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過往之境(七)

130.過往之境(七)

流瞳毫不懷疑,如果條件允許,雁菡一定會捏碎肜淵的仙元。

因為當時她就是那麼做的,毫不遲疑,憤恨決絕。

肜淵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按著胸口,神情很痛苦,非常痛苦,手指都在痙攣。

可是他既沒有痛喊出聲,也沒有掙扎著反擊搶回自己的仙元,他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讓流瞳忍不住淚水瀰漫。

他說,我是想征服你,可是我也愛你。

他說,以我的心和生命交換。

他是很認真的,很認真的把自己的一身所有交付到別人手上。

哪怕這個人對他只有厭惡和憎恨,對他的交付沒有絲毫珍惜之意,只一心想取他的性命,可是他還是履行着自己承諾,不還擊,不自救,不悔悟。

你怎麼可以是這樣的人?龍族不是一向很冷血、很高傲、很殘酷嗎,你怎麼可以是這樣的人?

過往之境中,流瞳無聲淚流,心如刀絞。

這世上有一種男人,話語不多,可是卻會用生命履行承諾。

或許最初的最初,他不完美,可是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仙元之上,裂痕密密蔓延,只要再加一把力,他就會隕滅她手。

可是破壞一顆修為強大的仙元是需要很強的力量的,它蘊含的磅礴清氣在遇到外敵攻擊時會本能地會形成保護層進行抵禦,雁菡在拼力破壞這顆仙元的時候,同時也會受到它的反噬之力。而且,因為姻緣線的作用,他和她兩心相牽,她讓他的心飽受痛苦,她同樣也會痛苦無比。

她的神魂在姻緣線下劇烈掙扎,越掙扎越禁錮,越禁錮越掙扎,所有的悲絕憤恨不甘洶湧而上,她突然大喊一聲,仙元從手中拋卻,魂體從神線纏繞處撕裂,如剝皮剔骨,痛徹肺腑。一半魂體從神線下、從身體中掙扎著脫離出來,渾身浴血,如同從煉獄中走出,飄飄搖搖地向外飄去。

她的身體向後倒去,五官皮膚開始無緣無故地向外冒血,如同經受了最殘酷的酷刑。

不!他嘶聲吶喊,渾身顫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她為了掙脫束縛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如此慘烈,如此決絕。

他猶如萬箭穿心。

劇烈顫抖著過去扶她的身體,可是這一刻,他竟然不敢碰觸她,他甚至不知道該在這裏守護她的身體,還是該去追她浴血逃逸的魂體,太慘烈,她反抗的方式太慘烈,不啻於一把刀劍,直接從他的頭頂貫進身體,他清醒了,只是這情形的代價太大,銘心刻骨,痛徹心扉。

悲絕的嘶嚎響徹整個龍宮,磅礴的神力激得整個水域湧起滔天的巨浪,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忽而為龍,忽而為人,龍宮震動,河水激涌漫流,洶湧成災。

水災的情況被報給他的時候,他正處於瘋狂的邊緣,後來終於稍微清醒帶着人做了搶救,避免了更糟情況發生,但依然有無數的生靈因之受害。

而他仙元受損的身體,愈發不容樂觀。

他守在她的身邊,她的魂體一半逃逸出去,一半被神線束縛著留了下來。有誰經歷過魂體分裂的痛苦么,那是堪比經歷十八層地獄刑法的痛苦,她的身體已經無法安放這半邊魂體,這半邊魂體也已經無法撐起她的身體,她長時間地陷入昏迷,昏迷中魂體常常會不由自主地飄出身體,像一具透明的浮屍,浮在龍宮深處。

留下來的一部分不強大,沒有激烈的反抗精神,所以相對的,也沒有那麼頑強的生命力。

龍宮裏人都勸他,把她放出去,讓她的身體回歸天地,讓她的魂體自由投生,可當時的他已經陷入這樣的狀態,表面冷靜,內藏瘋狂。

或許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如此,只不過別人只看到了他冷靜的一面,看不到他冷靜表象下的瘋狂。

他把自己和她囚禁一室,那時,他想的是,如果你有什麼不測,那就讓我陪你隕滅吧。

比別人淡了一半的魂體,靠着龍宮靈氣的滋養,勉強維持着原形。

魂體大部分時間是昏迷著的,但偶爾也有醒來的時刻,那時的她彷彿不是她,彷彿抽去了激烈的東西,呈現出一種平和的虛緲,她喃喃自語,「好冷啊,怎麼會這麼冷呢,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好想見玄帝一面,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但他卻送了我一支珍貴的神簫……

他是偉大的帝君,而我什麼都不是,其實我們早沒有什麼關係了,可他還是照顧我……我真的不想讓他丟臉啊……」

「你怎麼會這樣呢?我從蓮花中化生,無父無母,師傅也沒有養我多久,朋友……也沒有見過幾次,受到的教導這麼少,也沒有長歪。你身份貴重,有父母有師長,有朋友,怎麼就長成這樣了呢?」她唏噓,「如果能有一個姑娘好好愛你,就像帶山那些心底純良的小花妖,或許你會變得好些吧……可惜你看不上她們的身份,其實她們很有希望成仙的……」

他用手捂住眼,淚水從指間滲出。

對不起,我傷害了你,可是悔悟來得這樣晚,這樣晚。

他的水域原本是一處靈氣充裕的大河,但因為失控神力的衝擊,水災之中,海水倒灌,漸漸成了一片海洋。

無數的淡水生物又因此喪命。

因為他的所為,引得玄帝大怒,讓他那裏四季冰封,成了一處冰海。

因為玄帝出手,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裏,天帝反而沒有把他捉上剮龍台,他依然在此處擔任著水君之職。

只是這時的北海早已不同往日,失控的神力反常地助長了冰寒漫溢的情形,這裏成了一處四季嚴寒的死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他心境的影響,這裏也不再是日夜分明,有時會出現連續數月黑夜或白天的情況。

他仙元受創的情況再也無法忽視,他開始閉關休眠,修補仙元。

閉關之前,他託付身邊的人,待遇到合適的機會,送她去投生。

去一個有人保護,有人寵愛,遠離紛擾,再也不會受到傷害的地方。

漫長的修鍊中,一層硬殼在他周身緩緩生長,使他看起來像塊石頭。

再后,又不知過了多少年,依稀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神女的仙魂去投生了,就在幽都秘境的方向。」

他聽后心中微微一動,但也僅此而已,時間太久,他竟有些想不起事情的前因後果,然後又沉入睡眠……

後來,某一天,他再次因為某種驚動醒來,滿屋噴發的金光中,她看到一個拿着鑿子滿眼是淚的小姑娘。

小姑娘獃獃地問他,「你是誰?」

他緩緩答道:「吾乃北海龍君。」

****

過往之境的時光依然如風一般在流瞳周身穿梭,但她已經關閉了神識,默默把意識陷入一片黑暗裏,滿面潮濕。

原來這就是她的過往。

她曾想過自己與那個人有牽連,但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牽連。

更想不到,那個人會與肜淵會有這般深刻的羈絆。

不必再看下去了,她心神恍惚地出了過往之境,如做了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夢,身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仙霧騰騰,瑞氣瀰漫,在她眼中成了一片漫無邊際的虛緲。

她站在西天門外,回望來時的路,竟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她努力地回憶前事,似乎是她和肜淵去參加花神的花朝會,然後從花朝會上溜了出來。

那麼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多久?花朝會早就結束了吧,肜淵找她了嗎,或許身處過往之境中他感知不到她?

可是現在,她真的無法面對他。

她渾渾噩噩地在天宮內遊走,等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星河附近。

天漸漸暗下來,星河中輝光燦爛,如浸潤着一道流動的星空,瑰麗輝煌。

河風吹過,衣袂鼓起,如袖了滿袖星光。

當她在夢境中時,看到這條星河,只覺得瑰麗浩瀚,目眩神迷。

而現在看到,只覺得仿如站在了無邊的星空邊緣,廣袤的宇宙深處,一種孤獨而恐懼的感覺在心中蔓延,原來,比起真實的美景,她還是更喜歡夢境中的。

那麼對肜淵呢,她該如何選擇?

往事紛紜,對她的衝擊太大,她甚至分不清肜淵喜歡的究竟是誰?

他是因為什麼原因而喜歡她。

這讓她心中窒悶,好像美好的感情混入了雜質一樣,但,讓她去向他質問嗎?

往事慘烈,且不說冒然撕開會讓兩個人都受傷,單說她自己,就受不了那種追問男子索要證明或保證的女人,她絕不能讓自己變成那樣的人!

雖然心中依然窒悶。

但她是不應該懷疑他的,當他把仙元化成項鏈掛在她頸上的那一刻,她就不應該對他的真心有一點懷疑。

而且,反過來想想,一個男人愛了她的前生和今世,又何嘗不是一種極致的浪漫,何嘗不動人心弦?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努力地為自己做心理疏導,所以沒有注意到後面疾尋而來的身影。

肜淵一眼就看到了星河邊上的白色身影,她的裙裾被風吹起,星光在上面起落,如一朵似真似幻的玉蘭花。

他飛過去,緊緊地把她抱在懷中。

「你去哪裏了,」他說,聲音中有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有人說你往西天門去了,我到了那裏,天門的守衛說並沒有看到你,後來,我才察覺到你來了這裏。」

他習慣時時感知她的存在,可是某一刻,這種感知竟被某種力量干擾打斷,沒有人能夠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那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中,還有一起不易察覺的恐慌。

卻沒有一絲責備的意思。

細想從他們在一起開始,他就從沒有責備過她,不論她做什麼,他都覺得是理所應當的,無聲支持。他的縱容和寵溺都是默然無聲的。

是她最鍾愛的樣子。

而自己對他而言卻是不公平的,因為屬性特殊,所以她總是遊走於另一個世界,很多時候,都無法做到身心相伴,習慣了率性而為,比如說常常會一聲招呼都不打,便突然消失。

她有些內疚。

回過身,她摟住他的頸,在他耳邊低聲道:「花會太吵鬧,我不太習慣,就出來透透氣,我喜歡這裏,所以想在離開之前再來看看。」

悅耳的聲音娓娓訴說,直入人心,「花會結束,我們就離開這裏吧,我想大婚。」

他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裏,低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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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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