的時間,來推算個大概。

現在應該是晚飯時候了,遠處一星燈火移動,獄卒粗暴的聲音高喊:「開飯了——開飯了——都起來準備好飯碗——」

前後左右的牢房裏傳來窸窸窣窣嘩啦嘩啦的聲音,還有些可能是重刑犯帶着沉重的枷鎖,發出倉哩滄朗的聲音。

聽到吃飯二字她肚子裏一陣抽搐。

牢飯不好吃,不知道本身就餿了,還是一送進牢房就被這裏頭的臭味熏臭了,聞着一股餿飯味。

可還是得吃啊——她這身子骨本身就不好,再這麼餓下去可就垮了。

想想被官府抓捕那天,短短一天當中,她竟然連着昏了兩次,這身體素質,真是沒誰了,越來越像個大戶人家嬌養的千金了。

這怎麼行?

肯定不行!

明明是丫鬟命,又怎麼可以有個病歪歪的小姐身子,這以後的路還長呢,沒個健康身體一切都免談。

她從身邊抓起一個木頭碗,試着活動四肢,還有沒有戴着腳手鐐銬之類,可以自由活動。她慢慢舒展腿腳,站起來活動了幾步,抓住木欄桿看外面,等著放飯的獄卒到來。

門外是一條黑乎乎的通道,對面是一個一個的小隔間,隔間里塞滿了犯人。

肚子好餓啊,腸子在打架,咕嚕嚕地叫。

她腳邊有個黑乎乎的罐子,臭味的源頭都從這裏發出,這是監牢裏的馬桶。她進來這幾天吃的很少,拉的也就很少。但上次的犯人留下的穢物還在。

她捂住鼻子後退。

獄卒一邊嘩啦嘩啦舀著飯,一邊罵罵咧咧。

明明能聽到聲音遠遠傳來了,可人就是遲遲不來。

可見這監牢很大,關押的人也很多。

啞姑感覺肚子餓得前心貼著背後了。

今天早晨上堂,接着被帶去萬記,一口氣沒歇給四個難產婦女接生,給一個孕婦做檢查,她真是耗盡了氣力。

現在心裏只盼著有飯吃就好,飢餓讓人再也沒有勇氣嫌棄飯菜是不是餿的壞的,甚至是豬食,只要能塞飽肚子就好。

站着好累,她試着蹲下,身子慢慢靠住背後的牆,這一蹲下去就感覺雙腿不是自己的,酸軟得再也撐不起身子,也就顧不得嫌棄地面的臟濕了,一屁股坐下去,閉上眼睛在心裏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好餓啊,好渴啊,好冷啊,好陰濕啊——

回想自己從去年冬天開始至今走過的道路,這條路不長,但也坎坷,充滿了傳奇色彩。

以後該怎麼走?看來得好好思索一下了。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睡著了。

耳邊有人在哭,哭聲漸漸大了,嗚嗚地響。

誰呀,有什麼事能哭這樣傷心?

像是男孩子的嗓音。

她睜開眼,眼前不遠處亮着一盞燈,燈火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旁邊是身形單薄的柳萬。

大哭的是柳萬,手裏提燈籠的是一個大漢,看樣子是獄卒。

看到她睜眼,獄卒罵柳萬:「這不是醒過來了嗎,我說她只是暫時睡著了,你偏偏不信——快點說吧,一刻鐘時間。」說着把燈籠遞給柳萬,轉身走了。

旁邊和對面的牢房裏頓時亂紛紛響起一片慘叫。

「大爺大爺,我要見我家人,幫忙送個信兒吧——」

「好餓啊——」

「冤枉啊——我冤枉!」

「再不給我請大夫,我真的就病死獄中了——」

……

這些聲音像黑暗中的鬼魅發出來的,攆著柳萬手裏的燈光而來。

柳萬哪裏見過這樣的情形,嚇得不敢看,僅僅貼著啞姑的獄門,手裏提的燈籠在顫巍巍搖晃。

「別怕——」啞姑挪過來,把手從木欄空隙伸出來,捏住柳萬的手,「牢裏就這樣,你怎麼來了?今天見面太匆促都沒顧上問,家裏都還好嗎?白家姨夫有信兒了嗎?白家姨娘他們躲起來了?不會也被官府抓了吧?」

她心裏着急,恨不能一口氣問完所有牽掛的問題。

柳萬反手抓住她的手,狠狠地捏,眼裏淚花閃動:「臭婆娘,一見面就知道惦記着別人,怎麼不先說說自己呢,你怎麼了?身子還吃得消嗎?病好點沒?」

啞姑不回答,怔怔看着柳萬。

柳萬也不回答,看着對面木欄隔開的女子。

「你要急死我呀?明知道我就是個急性子人!」啞姑忽然笑,狠狠捏柳萬的臉。

柳萬不躲,苦笑:「都還好。這幾天老爺都在為你的事奔走,可惜那李明遠因為老爺前段時間稱病不來府衙,他不高興了,故意刁難我們呢,所以一直見不到你。我是跟牢頭花了些銀子才被悄悄帶進來見你。」

說着從胳膊上扯下個竹籃子打開,啞姑聞到了香味。

「包子?好香啊——」她驚喜地大叫,抓起一個就吃。

「給我一個啊,好心的姑娘發發善心吧,我要餓死了——」旁邊立時有人哀求。

一共十個包子。

「他們不讓多送。門口盤查很嚴,我花了好多銀子才送進來這麼點。」柳萬有些抱歉地看着啞姑,「好吃的都送不進來。」

啞姑大口吃着包子,「已經很好了——多謝你費心。我本來想着自己這一進來徹底完了,再也沒人管我的生死了呢,沒想到你能來探監——」

柳萬看她吃完一個,再往手裏遞一個,裝作很生氣:「怎麼說話呢?都被關進這種地方了,還這麼嘴巴不饒人啊,你是我們柳家的媳婦,你進監牢了自然得我柳家管你啊——」

「我以為你們會明哲保身的,你不是已經給我寫休書了嘛,老爺也看過的,我已經不是你們家媳婦了。」

柳萬瞪眼,「胡說什麼吶,我們是那種人嗎——不管老爺怎麼想,我心裏你還是我媳婦,永遠都是!」

他說得很認真,細長的脖子撐直了,好像隨時要跟人吵架。

啞姑一口氣吃完九個包子,還剩一個,實在吃不動了,前後瞅瞅,斜對面一個隔間里是個女子懷裏抱個孩子,啞姑努嘴:「送給她吧——」

柳萬抓着包子,監牢門口餓狼一樣的眼神齊刷刷挨成一排,嚇得他不敢看,只能遠遠投進女人的隔間里。

「應該男女監牢分開的呀,為什麼連在一起?」柳萬嘟囔。

「大少爺你快拉倒吧,能分成單間就不錯了,這要是把男男女女都塞一個空間里,那才叫恐怖呢。」

柳萬藉著燭火瞅啞姑的臉,她神色已經平靜下來了,好像這監牢裏就跟家裏沒什麼不一樣,吃飽了,摸著肚子,上下打量柳萬,「能不能把你外衫脫下來給我?」

柳萬毫不猶豫就扒拉了下來。

啞姑接過這九紫稠的外衫團成一團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給門口的柳萬擺手:「走吧,這裏陰冷,你身子骨痊癒不久,待久了不好——」說着閉上眼,一副老和尚入定的姿勢,再也不理柳萬。

柳萬又是生氣又是心疼,跺着腳喊:「你怎麼能這樣?我好不容易進來看你,難道就沒有想說話多說幾句?」

「我心裏亂得很,還真沒什麼可說了,你回去吧——告訴大家不要牽掛,尤其長安,叫淺兒好好哄哄,別嚇壞了她——我挺好的,就當來這裏感受不一樣的生活了,估計再過一次堂也就案子清楚了,就能回家了。」說着團緊身子,雙臂抱着雙膝,不再抬頭看。

柳萬心裏難過,「臭婆娘,都這時候了還嘴硬——哪能那麼容易回家呢,我看爹爹這幾天愁得整夜睡不着,九姨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唉,咱家是怎麼啦,連着出事!」

門口獄卒匆匆趕來:「時間到了快走——」

柳萬大喊:「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被獄卒推搡著走了。

啞姑仰起頭看高處,頭頂一團黑暗,她忍着不讓眼淚流出眼眶,不哭,相反自己給自己笑,哭什麼,既來之則安之,還真就當來這古代的監牢裏體驗生活來了。

她慢慢回想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阿維,事情都出在那個人身上,是他和白玉麟廝混,聽到了白玉麟的真實身份,到官府打了小報告;也是他,拿着幾百兩妻兒的命價銀子揮霍一空,然後又反悔了,所以跑去官府告狀。現在是兩樁案子牽扯到柳家,白玉麟的事不是小事,朝廷在逃家眷;自己的事也不是小事,一屍兩命的命案。

煩啊——這一團亂麻可怎麼才能理順?

她一貫最愛鑽進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里出不來,所以喜歡做事和做人都簡簡單單,想不到最怕什麼反倒來什麼,現在好了,自身難保了,直接吃上牢飯了。

她慢慢地想,就算是團亂麻,也得儘快理出個頭緒來,不然下次公堂審問的時候,怎麼回答就是個問題,到那時候她的回答必須是致命的,起到一劍封喉的效果,才能和那個原告阿維針鋒相對,為自己贏取勝算。

對,得想辦法先把自己摘出去,才能回頭救白家。

「吃飯了——吃飯了——」獄卒拿勺子敲著門框——終於輪到啞姑的牢房了。

啞姑重新捧著木碗過去接——就算今晚包子吃飽了,保不準明天還會餓,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餿飯也是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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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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