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未雨先綢繆

102 未雨先綢繆

一大早起來,凌勵招呼上方以智和冒襄二人,請見尤萬松。

待他將昨日之事細細說上一遍后,陳子龍、方以智和冒襄方知昨日歡宴之兇險,齊齊嘆息不已。

尤萬松沉吟半晌,站起身來左右看看,道:「此事,還是移步老夫書房裏再議。」

以往談事,無不就在這客廳之內解決,包括當初籌集巨資進入銀市之大事,也是在此處商妥。尤萬松這番換地商議,卻也讓一眾年輕俊傑們覺出事態嚴重,非同小可來。

進了書房各自坐定,尤萬松又命人看着附近,不容他人近前,親手閂上門閂后,返身道:「今日之事只能在此地說說,一旦瀉露出去,就是殺身之禍臨頭啊!」

眾人一臉凝重,恭聲應是。

尤萬松點點頭,容色卻已然嚴峻,兀自坐下后道:「勵兒所言雖為猜測,卻也頗有道理。吳王廣交年輕才俊;聯接熊、鄭二人操縱銀價;對勵兒許出高官、欲贈豪宅;加上那晚曾大人所說,萬歲爺韜晦之時,只有這位皇親表現熱情。此般種種聯繫起來一看,吳王絕不甘於當前之位!恐怕此間種種猜測,再大也不為過呢!」

凌勵心中苦惱卻萬般無計,只能怔怔地看着尤萬松等人,希望他們能夠給出一些啟示。

陳子龍臉色頗有些羞愧,低聲道:「子龍昨日陷入脂粉陣,迷於風流鄉中,卻未曾發覺此中問題,慚愧啊。」

「哎!現在無需說那無用之話,以後場面上多留心眼兒就成。」尤萬松向陳子龍一擺手,慨然道:「能如勵兒一般寵辱不驚之人,不多!子龍你一心宦途,自然對吳王之飲宴帶着幻想,先入為主啦!勵兒則是無意官場,又主持這銀市之事,自然能夠及時警醒。張惟易來畫館通報消息當日,老夫就曾與勵兒談及此事。以智,你等也無需掛懷。」

凌勵忍不住問道:「那以後當如何應對?吳王的合作之意如何答覆?」

「慢,慢,慢慢來。」尤萬松捻須皺眉連說幾個慢字,卻又沉吟半晌,見四位年輕人面露急色,乃嘆息一聲道:「不是不可解決,老夫權且從頭說來,你等仔細聽着,如有遺漏也好補充。」

凌勵、陳子龍、方以智、冒襄齊齊點頭。

尤萬松看着對面一幅山水圖,沉聲道:「首先確定吳王不懷好意,有意謀逆,只是沒有證據而已。一切說法和揣測都從此而生。那,吳王向勵兒提出合作,其意不是以銀市賺錢為主,而在於拉知府陳洪謐、總督許紹宗、董部院老大人,乃至方、冒兩家長輩下水,同他共踏一條賊船耳!」

「啊!?」四人頓時覺悟過來,發出了驚嘆之聲。

「那當如何解決?」凌勵急忙問道。此時他才完全明白朱由楨封官贈宅,要求合作的本意。難怪啊,難怪這位堂堂千歲爺昨日對自己的拒絕百般容忍,難怪這位千歲爺居然看得起小小的凌勵。

尤萬松轉眼看着凌勵,居然露出古怪的笑意,道:「恐怕只有犧牲勵兒你了。」

「不!」陳子龍驀地站起來喊道。

「且慢!子龍怎生還是如此急躁?這般性子如何成就大事?聽老夫把話說完!」尤萬松抬手指著陳子龍喝斥着,將陳子龍生生地罵回座位上不再言語,那邊的方以智、冒襄二人見狀,自然不敢開口。

「所謂犧牲勵兒,乃是勵兒要轉移方向,謀求仕途亨達,不再如閑雲野鶴、任意逍遙了。你等想一想,如今對吳王謀逆只能私下猜測,沒有切實證據前,能說嗎?那不是誣衊皇族的滅族大罪?!不能說,不可說!可是此般懷疑,卻能對一人言道,曾顯誠是也!」

凌勵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如今不能跟許紹宗、陳洪謐談及對吳王的懷疑。因為吳王是否真的謀反?此二人是否為吳王一黨?貿然去說,反而壞了大事!可是吳王的合作提議不能不答覆,合作之事又涉及陳、許二人,不能不說。一旦說破,立場自明,事情就再無轉折的餘地,恐怕諸人會就此踏上吳王朱由楨的破船了。如今在蘇州的顯赫官員,就只有曾顯誠與皇帝關係最近,作為錦衣衛頭子,他會作出明智的選擇。

尤萬松又道:「倘若將此事告知曾顯誠,則我等即使與吳王合作也無不可。萬一吳王真被抓住謀逆證據而被曾顯誠上報,此事牽連起來,勵兒卻也是查證逆案的有功之臣,那麼青雲直上也就不是難事兒了。」

這些話一說開來,敢情目前的難題、災禍,反而變成了大好事兒一般。

「只是,恐怕要在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子眼裏,落得勾結錦衣衛陷害藩王以及江南文人的名聲了。」陳子龍並不歡喜,反而一臉擔憂地說着,看向凌勵和尤萬松的眼神里,卻也有一絲無奈。討厭錦衣衛是討厭錦衣衛,作大明忠臣是作大明忠臣,矛盾呢!

尤萬松笑道:「只要證據確鑿,此節可以忽略不提。想來朝廷要動藩王,也會昭示天下並由宗人府來審結。勵兒倘要憑此立功,士子們必然不會抱怨,反會讚譽其忠義,提升他的名氣聲望。」

「可否由舅父大人出面,向曾千戶提及?」凌勵還帶着一絲僥倖的心理,試探地問道。前番曾顯誠要抬舉他,他尚且拒絕,今日又可出爾反爾呢?何況離崇禎越近,小命就越發不牢靠,江南的風流日子也就成鏡花水月!

「不可!老夫去說怎生有你親歷其事去說來的方便?如曾顯誠聞得此要案,也必然慎重非常,會仔細盤問細節於老夫,老夫又怎生回答得出?一個不好,豈不是陷害罪名落到頭上?還得你去啊,勵兒。」

尤萬松說完話就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看着凌勵。

「舅父大人想來誤會凌勵了。凌勵只是不想因此建功陞官,去那京師而已。」凌勵忙欠身解釋道,真要讓尤萬松落下一個凌勵推託責任的印象來,那豈不冤枉!

尤萬松眼神遊移,作出一副不忍捨棄的狀貌笑道:「那就忍心讓老夫去那京師受罪?江南金粉地、蘇州溫柔鄉,老夫才捨不得離開呢!呵呵。」

凌勵跟着笑了幾聲,卻品出尤萬松話里的味道來。看來,這個坎還非得由自己邁過去不可了!當初,是自己提議投資銀市,又是因為自己推行西學的關係,得尤萬松等人相助謀個差使,還因為這個關係認識了一大堆的達官顯貴,甚至是錦衣衛千戶。如今事到臨頭,作為始作俑者的凌勵不挺身去扛,實在說不過去啊!

心念至此,凌勵忙長身而立,凜然道:「怎敢勞動舅父大人去京師呢?凌勵也想明白了,既然身陷漩渦,禍福都是凌勵的,躲都躲不開呢。若是運道好,還能進京面聖得個大官兒作作,也好光宗耀祖不是?這就去,這就去拜見千戶大人說個清楚。」

「慢!」尤萬松也站起來,抬手拉住凌勵道:「有句話,老夫不能不說。此行見那曾顯誠抖露此事,乃是賭博!送你八字『見機行事、抽絲剝繭』,切不可不看臉色,不看情形抖露個乾淨啊!」

凌勵略微一想就明了,尤萬松在提醒自己,能留後路就留後路,盡量不把話給說死。忙向眾人作揖道:「那,煩請舅父去許總督府上,順便將那肖像帶去,略微吐露吳王提議之事;懋中兄,你可求見陳知府,卻可將我等猜測曲折淺提;密之、辟疆二位,立即修書回鄉,如若令尊尚未動身來吳,則請二位大人止步,日後凌勵再去拜望也可。」

尤萬松看着凌勵,一臉滿意的神情捻須笑道:「好,如此各自行事。」

凌勵乃走出書房,徑直前往前院,尚未出門就見黃達一臉喜色回來,兩人在畫館大門處遇上。

「大人,鉛筆制出來哩!」黃達抱拳行禮后,將手中的物事探出給凌勵看。

凌勵本來並無心思在此時談及別的事情,卻又想黃達初當大任,應當多關心一點,增強他的信心,這樣才可能將鉛筆作坊打理好。於是接過鉛筆細細查看,只見這鉛筆形成四方長條,中間的筆芯較粗,跟自己使用的8B筆芯一般,略微用指甲一掐,硬度又跟2B或者3B的筆芯相若。

「黃大哥,這筆可是按照配方作出的?」凌勵兩指捏著那鉛筆,微笑着問道。

黃達見凌勵神情和藹,忙道:「正是軟二(2B)的配方。」

凌勵心道:可能是黃達沒有見過鉛筆筆芯的粗細,才把這號筆芯製得如此粗大,真用起來,恐怕要浪費一半的筆芯呢。忙笑道:「非常不錯,黃大哥想來下了不少力氣和心思。只是,能夠將這筆芯作得再細一些,使用起來也就方便了許多。」

得了誇獎的黃達神采飛揚,頻頻點頭應是。

凌勵將那鉛筆還給黃達,又道:「越軟的筆芯就越粗一些,眼看西學學堂畫館就快開業授徒,軟一到軟八的筆芯優先製作一批吧,等著用呢!」

黃達躬身應是,見凌勵要出門,忙閃到一邊。

凌勵點頭微笑,招呼一聲就出門向館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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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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