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嬰兒
有尤牢頭照顧，啞姑在牢裏的日子順利多了。
尤家姑娘本來應該挪出去養病的，但他們兄妹擔心挪出去沒有啞姑這樣的大夫照顧，萬一恢復過程里再出個啥事，所以就乾脆留在牢裏養著。為了照顧好妹子，也為了報答啞姑的救命之人，尤大文是傾盡所有地照顧這間牢房，吃的住的都儘可能地好，已經和在外頭的小康人家生活水平差不多了。
他還搬了個小火爐進來，啞姑就在火爐上熬藥、煮湯，尤家姑娘對症吃藥，啞姑自己呢，也熬了點人蔘肉桂等補補。
吃喝完畢，尤家姑娘躺着歇息，啞姑在一張小木桌前伏案寫字。《啞姑玉經》寫了厚厚幾十頁了，她還在寫。
這天尤家姑娘從背後望着啞姑寫字的背影出了好一會兒神，忽然嘆了一口氣。
啞姑不回頭，笑道：「好好的嘆氣做什麼？是不是擔心你的身子，放心吧，真的恢復得很好，明天你就可以搬出去，湯藥再不用吃了，我已經給你配好了丸藥，你堅持吃上半個月，就啥事沒有了。以後日子該咋過就咋過，跟健康人沒什麼兩樣了，歇上一年多，還能再懷孕生孩子呢。」
身後靜悄悄的，尤家姑娘沒有回答。
啞姑驚訝，放下筆回頭看。
尤家姑娘站在她背後默默垂淚呢。
「哭什麼？」啞姑好奇，「難道身子不舒服？」
「沒有——」尤家姑娘抹着眼淚，「誰哭了——是燈盞油煙熏着眼睛了好不好。」
嘴裏不承認，但是那眼淚卻越揉越多，嘩啦啦順着手背淌。
啞姑噗嗤笑了，「煮熟的鴨子，肉爛了嘴還硬！說吧，究竟啥事？說出來姐給你想辦法解決。」
尤家姑娘先是一怔，忽然一把抱住啞姑胳膊，眼淚也不控制了，嘩啦啦地流，說：「我不想出去，不想離開你。想一輩子跟着你過！」
噗嗤——啞姑再次笑了，抬手拍拍這姑娘胳膊，「那可不行，我又不是男人，你跟着我怎麼過？再說，你有你的家庭，你婆家對你不也挺好的？你丈夫也不錯的，回去好好過日子吧，不要羨慕姐，你看姐現在混的，其實挺慘對不對，都把自己混進監牢裏來了。誰知道下一步的路該怎麼走，都是兩眼一抹黑呢。」
尤家姑娘一呆，啞姑這話是大實話，雖然她表面上總是鎮靜自如，好像在哪兒都是一樣的，在牢裏的日子不也一樣過着，但是誰都看得出來，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再說一個好好的大戶人家的媳婦，被拘進大牢裏了，這傳出去大家怎麼議論，以後還怎麼在世人中立足？就算被放回去，在婆家還怎麼做人？
尤家姑娘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這些問題，越想越覺得情況很複雜，嘆一口氣，「我是該出去了，待在這裏日子長了萬一哪裏走漏風聲，對誰都不好。只是我走了你咋辦？我們兄妹究竟該怎麼才能幫到你？」
啞姑起身給她擦掉滑在臉上的淚水，依舊在笑，她什麼時候都能笑得出來，「放心吧，天無絕人之路——」
這時候牢門響，尤牢頭走了進來，臉上掩不住歡笑，說：「我真佩服姑娘你呀，比神仙還靈，我按照你的話到處傳播，說你能治各種婦女小兒疾病，這不，不等這話傳出靈州府衙大門，就有人找你治病了。」
啞姑一聽也歡喜，「誰家的女子？可也是懷孕生育的事？」
尤牢頭搖頭，神色有點擔憂，「不是婦女的事。是一個孩子，李大人的小老婆，剛生了個兒子，誰知道這孩子本來好好的，第三天上忽然全身黃透，薑黃水浸泡過一樣，各路名醫看遍，各種土辦法使盡，都不見好，眼看着一條小命都要交代了。」
尤家姑娘歡喜極了，「這可是大好事呀，只要救活了李大人的兒子，你就立下大功了，肯定就能走出這牢房了，說不定還能無罪釋放呢。」
但是啞姑並不像這兄妹倆那麼高興，她慢慢站起來，踱了幾步。
那凝重的表情看得尤牢頭和妹妹一顆心直往冰窖里掉，「怎麼？」尤牢頭小心翼翼地問：「難道這種病你也沒法治？這可是老太爺賜給的良機呀，我們錯過了就太可惜了。再說李大人已經讓我來請你了，你要是治不好豈不是更讓李大人不高興，這以後你的罪名就越發沒希望洗脫了。」
啞姑雙眼瞅著燈光，這些日子在牢裏，陪伴她的不是黑暗，就是這一星燈火，現在忽然能離開，她心裏百感交集，有些說不出的傷感。
她強忍着內心交織的悲喜，披上一件外衫，「走吧，救人如救火，先去救人要緊。」
這麼說她能治！
尤家姑娘歡喜得熱淚長流，目送那小女子的身影隨着哥哥走出牢門，禁不住悄悄念佛祝告，盼她千萬不要出什麼岔子，順順利利救好了李大人的小公子，也等於救了她自己啊。
啞姑隨着尤牢頭轉過幾道甬道，最後才進了府衙後面官家眷屬居住的地方。
早有幾個婆子丫鬟等著了，見了啞姑一身素衣，家常打扮，臉色泛黃，帶着一身剛從牢裏出來的晦氣，一個婆子，看穿戴是李明遠小老婆近身伺候的，顯得比別人尊貴，頓時皺眉，這麼一個小女子怎麼能給小哥兒治病？就算見一面也會晦氣沖了小哥兒吧。她猶豫：「你得先洗澡，換乾淨衣裳。」
「閃開——」啞姑撞了她一下，聲音里的憤怒難以抑制，「都這時候了，還這麼多窮講究！那孩子真要死了，你償命嗎？」
婆子沒想到吃了這麼一個大虧，被當眾打臉，不過一聽這話就不敢多嘴了，訕訕地讓開。
啞姑大步直奔室內。
尤牢頭望着那俏麗的身影進了內院，自己默默望着高牆心裏祈禱，自然也在祈禱上天保佑這姑娘能平平安安馬到成功。
啞姑見到了一個渾身黃透的嬰兒。
是生理性黃疸，只是前期治療辦法不對，導致延誤了病情。
還好這種情況她見多了，早就爛熟於心，所以匆匆檢查一下孩子全身，當然，採用的都最原始的辦法，把脈，呼吸，心跳，沒有任何醫療器械可以輔助。
檢查完，她靜靜站着，在極度冷靜的狀態下，做着病情判斷和治療方案的思索。
「求你了，只要救活我孩兒，我黃如蓮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姑娘的恩德！」一個婦女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啞姑回頭，華麗的被窩裏躺着一個婦女，雖然兩天前才生產過，但不影響她的美貌，看來這黃如蓮真是個大美人，這樣的女子，李明遠自然寵愛，就是生產也沒有送回老家去，而是帶在自己任上。
「先拿紙筆來。」啞姑說着自己找綉凳坐下，很快就列出一個單子。「快照這個抓藥來。同時我還需要這些東西，速速去準備吧。」
這裏不愧是知州老爺的府衙，一切都很便利，東西很快就被一一拿來了。
啞姑顧不得勞累，親自配藥，浸泡，熬煮，同時給嬰兒做物理性治療。
這一通折騰，足足花費了大半天時間。
等陽光西斜，照在靈州府衙官署的窗戶紙上時，一個丫鬟跌跌撞撞跑進了門口。
「老爺——老爺——」她跑得嘴角冒煙，雙腿一下子軟在地上。
李明遠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沒救了是不是？唉唉，老夫命薄啊，和這孩兒父子緣分太淺——他終究是走了——」
丫鬟爬起來，「老爺，活了，小公子活了——」
喜得李明遠差點一頭栽倒，他衝上來抓住丫鬟肩膀，「真的嗎？我和如蓮的兒子他真的活了？沒事了？快帶我去看看！」
腳步雜沓，靈州府衙後院一片沸騰，喜訊傳遍前後院，小夫人生的小公子，活了！
李明遠闖進了內室。
本來有個避諱，說婦女月子裏的產房，大男人是不能進的，免得沾惹晦氣。但李明遠自己都闖進去了，那些婆子丫鬟哪裏敢攔。
「真的好了嗎？如蓮，我們的孩子，真的沒事了？」李明遠兜頭就喊。
黃如蓮在侍女攙扶下早就站起來，湊近小搖籃看嬰兒，經過一個下午的救治，孩子臉上身上的黃色雖然還未明顯褪去，但他睜開眼來了，目光里有了活色，小嘴嚅嚅地動，看樣子有吃奶的慾望了。
「真的活了——我的命呀——」黃如蓮哭，一頭撲進老爺懷裏。
李明遠摟着愛妾，瞅瞅愛子，歡喜自不必說。
「給喂點奶吧。」啞姑忽然插嘴。
一個奶婆子小心翼翼抱起孩子開始餵奶，孩子真是餓壞了，噙住**就吧唧吧唧大吃起來，響亮的聲音就是隔着一道帘子也傳遍全室。
一屋子的人靜悄悄聽着這聲音，一個個臉上露出歡喜的笑，感覺這小嬰兒吃奶的聲音真是世上最美妙的天籟之音。
「得謝謝這個姑娘。」黃如蓮忽然抹淚，站起來拉起啞姑一個手，把她推到李明遠眼前，「妾身聽說她吃了官司，被關在大牢裏呢，這樣的弱女子，怎麼能受得了那種罪？再說這樣高明的醫術，哪有吃官司治死人的道理，老爺這件案子您得明鑒吶——」
小妾本來就貌美如花，聲音嫵媚，這一撒起嬌來，更是風情萬種。
啞姑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都酥了，更不要說這李明遠。
李明遠瞅瞅啞姑，再拍拍小妾的臉蛋，呵呵地笑：「好，本官重新審理這個案子就是！聽你的，絕對公正嚴明，你就放心吧。」
啞姑站到了眾人面前，端端正正給李明遠施禮，又給黃如蓮施了一禮，「小女子謝謝大人，也謝謝夫人的關心，既然小公子已經無大礙，那小女子還是回牢房裏去吧，只是這小公子天生體弱，還需要好好調理才好，方子我會慢慢想好寫出來——」
黃如蓮一把拉住啞姑胳膊，目光望着李明遠：「老爺——咱們的孩兒才剛剛脫離危險，千萬不能沒有這啞姑姑娘呀，妾身要她守着我們母子，照顧我們孩兒平安無事——」
李明遠眉頭皺了皺，想通了，「好好好，你不用回牢房去了，先留下來照顧病人吧。」
啞姑無聲地舒一口氣，這是預料中的結果。只是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