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12///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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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如墨、柔滑如絲的長發如水草一般在水中沉浮。隱藏在其中的是一張白得幾近透明、下巴尖尖的標準瓜子臉。人魚垂著的睫毛長而濃密,像是兩把小扇子。沒有血色的薄唇則是緊緊地抿著,與擰起的細眉一樣隱藏着深深的痛意。

——那條尾巴上的魚鱗不知道剝落了多少,且每一寸都髒得像是在沒油的鍋里煎過一般,可怕的焦黑色無孔不入,大塊的破皮還在滲著血霧。兩葉尾鰭殘缺不全,左邊的尾鰭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給剪掉了,只留下不自然的短短一小截。

這條人魚究竟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種夾雜着好奇又難免同情心起的念頭一出現,梅仁瑜的腦袋裏就自動冒出穿着白大褂的陰森實驗者,帶着私人部隊去抓人魚殺人魚的壞心女配,還有和海皇一言不合就開戰的人王……

靠,靠靠靠靠靠靠……自己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麼和什麼?梅仁瑜想繼續爆粗口,又不知道除了「靠」之外自己還能怎麼粗口法。

講真,梅仁瑜根本不想管浴缸里這條魚的死活。她很困,非常困,除了精神上的疲勞更有物理上的*怠倦。沉重的眼皮、重得像要掉到地上的腦袋、乏得要死的身體、嗡嗡作響的耳鳴……所有都在提醒著梅仁瑜這條銀行狗:她需要睡覺了。一切的一切都該排在睡覺之後,因為六個小時之後,她又該出門上班去了。凡是會影響她休息的破事兒都該現在、馬上滾出她的生活。

胃裏翻江倒海,梅仁瑜瞪着浮出鮮紅血絲的雙眼模糊地想着原來人不僅會傷心到嘔吐,還能睏倦到嘔吐。看來自己真是累過頭了……嗯,對,就是嘛,一定是因為自己太累了才會產生看見了人魚的幻覺……理性地思考一下,說不定自己現在就是在睡夢之中呢。

對對對,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夢見自己深夜回家,累得像條死狗一樣爬上五樓,好不容易拖着被高跟鞋硌得想要砍掉的腳回到走廊盡頭的自己家,冷不防被突然冒出的黑影嚇了個半死。耳畔似乎又是各種「女子深夜回家遭強/暴殺害」的新聞,手上的鑰匙掉在地上來不及去撿。剛想喊「救命!」就看見渾身上下都裹着黑色膠袋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倒了下來。被嚇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竅,聲音發不出來連身體都僵直在原地,下一秒被人給砸了個滿懷。

這一砸不要緊,懷裏那個纖細嬌小的生物還不至於砸傷身高一米七五時常被男同事調侃成「牛高馬大女漢子」的她,可她一看卻發現倒在自己懷裏的生物他爸爸的沒有腳。有的,只是一條殘破不堪的魚尾巴。

……爸爸的,這要是做夢,這夢還真是邏輯清晰、前後緊湊,真實得糊人一臉哈?從萬年不用的廚房裏找來加碘食鹽往浴缸里灑,催眠自己失敗的梅仁瑜扯了扯嘴角,對着浴缸里沒有醒來跡象的人魚齜牙咧嘴。

幻想生物就該生活在幻想里,而不是突然闖入別人的生活中!

再說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人魚呢?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會有人魚!就算有也肯定被滅絕了!我朝人民對待未知活物的反應一向是:「可以吃嗎?怎麼吃?好吃嗎?」哪條人魚願意居住在這種是人就滿腦子吃吃吃,指不定看見自己就會流出想吃口水的吃貨國家啊?!再說從達爾文的進化論來看,人魚這種東西的存在根本不科學!哪有猿猴進化成人,人又進化成魚的?說陸地上生活的猿猴進化成有腿的人,水裏生活的猿猴進化成用魚尾巴的猴魚、猿魚她還比較能接受一點!

說起來……海水的鹽分濃度是多少?這個浴缸又是多大的容量來着?食鹽兌不出海水的複雜成分啊。人魚可以活在淡水裏嗎?萬一這是條淡水人魚呢?那自己往浴缸里加鹽豈不是害了它?等等,如果是淡水人魚那就能人工養殖啰?這條碰瓷魚不會就是人工飼養的人魚吧?它是從養殖場跑出來的?那養殖場的人……啊,夠了夠了。真是夠了。

人一旦頭腦不清楚就容易思維無限發散,梅仁瑜望着浴缸里不知道死活的人魚,終是把手伸進了浴缸里。

人魚的肌膚觸手是冰涼的,明明看上去和人類的肌膚一無二致,滑膩的感覺與其說是接近人類不如說更接近蛇之類有鱗片的冷血動物。這種冰冷滑膩的觸感讓梅仁瑜渾身雞皮暴起,連背上都滲出了冷汗。

她覺得自己應該把摸到人魚肩頭的手收回來,可是已經晚了——像是被那隻伸進浴缸里攪亂了一缸池水的手驚擾到那樣,人魚小扇般的長睫微微抖動,隱沒在黑色長發之中的眼帘也微微掀開了一線。

「——————」

梅仁瑜聽到了自己抽氣的聲音。

那是靜謐如深海的藍,幽深得幾近夜空的黑。要不是梅仁瑜靠得近,浴室里的白熾燈燈光又毫無遮蔽地透過水波照進浴缸里,只怕梅仁瑜也不會發現人魚琉璃珠子一樣通透的眼眸不是純黑,是藍得發黑。

膚淺如梅仁瑜立刻被這一雙眸子驚艷到了,她那本就運轉不良的大腦在這一瞬一片空白。

叮咚——叮咚——

就在梅仁瑜還呆愣著的時候,門鈴很不識趣地響了起來。梅仁瑜一驚,頓時慌慌張張地把手抽出浴缸,三步並兩步出了浴室,快到門口又折回浴室,鎖上了浴室的門這才跑到門口。

「誰、誰啊?」

梅仁瑜說着開了門,她的嗓子比她自己想的還要干啞,那聲音活像是剛吞了一把砂礫。

「梅仁瑜,你以後還是聽外面的人出聲了再開門。」

這門一開,站在門口那人的頭一句話就是指責:「萬一敲門的不是我怎麼辦?」

這指責太對了,梅仁瑜沒法反駁,只好對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撇撇嘴:「……沒禮貌,說了多少次要叫我『姐』。我可比你大多了,川。」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多了?那就別還做些小孩子都不會做的事情。」

海川哼了一聲,把手上的飯盒往梅仁瑜手裏一塞,也不管梅仁瑜要不要,自顧自地就進了梅仁瑜家的門,輕車熟路地往廚房走。梅仁瑜一向拿海川沒辦法,只能回手鎖了門,快步跟着海川進了屋。

海川和梅仁瑜是一起長大的發小,俗稱的青梅竹馬。很多年前梅仁瑜的母親和海家夫婦是同一個廠的工人,工廠的宿舍小樓里兩家是門對門。後來海家二老留職停薪下了海,帶着兩個兒子海洋和海川搬離了工廠宿舍。又過了幾年工廠倒閉,土地歸還國家。母親早就病逝的梅仁瑜也開始到外面租房子去了。

打拚了些年頭,梅仁瑜小有積蓄。又和發達了的海家夫婦借了些錢,總算是湊夠了首付,這才貸款買了這間樓道盡頭、據說風水不佳所以銷路不好的單身公寓。

海家夫婦借錢給梅仁瑜的事情沒瞞着兒子們,海川和海洋都知道梅仁瑜借錢買房的事情。正巧海家夫婦決定要把事業發展到海外,海洋和海川這兩兄弟又是好說歹說都不願意跟着爸媽去人生地不熟的國外。梅仁瑜住的公寓樓就在海洋在讀的海洋大學附近,海川馬上要升入的體校也離這公寓不遠。於是乎海家夫婦乾脆跟着梅仁瑜把房子一買,將自家兩個臭小子塞進梅仁瑜家隔壁。要梅仁瑜多照顧點兒這兩個不聽父母話的混小子。

別說海家夫婦有恩於梅仁瑜,光是沖着海洋海川這對兄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份兒上,梅仁瑜也不可能對海洋海川撒手不管。只不過話是這麼說,梅仁瑜還真管不上海家兄弟些什麼。

先不提海洋海川都是纖細敏感的青春期大男孩兒,有些事情梅仁瑜一個異性實在不好插嘴。光是梅仁瑜幾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就足夠讓她沒空關心海洋和海川了。有時候梅仁瑜想盡一下姐姐的責任,其結果往往是海川一言不合就對梅仁瑜放大招說你別多管閑事,有空先管好自己。梅仁瑜則是無話可說無力反駁無顏面對,只能自己閉了嘴不多說。

「川,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

梅仁瑜的狗窩連上陽台也就三十五平方米,浴室緊挨在廚房旁邊。看海川從冰箱裏拿了幾樣東西在灶台前站定,心裏有鬼的梅仁瑜忍不住偷眼向關着門的浴室看去。

浴室里這會兒倒是鴉雀無聲,這種像是沒有什麼活物存在的寂靜讓梅仁瑜稍微放鬆了一點兒,又因為緊張那人魚的死活而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兒。

「晚訓回來肚子餓。過來煮個面吃。」

海川說着穿上了圍裙。那深藍色的圍裙怎麼看都不是女式的。實際上梅仁瑜也真是一次也沒穿過那圍裙。再仔細一想,那圍裙好像還是海川自己買的。說是什麼超市做促銷,第二件半價來着。

「那在外面隨便吃點什麼不就得了?要煮你在家煮啊。……再說你那兒不是有微波爐嗎?熱了這些不就行了。」

梅仁瑜說着搖了兩下手裏的飯盒。那是玻璃的保鮮飯盒,直接進微波爐是沒問題的。裏面除了飯還裝了番茄炒蛋、蒸南瓜和青椒肉片。一看顏色就知道是剛做沒多久的新鮮飯菜。

「在外面吃不幹凈,在家煮我還要收拾。」

海川說着瞥了梅仁瑜一眼:「我要是吃了這些你明天中午吃什麼?」

「……我能去街上吃。」

「就你那十五分鐘的午休,你以為你排得上隊啊?」

「那我叫外賣。」

「等你拿到外賣午休也過了。」

懶得和梅仁瑜繼續沒營養的抬杠,海川乾脆轉過頭來問:「吃面不?順便給你下一碗。」

肚子裏一陣「咕嚕嚕」的亂叫,梅仁瑜覺得自己特別沒出息,居然能被一碗面給蠱惑了。無奈身不由己,飯桌上都是在應酬,實在的東西沒能吃上兩口,也無怪乎胃袋在這個時候發出抗議了。

「要三鮮還是酸辣?」

海川可不管梅仁瑜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的是在想些什麼。爐子上的水已經大火燒開了,他揭了鍋蓋兒就開始下面。

「……三鮮的吧。」

瞧著海川手腳利落地張羅,梅仁瑜再也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她只是困,又不是傻,怎麼可能會到這個時候還不明白了解自己生活作息的海川這是特意過來投喂自己的?

一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淪落到被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照顧……望着海川的背影,梅仁瑜沒出息地趴在飯桌上發起呆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看着海川給她做吃的了。

梅仁瑜大專讀的是會計,學校和銀行有合約,每年都會保送幾個優秀畢業生進銀行就職。梅仁瑜就是這些被保送的畢業生之一。

銀行待遇好,但內部階級分化也非常嚴重。像梅仁瑜這種大專畢業生不用說,肯定是最底層的最底層。銀行大客戶的子女們一般是做個一年半載的櫃員就能升職,梅仁瑜這種最底層光是靠兢兢業業地坐櫃,只怕坐穿櫃底也就是個櫃枱主管。為了能往上爬,梅仁瑜不僅要上班時坐好櫃,下班后還要到處去推銷信用卡,每個月都超額完成信用卡開卡業務。到了有應酬的時候,她還必須把自己當酒桶,黃的紅的白的,到了面前就得二話不說灌下去。哪怕前一天晚上喝到醫院洗胃,第二天發着燒的梅仁瑜也還是會去上班。

想當然的,這樣的梅仁瑜不要說是照顧海洋海川了,能不用海洋海川照顧就算不錯了。

海川高中上的是體校,國家級的那種。裏面不少學生都是從小拿獎拿到毫無知覺,年紀輕輕就進了選拔隊為家鄉爭光,準備以後再為國家爭光的。海川早上六點就得出門早訓,晚上九點晚訓才完。一般人耐不住這種消耗,恐怕一沾床就得睡死。海川倒是經常不見疲憊地跑隔壁來做吃的。

體力怪物啊體力怪物。嗅着空氣里開始瀰漫的鮮香味道,梅仁瑜眯細了眼睛,視線一寸寸地掃過海川的背部。

嘖嘖,禍害,好一個禍害。看看那結實又流暢的背部線條,完美比例的四肢,寬大t恤下隱約的腰線和翹臀……這海川小小年紀就能用一個背影殺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被他這貓兒眼細長眉的禍害誤了終生的。

說到禍害,海川他哥海洋也是個大禍害。和長得像爸爸的海川不一樣,海洋長得像海媽媽。海媽媽有點嬰兒肥,圓圓的臉兒、甜甜的酒窩,笑起來特別溫和可親。海洋遺傳了海媽媽的一個酒窩,笑起來一口白牙能晃花人的眼。加上平日待人溫和謙遜、不驕不躁,活脫脫一個近些年特別受歡迎的大暖男模板。

七月初正值大學期末。讀書從來不需要別人逼的海洋不用臨時抱佛腳,可他那群有事沒事都窩在宿舍里吸屁/股的同學們就沒那麼輕鬆了。一個個守望先鋒都屈服在期末考的淫/威下哭天搶地,排著隊拿海洋的筆記去複印,順便還化身八爪章魚「囚禁」了海洋——海洋事先跟梅仁瑜打過招呼,說是這幾天都得陪着幾個哥們兒通宵燃燒生命。梅仁瑜沒什麼意見,只跟海洋說該睡就睡,別到時候在考場上睡著了。海洋電話里跟梅仁瑜笑笑,說是。

熱氣騰騰的三鮮面很快出了鍋。梅仁瑜非要海川給她拌點兒他自己做的香辣醬,結果一碗三鮮面吃得不耐辣的梅仁瑜臉紅脖子粗,一身大汗。

「辣死了……」

「有人做給你吃就不錯了,你還嫌辣?」

海川說着遞來了水,梅仁瑜抓過杯子一口氣牛飲而盡。這才意猶未盡地舔舔唇:「……我什麼時候嫌過你做的東西了?我是辣得爽死了好嗎?」

用手背擦擦快要從下巴上滴下去的汗,梅仁瑜又跑去接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海川垂着眼坐回桌邊,嘴裏似乎嘟囔了句什麼,又開始斯斯文文地吃起自己的面。梅仁瑜看他一眼,催道:「你吃快點。」

「剛吃完廚子做的東西就要趕廚子走?」

海川還是不緊不慢。

「我困得要死了。」

話是實話,只不過這實話現在成了借口。梅仁瑜掛心浴缸里的人魚,又怕撿了條碰瓷人魚純屬自己的幻想。萬一和海川說了人魚的事情,打開門一看浴缸里卻空無一物,自己豈不是要被懷疑精神是否正常?退一百步說,自己撿了人魚的事情是真的,那麼然後呢?自己還要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來幫自己收拾爛攤子啊?海川光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就夠不容易的了,自己一個成年人還有事沒事就給他添麻煩那說得過去嗎?

聽了梅仁瑜的話,海川搖搖頭:「吃完就睡,你也不怕自己變成豬。」

梅仁瑜哼笑一聲:「我變成豬你還能把我給吃了?」

果不其然,海川沒聲兒了。梅仁瑜不算是酒桌上的老油條,但海川要和她比貧,那還真比不過她。兩人一時無言,空氣里只聽得見電風扇的嗡嗡聲和梅仁瑜長長的呵欠聲。

「明天開始我們要封閉訓練。」

冷不防的,海川拋出這麼一句。

「那你還不快回去睡?」

梅仁瑜皺皺眉,心不在焉。海川不是第一次去封閉訓練,該準備什麼他自己心裏有數。

「你也不問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海川的聲音似乎有些憋屈。梅仁瑜一怔,回過頭去,這才發現青梅竹馬正筆直地盯着自己,瞬也不瞬。

「往常不就一兩個星期嗎?這次不是啊?」

海川聽見梅仁瑜這麼說,咬了咬嘴唇,終是垂下了眼去。

「我回去了。」

兩口吃完了面,把碗筷往水池裏一擺,海川說着就要走。梅仁瑜沒有攔下海川的理由,也就點點頭「哦」了一聲送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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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家人魚和我的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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