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城

郁青第二天就給李唐打來電話，想約他吃晚飯。這個電話卻打了好幾次都打不通，因為他在飛機上值勤時手機永遠是關機狀態。

落地開機后，李唐發現了這個陌生的未接來電號碼，禮貌地回撥過去詢問：「您好，我是李唐，請問剛才哪位打了我的電話？」

電話那端，郁青臉上的微笑微微一滯，因為這個問題意味着李唐並沒有存她的電話號碼，儘管她把自己的名片留給了他。但是，她很快就重新流動起了笑容的漣漪，聲音柔柔地說：「嗨，李唐，我是郁青，還記得吧？」

「哦，是你呀！當然記得。不好意思，我剛才在飛機上，手機一直關機，所以現在才回復你。」

「沒關係，我聽唐阿姨說了，只要你的手機關了機就意味着正在飛行中，所以一時半會是不可能回復的。現在開機了，也就意味着落地了。什麼時候下班，今晚我想請你吃個飯答謝你那天幫我修車，有空嗎？」

「不好意思，我現在人在首都機場呢，今晚要留在這裏過夜，明天才能飛回來。」

「這麼說，要明天晚上才有空了？」

「明天如果航班不晚點的話，就可以。如果晚點，那就沒辦法了。」

「那後天呢？」

「後天要飛四段，更加不可能。晚上十二點鐘前能回到家就已經算是好的了。」

「那大後天呢？」

「大後天是中午班，要晚上九、十點才能下班。」

郁青毫不氣餒地繼續追問：「那大大後天呢？」

「嗯，那天我休息，如果沒有臨時通知的航班任務，就沒有問題。到時候我給你電話吧？」

「行，那大大後天我等你的電話通知了。」

等到李唐休息那一天，郁青終於成功地把他約出來一起吃了一頓晚飯。飯吃到一半時，劉漢打來電話，問李唐第二天有沒有空一起打網球。他們的通話內容正好被坐在一旁的郁青聽見了，笑盈盈地表示自己也很喜歡打網球，詢問次日可不可以和李唐一起去。

李唐當然不會說不可以之類的話，就這樣，郁青和李唐一起在劉漢面前亮了相。因為在此之前，李唐從沒單獨帶過一個女孩子來打網球，劉漢當然會覺得這又是「有奸-情」了。

和李唐、郁青一起打過網球后，當天晚上劉漢就在微信上告知鹿呦呦這件事，鹿呦呦馬上給桑小桐打了一個電話。

「小桐啊，我剛才聽劉漢說了一個爆炸新聞，李唐好像有女朋友了。」

桑小桐一怔：「什麼叫好像啊？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哪來的好像一說？」

「劉漢說，今天他和李唐在網球俱樂部打網球時，他居然帶了一個女孩子過去。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應該不會是普通朋友那麼簡單了。」

這個消息雖然讓桑小桐滿心的不是滋味，但她竭力輕描淡寫地回應說：「是嗎？有女朋友是好事，李唐的年紀也是時候找對象成家立業了。作為朋友，我也希望他能過得幸福。」

「小桐，你就不難過嗎？」

桑小桐努力笑了一聲：「不難過，我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嗎？」

鹿呦呦信以為真：「小桐你真是好樣的，簡直可以去給全世界的所有失戀者當精神導師。」

掛斷電話后，桑小桐臉上那個硬擠出來的笑容，立刻就像潮水般落了下去，露出底下的一片荒灘。呆坐了半天後，她身子一擰，整個人悶悶地撲倒在沙發上，不小心帶翻了茶几上擺着的一瓶鮮花。花瓣雨一般紛紛飄落，像是灑了一地的胭脂淚……

逃一般地從那家品牌服飾店離開后，桑小桐直接去了地鐵站，打算搭地鐵回家。走在地鐵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正在拚命大喊著。

「亮亮，亮亮，你別跑，別跑，姨婆跟不上你。」

隨着這喊聲，一個四、五歲左右、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像只小猴子一樣跑過桑小桐身邊，直奔自動扶梯而去。她看了孩子一眼，又下意識地回頭張望一眼，想看看是哪家大人沒有牽住自家孩子，讓他一個人到處亂跑。結果她愕然地發現，那個跟在孩子身後一路小跑着追過來的人，居然就是李唐的母親唐琴。

桑小桐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唐琴了，雖然她還是每周都會去夕陽紅養老院看望外婆，可是養老院因為業務擴張新開了一家分院，唐琴被調去了分院幫忙，所以一直見不上面。

沒想到，今天兩個人卻在地鐵站無意中遇上了。對此，桑小桐簡直要懷疑老天爺是不是故意跟她過不去呀！明知道她現在正在逃避與李唐有關的一切，偏偏還安排她在這裏遇上他媽媽。

唐琴也看見了桑小桐，如獲救星般地說：「小桐你也在這兒，太好了！快，快幫我抓住前頭那個小傢伙。跑得真快呀，我這雙老腿根本就追不上他。」

桑小桐輕而易舉地就把小傢伙「緝拿歸案」，一邊送交到唐琴手中，一邊不解地詢問：「阿姨，這孩子是誰呀？」

唐琴邊抓緊孩子的小手腕，一邊喘著粗氣說：「這是亮亮，我妹妹的孫子。亮亮，這是小桐阿姨，快叫阿姨好。」

亮亮看着桑小桐脆生生地叫了一聲「阿姨好」，她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說：「亮亮你好。」

唐琴喘了半天氣后，接着對桑小桐說：「今天我妹妹有些不太舒服，兒子小兩口又都出差去了外地，就打電話讓我幫她去幼兒園接孫子。這孩子不聽話，不肯讓我牽着他走，非要自己走，一跑起來就像只小猴子似的追都追不上，累死我了！」

說話間，亮亮還撅著嘴扭著小身子不肯讓唐琴抓住他，嚷嚷着要自己走，非要一個人去坐自動扶梯。唐琴不敢大意地抓緊他說：「我的小祖宗，可不敢讓你自己一個人去坐自動扶梯，摔下去了不得了，我可沒辦法跟你爸你媽和你奶奶交差。」

桑小桐也在一旁幫忙勸說：「是啊，亮亮你還太小了，不能一個人坐自動扶梯，一定要大人牽着才行。否則，萬一從扶梯上摔下去會磕破頭的，到時候就要進醫院打針吃藥了。你願意打針吃藥嗎？」

亮亮側着頭想了想說：「不願意。」

「那就讓姨婆牽着你走，別鬆開哦。」

亮亮點了點小腦袋瓜：「嗯。」

桑小桐做通了亮亮的思想工作后，他就很配合地讓唐琴牽着他的手，一起踏上了自動扶梯。

唐琴大大鬆了一口氣，對走在身後的桑小桐表示感謝：「小桐，謝謝你幫我說服了這個小祖宗，剛才我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阿姨，沒關係，不用謝。」

「對了，小桐，你外婆最近還好吧？」

「好，我昨天剛去看過她，謝謝關心。」

「那你呢？最近怎麼樣，有沒有交上男朋友啊？」

「暫時還沒有呢，可能緣分還沒到吧。」

「是啊，這種事情是要講緣分的，緣分不到的話，就只能等著。」

說話間，自動扶梯已經下到底。一踩上平地，亮亮就又不肯讓姨婆牽着手了，堅持要自己走。一行三人走上地鐵站台後，唐琴就東張西望地看地鐵站牌，因為她平時沒有坐過這條線路，不太確定自己要坐哪一趟車。

那時候，正好有一趟地鐵進了站正在上客，亮亮十分激動地嚷嚷起來：「地鐵來了，我要坐地鐵，我要坐地鐵。」

「等一下，小祖宗，姨婆還不知道要坐哪個方向的地鐵呢。」

桑小桐在一旁詢問：「阿姨，您要去哪一站啊？」

「我要送亮亮回他奶奶家，從這裏走，說是要坐開往蓮心池方向的地鐵。」

「蓮心池方向的話，那就是坐這趟車。不過已經響關門鈴了……」

桑小桐一邊說，一邊指了一下正在上客的那班地鐵。她話還沒說完，小猴子一樣靈活敏捷的亮亮就已經自己一頭躥上了地鐵車廂，兩個大人根本都來不及阻擋。而他剛一上車，車廂門就馬上關了，她們倆想跟進去也來不及。

地鐵車廂的門關上后，獨自上了車的亮亮這才發現姨婆沒有跟上來，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車裏。小傢伙頓時嚇得趴在車門上，隔着玻璃窗朝着車外的唐琴大哭起來。可是已經晚了，這時候他下不去，唐琴和桑小桐也上不來，而且地鐵還很快就風馳電掣地開走了。

亮亮獨自被地鐵帶走了，這讓唐琴差點嚇暈了。她一屁股癱坐在站台上，臉色煞白地哆嗦著說：「不得了！不得了！亮亮要是丟了的話，我可怎麼跟他家裏人交代啊！」

「阿姨您別急，我馬上去找地鐵站的工作人員，讓他們想辦法。」

匆匆丟下這句話，桑小桐就飛一般跑去找地鐵站的工作人員。聽完了她的敘述，他們立刻聯繫下一站的工作人員，讓其密切留意是否有單獨下車的孩子，又或者是否被人強行帶離地鐵站哭鬧不休的孩子。

另一方面，地鐵站又派出一位工作人員帶上桑小桐搭乘下一班地鐵前往下一站，雙管齊下地找孩子。嚇得渾身發軟的唐琴，則在另一位工作人員陪同下，留在原地等侯，以防有好心乘客帶着孩子坐另一趟線路倒回來找她。

陪在唐琴身邊的工作人員反覆安慰她：「阿姨，您先別太着急，只要孩子沒有離開地鐵站，一般就丟不了。」

唐琴面無人色地說：「但願如此，否則，拆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賠不起啊！」

這時候，李唐給母親打來電話，他在話筒里交代說：「媽，我晚上不回家吃飯，訓練完後會和隊員們一塊聚餐。」

「李唐，你訓練完了嗎？那別去聚餐了，趕緊過來媽這兒。媽剛才不小心把亮亮弄丟了，這要是找不回來，媽只能給你姨媽一家以死謝罪了。」

「什麼？亮亮丟了？怎麼回事？」

唐琴驚慌失措地把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后，李唐當機立斷地說：「我馬上趕過來。」

桑小桐和那名工作人員趕到下一站時，等待他們的是好消息。亮亮已經被好心的乘客帶下車，交到了地鐵站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手裏。

上一站，獨自上車驚恐不已的亮亮引起了不少乘客的關注。他們都紛紛上前安慰他，讓他不要哭，當然是無濟於事了，小傢伙已經嚇壞了，哭得根本停不下來。

乘客七嘴八舌地商議了一番后，一致決定等到地鐵一停車，就由多名乘客一起將孩子護送去地鐵站的服務中心。因為由一名乘客單獨帶走孩子實在太不安全了。

亮亮被地鐵站服務中心接管后，還一直在不停地哭，哭得小臉都花了。

「我要媽媽，我要爸爸，我要奶奶，我要姨婆。」

雖然亮亮滿口嚷着要的人當中並沒有桑小桐，不過桑小桐出現在服務中心時，他還是立刻撲向她，兩隻小手緊緊抱住她的大腿久久不肯撒手。因為這是他首次「放單飛」后再見到的第一張熟悉面孔，這位剛剛才認識不久的阿姨，現在就是他在滿眼陌生人中的最熟悉的那一個人。

桑小桐帶着亮亮回到唐琴身邊時，他又馬上哭着撲進姨婆懷裏，摟住她的脖子久久不肯鬆手。這次意外事件，不只是唐琴嚇得夠嗆，亮亮也同樣被嚇壞了，再也不敢輕易離開大人哪怕一步。

桑小桐帶回了亮亮，唐琴自然是對她千恩萬謝：「小桐，還好今天在地鐵站遇上了你。剛才我嚇得六神無主，要不是有你在，現在沒準還在抓瞎呢。真是太感謝了。」

「沒事，阿姨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我只是幫您把亮亮從地鐵服務中心接回來了，最給力的還是地鐵車廂里的那些好心人。好了，現在沒事了，喏，你們要坐的地鐵進站了，我陪你們一起走，送你們回家。」

經歷了剛才那場意外后，桑小桐自然不會再讓唐琴帶着孩子單獨行動。一老一小都嚇得夠嗆，路上再有個閃失可怎麼辦？

「等一下，我先給李唐打個電話。他已經知道亮亮走丟了的事，正趕過來呢。」

一邊說，唐琴一邊掏出手機給兒子打過去，告訴他沒事了，亮亮已經找回來了，無比慶幸地說：「謝天謝地孩子沒丟，媽剛才嚇得差點要犯心臟病，現在還兩腿發軟動不了。」

李唐鬆口氣之餘，交代說：「媽，那您和亮亮別亂走了，就坐在地鐵站等我。我十分鐘內可以趕到，一會兒先下來接你們，然後再開車送你們去姨媽家。」

得知李唐要過來接唐琴和亮亮，桑小桐雖然很想避而不見，可是一老一小剛剛飽受驚嚇，現在還雙雙癱坐在椅子上沒有完全緩過神來，尤其亮亮還在哭呢。她當然不可以撇下他們自己先走，怎麼也要等到李唐來辦理「移交」手續。

李唐趕到地鐵站后，看見了桑小桐不由地一怔：「你怎麼也在這裏？」

「今天多虧在地鐵站遇上了桑小桐，否則我還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亮亮呢。」

唐琴對兒子解釋了一番來龍去脈后，李唐立刻向桑小桐道謝：「今天的事真是太感謝你了。」

桑小桐刻意垂下眼帘避免與他對視，努力笑得神色自如：「沒關係，不用謝。好了，你快帶阿姨和亮亮走吧，你看孩子都睡著了。圍巾不用摘，就那樣把他裹回去吧，不然出地鐵站冷風一吹當心着涼。」

亮亮已經哭累直接趴在唐琴身上睡著了，桑小桐正好圍着一條超大的羊絨格紋方巾，十分體貼地摘下來給孩子蓋上，以免他着涼。

李唐彎下腰從母親身上抱起熟睡亮亮。他抱孩子時，桑小桐下垂的視線瞥見了他的手，發現他左手食指關節處有一道擦傷，傷口正往外滲血，不由關切地「呀」了一聲。

「你的手在流血。」

一邊把熟睡的孩子靠向自己的肩膀，李唐一邊抬起右手隨意一瞥，無所謂地說：「哦，一點小傷，訓練時擦破的，沒事。」

「可是傷口在流血，好歹也應該貼個傷口貼處理一下吧。對了，我包里就有傷口貼，有時候鞋子磨腳時用得着。我給你一片吧。」

桑小桐飛快地從手袋裏找出好幾張連在一起的傷口貼，從中撕下一張后，她想了想又直接撕去外包裝，頭也不抬地對李唐說：「你抱着孩子不方便，我幫你貼上吧。」

大腦告訴李唐要拒絕，可是心卻指揮着他默默伸出了右手。桑小桐低着頭站在他面前，頭髮在他下巴底下如綢緞一般閃著光芒。纖細的手指帶着清潔的涼意，拂過他的指關節，無比輕柔地為他貼上了那張傷口貼。

貼好那張傷口貼后，桑小桐把剩下的幾片也一古腦全部塞進了李唐手裏，理由是：「晚上回家洗了澡就要換新的傷口貼，濕的不能繼續用，所以這幾片都給你吧，我家裏還有。」

唐琴坐在旁邊一聲不吭，自覺地充當起透明人的角色。雖然作為一名護士，她家裏從來沒有缺過醫藥箱這一角色，而醫藥箱裏也從來不缺傷口貼，可是這一刻她什麼也不說。

李唐也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一邊把幾片傷口貼塞進外衣口袋，一邊輕聲說：「謝謝你。」

「不客氣。呀，我要坐的地鐵來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一邊說，桑小桐一邊揮着手跑向了進站的地鐵。李唐原本還想讓她和自己一起走，他可以順便開車送她。可是來不及開口，她就已經跑開了。很快，窈窕身影就消失在一節打開的地鐵車廂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