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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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方未晚心裏有些打鼓,很怕冥都的暗牢會是一片血腥的地方。然而穿過冥都的府邸後門,途徑幾條曲折小路,來到隱秘處的入口,她才發現這裏與想像的完全不同。

暗牢中有許許多多的小格子,但每個格子都被銅牆鐵壁隔絕著,互不相通,從外面看也無法看到裏面的情形。方未晚很佩服鬼差們,肯定是要有很好的記憶力,才能分辨哪個格子裏住的是誰。

來到暗牢最下層,鳴幽掐訣以真氣將重重的鐵門打開。無形的光壁內,靈泉正抱膝坐在地上,望着斬雲的身體發獃。

聽見有人來了,她緩緩抬起頭,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長發,朱顏掛上了笑容。

「鬼王大人。」她陰陽怪氣地說出這四個字,眼神若有似無地瞥過方未晚,落在鳴幽身上,接着竟指著一旁的斬雲聳了聳肩:「這位大哥本來是最早跟着我們主上的,如今竟死得最快,嘖嘖,人不可與命相爭啊。」

死到臨頭還這般坦然挑釁,方未晚當真敬她是條漢子。

「你既然知道人不能跟命爭,不妨就歸順了冥都,莫要與命相爭。」她白了她一眼,道:「我還能給你免了報名費跟培訓費。」

「方姑娘。」靈泉故意將重音放在第一個字:「恐怕你的鳴幽大人並非是想我歸順,才留我一命的。」

鳴幽負手而立,聞言冷哼一聲,道:「你既知道,便將封印中的情況一一道明,免的吃盡苦頭為時已晚。」

「鬼王大人,你想知道的不過就是斬雲這副身體的事,又何必顧左右而言他?」靈泉抬手輕輕摸了摸斬雲死而不僵的四肢:「這身體啊,摸起來跟凡人的一樣,卻堅不可摧。鳴幽,九百年了,你以為我們還會如先前那般任人宰割?」

方未晚這才發現自己忽略了鳴幽的想法。不過關於這身體的事,她在書中讀過,也略知一二。

反面之界是個寸草不生,只有嶙峋怪石的地方。不僅如此,裏面還有許多根本沒見過的野獸。

惡鬼被打退到那裏,關在封印中,九百年幾乎走遍了那片土地。終於,他們在土壤深處找到了一些很有可塑性的晶石,又或者,可以稱為魂魄的容器。

斬雲是第一個試着將其塑成自己肉身的人,但顯然,他還沒有很好地掌握操縱這身體的能力。但封印里的炎染卻與他不同。

這也就是為何靈泉是第一個能夠穿過結界的門神。只因她棄了那副身子,仍以魂魄遊盪世間。

惡鬼得此助益,以至於第二次對弈,冥都和十方閣面對他們這身軀,打起來非常吃力。

她望着鳴幽的側顏,心中有些酸澀,於是再次開口道:「靈泉,當初用馭屍符在豹頭村外引起不小騷動的是你吧。應鹿山下死了好多人,自此,冥都和十方閣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過來,就方便你將青都缺口裏的惡鬼偷偷調動出來。而後,你又假裝農婦騙取道士們信任,帶我們上山找封印。只因斬雲沒聽你的隨便放了烏鴉出來,才被我看到。正當我們都在山上時,你大開青都缺口將你那些嘍啰弄出來,而後又使苦肉計想騙鳴幽帶你回冥都。實際上你蠻有腦子的。這會兒卻怎麼看不出,那個炎染並不值你搭上一條性命。」

「我如此這般值不值得,不勞方姑娘費心。」靈泉低頭看了看斬雲屍身,道:「在這得一清凈,也不錯。」

方未晚無心再跟她理論,又送了她一個白眼,小聲道:「反正你那主子炎染喜歡的也不是你,不過徒勞。」

鳴幽拍了拍她肩膀,轉身走到門邊,道:「鬼爪,把屍首抬到丹房,喚花瑾來對付。」

「是。」鬼爪打開一半結界,只手將那屍身提了起來,比提一隻雞還輕鬆。臨走時,她轉頭對靈泉說道:「陸姑娘,待見了秀春樓的花瑾媽媽,你就該後悔為何沒直接將王上問的說出來了。」

離開暗牢后,鳴幽牽着方未晚放慢步子,笑道:「未晚,對着手下敗將,你倒是伶牙俐齒。」

這成天冷冰冰一本正經的鬼王大人忽然開口打趣她,她倒有點不自在了:「咱好不容易捉到個活的,當然要把情報榨乾才對。」

鳴幽頷首,又道:「你怎知炎染這人,又如何知道他並不中意靈泉?」

「這個嘛,因緣巧合而已。」方未晚也不知道怎麼開口,索性三言兩語糊弄過去:「炎染大概是喜歡一個叫作南歌的妹子。他一世為人,死後就是為了這個妹子,苦苦躲在癸雨榭逃了輪迴井,修鍊成這世間第一隻惡鬼的。」

然而在書里,當他終於輾轉找到南歌將鬼氣渡給她時,她已經轉世不記得他了。沒過多久,凝絕與鳴幽降世,將炎染封印在反面之界,南歌也就孑然一身,不在輪迴中了。再後來冥都招收鬼差,南歌陰差陽錯加入了。只是九百年後,凝絕大夢初醒,卻因了解炎染這段往事,生怕南歌記憶蘇醒助紂為虐,直接將她給殺了。

想到這,方未晚腳下一頓,轉身道:「鳴幽,南歌現在還是冥都的鬼差吧?怎麼我沒有見過她?」

鳴幽臉上的疑慮比她更重一籌:「南歌現下在青都鎮守封印缺口——若如你所說,應早日將她召回冥都才是。」

果真沒死。

方未晚抿了抿唇,搖頭道:「倒不用如此着急。南歌兩度轉世,應早與炎染毫無瓜葛了。」

鳴幽站定,轉身面對着她:「防患於未然更好。」

幽徑兩旁的垂柳於微風中搖曳生姿,團團發着熒光的輕絮脫離樹枝,似鵝毛大雪般漫天飛舞。鳴幽垂眸望着她,高束的雲發與袖腕暗繡的流雲花紋飄搖著,唯有眉宇間的愛憐之意堅定如磐石。

「未晚,這些都由我來操心。你損耗過大,這兩日好好休息,想出去透透氣便知會我一聲。待你好轉,我自陪你去癸雨榭。」

他的聲音流泄風中,悅耳動聽。方未晚傻傻地仰著頭望他,只覺得眼神交匯處迸發出無限遐想與悸動。

半晌,她才緩過神,有些慌亂道:「我們,我們去癸雨榭做什麼?」

鳴幽眯起狹長的眼睛輕笑:「不是你之前口口聲聲說要去癸雨榭找回家的路?如今怎又來問我?」

「啊……我忘了。」方未晚一顆心砰砰砰跳得更快,轉身拔腿便往房間走:「我腦子都壞了,還是趕緊回去躺着了。」

一步還沒邁出去,她便被他捉住了手腕,輕輕一帶,整個人就背對着他被拉進了懷裏。

「未晚。」他幾乎是咬着她的耳朵,低聲道:「你也在意我,是不是?」

她的臉紅得通透,一個「我」字哽在喉間,竟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見她沒有推拒,更沒有否認,鳴幽兩度揚起嘴角,一顆心都要被這暖風拂化了。他將她摟得更緊,只恨不得揉進自己骨血中:「等到了癸雨榭,我便將九百年前的事情都告訴你聽。」

靈泉與斬雲的事暫且告一段落,青都也沒有大規模地鬧起殭屍。鳴幽得了空閑便將那些公文拿來處理,一直在房中陪她。

方未晚歪著小腦袋倚在床頭看他有條不紊地在那些冊子裏批批改改,覺得自己就這麼看着,好像能看一天似的。

只是……剛才在後花園他問她話的時候,她到底是點頭了沒?是在回答是否在意他時點的頭,還是在回答是否同去癸雨榭時點的頭,她全然不記得了。

只知道當時自己都快緊張得厥過去了。

臉上正火燒火燎的,門外忽有人敲門。

鳴幽卸了門上結界,花瑾便推門走了進來。她飛快瞥了眼床上的方未晚,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這才到鳴幽案前,道:「王上,再不出三天,靈泉怕就要熬不住了。」

「嗯,做得好。」鳴幽並未停下手中秋毫,吩咐道:「差人將南歌叫回來。」

「南歌?」花瑾聽言有些意外,隨即頷首道:「是。另外……承影來信,說今日一早十方閣有動靜了。那個叫江廷的領着幾個道士動身去癸雨榭了。」

鳴幽腕上一頓,抬起頭來:「他們是以為我們跟兩個門神開戰了定會兩敗俱傷,已經迫不及待去搶癸雨榭了?」

將最後一行一氣呵成地寫完,他撂下筆站起身:「那些凡人,竟真以為自己能接管青濤之輪迴?」

花瑾挑起柳眉:「那我們是否增派人手?」

鳴幽面色冷峻如斯:「不必。這兩日我抽身,親自去一趟。」

「是。」花瑾連連點頭,卻又輕嘆道:「承影這悶葫蘆,幾十年毫無音信。這好不容易遞信過來,鬼爪妹妹卻是沒趕上。她若知道,必定傷心壞了。」

方未晚沒有見過承影,也不知他是個什麼樣子。不過想起原文他本沉默寡言,最後卻不聲不響將鳴幽打開封印一事告訴了凝絕,又拔劍自刎什麼的,料想花瑾這句「悶葫蘆」說得倒也貼切。

只是鬼爪那種性子嘛。

她坐直了身子,笑道:「我還是覺得刀疤比較好。」

鳴幽倏地回頭望過來,眼睛裏居然帶着凜凜寒意。

方未晚一怔,趕忙補充道:「嗯我是說,刀疤跟鬼爪比較般配。」

「方姑娘與我所見略同呢。」花瑾面若桃花,笑盈盈地走過來:「不愧是剛從凡間界回來的姑娘,這才幾天,已然洞若觀火了。他倆別彆扭扭幾百年了,我倒要看看最後怎麼收場。」

自打來到這,方未晚就甚少聽到八卦云云,如今在背後議論起鬼爪來,她不免好奇心也給勾了起來。只是礙於剛才誇了刀疤一句,鳴幽還板著個臉在一旁杵著,她不說話,只甜甜地笑,露出一排小白牙來。

鳴幽望着她一臉興奮,目光掛上幾分無奈。他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吩咐花瑾道:「你且下去準備,待天一黑便前去青都,走時留意些,莫讓別人看到。」

「是。」花瑾斂容,幅度剛好地行了個禮,又舞着手裏的淡粉色絹帕與方未晚小聲道:「他倆的趣事兒可多著呢,待有機會,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講與你聽,也省得你終日無聊。」

方未晚忙不迭點頭:「好好好。」

花瑾便是如此,與呆愣木訥的刀疤和獨立好強的鬼爪不同,無論什麼場合都收放自如。說是熱情,又不會叫人反感,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大抵是原來混慣了風月場所,在鳴幽面前也從不怯陣,反而更有不卑不亢的氣質。

幾日的相處,方未晚對她已經生出了許多好感,於是不自覺地,目光就會一直跟着她,直到被鳴幽精壯的身軀擋住。

她抬起頭來,見他勾著唇角,一臉玩味道,「與她說話不無聊,與我說話便無聊了?」

「嗯——」方未晚拉長了音,抿著嘴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你這鬼王大人,怎麼連個醋都男女通吃了。

他邁步坐到床邊,不依不饒:「那你覺得,誰與你比較般配?」

「啊?」這兩日他提問總是太直白,她頗有些不習慣,也不好意思直白地答,只能嘿嘿一笑賣個萌,佯裝「本寶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模樣。

見她遲疑了,他稍稍皺眉:「只能在冥都選。」

方未晚無語扶額:你怎麼不說只能選你呢?

她轉了轉眼珠,粉撲撲的小臉頰掛上耍賴一樣的笑,伸手把一旁的蠶絲被給抱了起來,放在臉上滿面陶醉地閉上眼睛蹭啊蹭:「那我選被子好了。啊,我好喜歡我的被子!」

蹭著蹭著,臉就蹭上了手。

方未晚睜開眼睛抬起頭,不知所措:「誒我的被子呢?」

「以後我就是你的被子。」剛施完鬼術的鳴幽指尖還繚繞着淡淡紫光。他按著方未晚的肩膀讓她的小腦袋穩穩落在枕頭上,又伸手撐在枕頭兩側:「如何?」

腦袋裏的某根弦就這麼被燒斷了。方未晚的心砰砰地跳,她直直望着他似星辰般閃亮的眸子,咬着下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提起右手,自她臉頰溫潤的輪廓劃過,拂過她被咬得發白的唇,一路向下挑開了她前襟的絲帶,少女明顯的鎖骨輪廓與凝脂般白得透明的肌膚便盈滿眼帘。

「哪有被子是這樣的——」她有些驚惶地抬起雙手握住他的大手:「被子是用來保暖的,這樣就不保暖了。」

害羞以至於呼吸開始不暢的她話間都帶上了黏膩的鼻音,甜得化不開。他反手將她的小手捉在掌心,十指相扣壓在她頭頂:「我這被子便是這般方才保暖。」

雙臂被提起,她頸間輪廓更加明晰。他低下頭,本欲印在她心口的吻卻遲遲沒有落下來。許久,他凝眸於她眉心,眸子深邃得如冥都永夜:「只有擁你在懷中時,才覺得你是我的。困在手心兒里,怎麼也逃不掉。」

話音未落,他的心卻猛地一緊,定睛瞧著,該是被那片白玉無瑕的肌膚刺痛了眼。

彷彿這樣的夜,這樣的姿勢,以及這個房間,一切都是對她的褻瀆。

但又如何?她是他的,今後再無人能奪。

交纏在一起的手指攥得更緊,他俯下身子,卻見她闔上眼睛仰頭微微往枕頭裏陷了些,不自知地便在躲。

苦澀湧上心頭。怕她不適又不敢言語,他停下動作欲抽身離去,又不免想多看上幾眼。

此刻她雙頰緋紅,蝶翼般的長睫輕抖,雖躲卻是七分羞三分怯。

那苦澀瞬間被狂喜衝散,他只恨冥都長夜漫漫,燭光昏暗,不能將她這表情望得更加清楚,記得更加刻骨。

預料中的吻並沒湊近,方未晚偷偷睜開眼,發現鳴幽目光如炬,竟看入了神。

發現她的小動作,他促狹一笑,眉間不見一絲清冷,只剩柔意。他稍稍直起身子離她遠了些:「親我。」

「誒?」方未晚蹙眉,雙頰紅得通透。

他卻笑意更濃:「你聽到了。」

糾結了片刻,她終於決定湊上去。但二人距離微遠,須得撐起身子。她自他掌心抽手,取了個巧,環着他的脖子借力抬起上身,湊到他嘴角輕輕啄了一下。

哪知他趁機牢牢拖住她的腰身,一個轉身換她在上,他在下,含着她的唇將綿綿的吻徹底加深。

紗衣已滑落到小臂,她單薄的玉肩一覽無遺。他熾熱的掌心自後頸摩挲而過,停在那盈盈腰肢。

坦誠相見,她已不似從前那般只知抬手矇著眼,撐着他腰間條塊分明的肌肉聲音微顫:「熄了燈火吧……」

「再讓我看一會兒。」他坐起身,堅毅的唇線落在她心窩,眸間只剩痴迷與沉溺。

第二日,方未晚醒來后,若非腰間還有時隱時現的痛感,定會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綿延許久的夢。

習慣靠在牆角熟睡的她轉過身,赫然發現鳴幽就坐在床邊低頭看東西。

「鳴幽——」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把終於得以現身的被子往上提了提,這才感覺到被子下面,長裙應是穿得齊整。

印象里好像是昨夜她昏昏睡去,他又替她清洗一番、換了新衣的。

「醒了?」他闔上書冊,笑意如同冬日暖陽。

「你怎麼坐在這啊,嚇我一跳。」她打了個呵欠,困意又泛了上來。

「我怕你醒來不見我又要着急。」他站起身替她將床帳系好,「一會兒起來先吃點東西,我到癸雨榭去一趟,午飯前便回來。」

她也跟着坐起身子,捋了捋頭髮:「你要自己去嗎?帶我一塊去呀。」

他微微一怔:「這麼着急回家?」

「我沒有啊。只是……」方未晚嘟起嘴巴,小聲道:「你也不能昨晚上剛那個什麼,那個,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啊……」抬眼看見他不置可否,她又道:「你放心,我不跟那些道士說話,一句話也不說。而且癸雨榭多少是我們的地盤兒啊,他們肯定不敢造次。」

見她說得煞有介事,他也只好附和似的頷首,拉着她的小手牽在掌心,將她帶到梳妝台旁:「坐下,束髮。」

這是同意了嗎?

方未晚沒再問,乖乖在妝奩前坐好,透過銅鏡去看他。

他只是滿臉專註地拿着梳子為她盤發。

過了會兒,兩個圓圓的包子頭在兩側盤好,他將梳子交到她手中:「你若早說只想與我一起,與去哪裏無關,定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依你。但只這次,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方未晚心頭一泓暖流涌過,她垂頭將泄在肩頭的長發理了理,淺淺道:「嗯,你說。」

他兩步走到她身前,將手搭在她的肩膀:「既是去了癸雨榭,我必定帶你到你曾消失的那個結界,也會將過去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你。但無論如何,未晚,不要逃。」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嚴肅。」她輕笑着站起身,道:「放心吧,若不是你跟我一塊走,我肯定不會偷偷溜掉。」

然而癸雨榭當真如同鳴幽所言,好似在「天涯海角」之地。由應鹿山向北行,陸地的邊緣是一片名為「定龍海」的水域。二人貼著水面飛行了許久,快至海天交接處,已經隱去的海平線上始見一座海市蜃樓。

又行了一段路,那城方才真真切切出現在霧氣中。

方未晚跟着鳴幽到了上空,一眼望去,五個身着白衣的道士列陣在雲中打坐,為首的正是江廷。

隨着二人按下雲頭,道士們也有所感知,紛紛自雲中站起身,滿眸警惕地望着二人。

「方姑娘。」江廷眸色一亮,旁若無人地大聲喚她的名字。

感受到鳴幽身上陡然散發出的真氣,方未晚沒敢答應,默默往鳴幽身後躲了躲,拉住了他的衣角。

鳴幽的紫色長袍隨風翻卷,似天邊炫美的霞光,可一開口語氣卻十分冰冷:「凡人,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江廷淡然一笑,昂首道:「癸雨榭雖為生死輪迴之地,但大門之外的遊魂亦屬凡間。貧道前來一探又未進城叨擾,如何來不得?」

定龍海上霧氣昭昭,煙波浩渺。偶有一陣大風席捲而過,掀起一道巨浪狠狠拍碎在礁岩上,才能衝散濃霧望見癸雨榭全貌。可不多時,水汽又氤氳而起,將鬼城盡數遮掩,只有高聳的樓閣方能露出個尖端。

鳴幽幻化出紫色戰槍迎風而立,黑緞般的長發以一墨玉發冠高束,發尾於風中翻飛,好似九天不經意間灑落的水墨一般。

「休要詭辯,且趁我起殺意之前速速離開。」

他聲音不大,入耳卻十分清晰,帶着極強的壓迫力。

裊裊霧氣中,他周身不斷散發出懾人的真氣,綿延不絕渾然流淌,形成一道淡紫色屏障罩於兩人身外。那光線不強,卻是穿透濃霧驅散了煙塵。

江廷身後的幾個道士互相對視一眼,不由得錯後半步,握緊手中長劍萬分警惕,生怕那桿長/槍在某個瞬間悍然而出。

而鳴幽只長身而立,鷹眸毫不客氣地凝於江廷眉心,傲氣中帶着濃濃的威脅意味,絲毫沒有在意旁人驚恐的目光。

江廷為在場眾人中最為年輕的一個,然也是最為鎮定的一個。他漫不經心地避開鳴幽的目光,轉而望向方未晚:「自豹頭村外一別,閣下將方姑娘擄走,貧道便日日憂心,怕她遭了毒手。如今率幾位師弟前來,只為見她一面,親口問問她可還安好。」

方未晚高高挑起眉毛,內心是崩潰的:你們搶地盤就說搶地盤,蹲點就說蹲點,明明虎視眈眈別有所圖,扯她做什麼?

自然,鳴幽比她更生氣,戰槍於腕上一個翻轉,發出熠熠精光:「她是我冥都鬼差,一切自有我照看。你這道士厚顏無恥,三番兩次糾纏於她,是何居心?」

江廷並未理睬鳴幽,而是一意孤行地問方未晚道:「方姑娘,不知上次我與你說過的提議,你是否認真考慮過?可願與我上十方山?」

方未晚想都沒想,就搖頭道:「不好意思啊,冥都挺好的,我就不去十方閣了。」

且不說她現在就是個小鬼,到了十方閣,得叫一群道士手撕了。就說她腦袋裏還有地球母親的記憶,人也到了癸雨榭,說不準能弄明白怎麼回家。若是聽了他的一頭栽在輪迴井,出來當個小道姑,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然而江廷這目中無人的問話也徹底激怒了鳴幽。他運起深厚鬼氣於槍尖,顯然是要動起手來了。

而那幾個道士也瞬間變化好站位,組成了某種陣法,祭出長劍準備迎敵。

正在這時,一個發着淡淡白光的東西從遠處飄了過來,在濃霧中就好似一盞小燈,行得很快。

隨即,越來越多的光點自霧中飄來,海面上一時間十分壯觀。深藍色一片水域上覆點點燭光,好似倒映着無盡星空。

到了近處,方未晚才看清,那些都是百姓模樣的人,每人手裏都提着一盞燭火幽微的燈雙眼眼底青里透黑,目光獃滯,正貼著水面往癸雨榭飄呢。

應是剛剛死去的新鬼,要入輪迴了。

只是同一時間忽然來了這麼多人——方未晚立刻就想到了鬼門大開的青都,恐怕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怕隨時迸發相持的陰陽之氣影響眾鬼投生,雙方雖已都是如箭在弦,卻強自控制住招式,屏息在空中僵持着。

源源不斷的魂魄掌燈飄過,癸雨榭的大門轟隆隆大開,眾鬼消失在城內。不知過了多久,海面才恢復平靜。那城門又轟隆隆關上,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這平靜只持續了一瞬。下一刻,鳴幽與幾個道士同時縱身發招。砰的一聲巨響,兩道強大的氣海撞擊在一起,無數光柱交織一處生生將濃霧撕碎。海面上,海水立即鼎沸,大浪滔天,碎石紛飛。

「鳴幽小心!」方未晚站在雲中捏了一把冷汗。便見光柱散去,他一人一桿□□橫掃,與對面四個道士相持一處。

幾人只是氣海相較,皆不發招。雖然表面看起來五人都是紋絲未動,可周遭的空氣已經熾熱得扭曲起來。

鳴幽體內鬼氣綿綿,深不可測。那四個道士難以匹敵,不過一會兒便滿頭大汗。

而江廷垂手站在不遠處觀戰,應是在看鳴幽的實力,並沒有加入戰局的意思。

接連幾場大戰,縱是鬼王亦會有損傷。方未晚正心急着,就見癸雨榭的大門再次打開,裏面閃出一道墨色劍光來,直直劈開海面。剛剛還沸騰不止的海面竟瞬間平息,真如豆腐塊一般往兩邊裂開。

緊接着,一黑袍男子持劍率一隊鬼差縱雲而來,氣勢洶洶。

單憑他利刃般的氣質,方未晚便斷定,他就是鬼爪心心念念要找的那個承影。

鳴幽餘光瞥見承影靠近,腕上陡然加力,四個道士被彈出老遠,摔到海面上,半天才踉蹌著爬起來。

鳴幽轉身回到方未晚身旁,牙縫出擠出了一個「滾」字。

江廷將四位同門內息穩住,仰頭道:「方姑娘,還請你再思量些時日,貧道等你答覆。」

言罷,五人縱祥光離開,很快消失在濃霧中。

承影收了佩劍,來到二人面前,視線不經意間掃到方未晚身上,就好像看見詐屍一樣,立即怔住了。他雙唇開開合合,半晌卻是欲言又止,最終面色複雜地單膝跪在雲中,與鳴幽道:「王上。」

身後,十幾位鬼差呼啦一下全跪下了。

「嗯。」鳴幽低低地回應,將方未晚往身後拉了拉。

承影垂首站起身,轉頭望了望道士們消失的方向,道:「王上緣何不幹脆取了他們性命……到癸雨榭門口來放肆,他們簡直膽大包天。」

「殺了有何用?我若動殺心,整個十方山又有誰能阻攔。」鳴幽聲音愈發冰冷:「比死更可怕的是絕望。自己的性命隨時捏在別人手中,如螻蟻被人踩在腳下,明知對方一念間便可決定自己生死,卻依舊要小心翼翼保好自己這顆腦袋。如何?」

方未晚望着他清冷的背影,雖聽他如是說,卻依舊覺得他並非是這樣想。

大抵是嘴硬心軟吧。

在那座倉促偽造的冥都里,他對敵雖然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但自從她來到青濤,就沒見他害過一條人命。

殺殭屍也好,打惡鬼也罷,對於人命卻是慎重再三。

望着跪了一地、滿臉恐懼的鬼差們,方未晚實在忍不住,開口道:「我們不能因自己有強大的力量就做惡事。即使他們再可恨,畢竟也是條條人命。冥都一直是為了青濤的平和在討伐惡鬼,又不是想稱霸全世界的大魔頭。這一點,你們王上比誰都清楚。」

承影微微皺了皺眉,頭埋得更低:「姑娘說得是,是屬下鼠目寸光了。」

「進去吧。」鳴幽並未多言,拉起她的手從鬼差中間跨過,進了癸雨榭。

這座城與亮光充盈的冥都不同,到處是死氣沉沉的。

雖是夏日,這裏的風卻帶着濃濃的陰冷之氣,好似吹過脖頸就能吹進骨縫一般。街上古井早已乾涸,花樹枯亡,只剩黝黑的枝椏在風中搖晃。一座接一座的茅屋破破爛爛,不見人家,只有遊魂提着燈四處飄蕩。

那些遊魂四肢僵硬,面無表情,應該都沒有知覺了。只是隨着他們三人穿城而過,遊魂皆遠遠繞着他們走,就如同感知到什麼危險了一般。

承影將他們挨個掃了一遍,正色與鳴幽說道:「今日又來了二十七個,都去到輪迴井了。」

「做得好。」鳴幽頭也未回,牽着方未晚一路前行,拐了幾個彎兒后,停在了一個掛着「離世鏡」三字牌匾的建築外。

「你在這裏守着,莫讓別人進來。」回頭吩咐好承影,他腳下微微頓了頓,邁步走了進去。

這座建築其貌不揚,但裏面的空間很大,其中三面都掛着多個巨大的銅鏡,看起來很是晃眼。

鳴幽大步走到角落的一面鏡子停下,道:「未晚,陳列在這裏的,是一面面離世鏡,也是離開青濤的門。其中只有幾扇打開過,剩下的則是千萬年都關着。而九百年前,你便是從這裏離開的。」

他指了指那鏡子,道:「那時,你的元神衰弱,奄奄一息。這扇門不知為何自己打開,將你僅剩的魂魄吸了進去。那裏面是一對夫婦,抱着一個垂死的嬰孩,名字就叫做方未晚。」

「爸爸媽媽……」方未晚怔怔地念著。

的確,在兩歲那年,她生了一場很重很重的病。媽媽每次提起來都會紅了眼眶,說大夫都說已經救不回來了。

「你給了那個女嬰活下去的機會,也給了那對夫婦希望。」他回手,手指穿過她柔柔的黑髮。

方未晚全亂了,半張著嘴巴想了老半天,道:「你意思是,我不是方未晚,方未晚早已經死了?」

鳴幽頷首:「你走前,名字叫作凝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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