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冒險者之城阿爾忒彌斯,聯邦最東南的重鎮,海岸線邊緣最重要的起航地。從人類失去大海開始,這裏就是無數夢想家一代又一代不懈努力的地方。一如其名,自由、粗獷、熱情,充滿了冒險精神。從最高領導人到一般的平民,每個人都與聯邦其他地域上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信仰。在這裏,九神不是唯一,自由高於一切,這裏的人,看起來更鮮活更有生命力。

這裏是自由民主精神最後的樂土,因此這裏不僅聚集著冒險家,還聚集著試圖改變聯邦軍國主義與政教合一統治雙重高壓局面的革命家。

自從牧黎來到這片土地上,真正感受到了曾經的那個世界殘留的脈動,她為之欣喜,以至於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不再緊繃着。

從自由之門一路向東北方向車行350公里,短短三個小時的車程,途徑一個高速休息站,休息的半個小時內,只是接觸了一位超市店員,一位兜售自家院子裏挖出的古董的田間老漢和一位車輛刻晶充能站的工作人員,就讓她有了非常明顯的對比。每個人都笑得開朗,即便你不買他的東西,他也能熱情和你攀談起來,言語風趣。得知你是別的城邦來的,他們能將阿爾忒彌斯的風土人情脫口而出,並隨意拿洛珈大將年輕時的風流韻事開玩笑,最後笑着來一句:

「這是個好地方,來了就別回去了。」

他們並不像其他地方的人,永遠是一張麻木的臉,不敢有過度的情緒波動,拘謹甚至神經質,動不動就要靜心祈禱,確保自己的陣營值不會變化。他們的隨性發自骨髓,讓牧黎不由放鬆下來,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當她們為卡車補充完能源,全體上車準備離去時,那位充能站的小夥子卻笑着走來,拍了拍車窗,牧黎繃緊神經,以為此人發現他們的身份,搖下車窗時甚至手都放到了腰后的槍上,卻聽小夥子對牧黎說道:

「嘿,姑娘,我就是想說一句,你的髮型酷極了,就像我叔叔一樣。一路順風!」小夥子哈哈大笑着退後一步,揮手作別。

結果牧黎在剩下的車程中,被車廂后那位「不正經小姐」嘰嘰喳喳嘲笑了一路,沒有人救她,包括在旁邊偷笑的蘭妮。她只能撐著下巴一個人生悶氣,惹得蘭妮忍不住伸手捏她臉,誇她「好可愛」。蘭妮說這話的時候,前面開車的瓊明顯抖了一下,牧黎從後視鏡看到她翻了個白眼。耳機里佐伊聒噪的嘲笑聲也迷之沉默了下來。

突然牧黎就心情舒暢了。

不過,她還是寧願頭髮瞬間長長。

車子於下午一點半駛出高速,下高速的匝道路牌上,寫着「楚都南」,通用語下面居然還附了漢字,讓牧黎吃驚不已。

「咱們現在是在阿爾忒彌斯的楚都市範圍內,這裏百分之八十五的人口都是華裔,當然要使用漢字。這裏的孩子從6歲上小學到16歲高中畢業,漢語課程必不可缺。因此即便不是華裔,也會說漢語。阿黎,你會說漢語的吧。」蘭妮問道。

「當然。」牧黎笑道。

「仇爭她們也都會說。」蘭妮補充道。

「但是我所得不表尊。」瓊用生硬又腔調古怪的漢語說道。

牧黎揚了揚眉毛,笑了出來,模仿她的話回道:「確實所得不表尊。」

真的,帶了一股武漢塑料普通話的腔調。

「你們說什麼?」蘭妮好奇道。

啊,看來咱們無所不懂的大小姐似乎不怎麼會說漢語,牧黎總算找到她的盲點了。不過大小姐只是不熟,並不是完全不會,好歹,她也是有着一半炎黃血統的人。

「啊,漢語真是太難血了。」瓊拍著方向盤直搖頭。

「是『學』,不是『血』。」一直沉默的酷姐仇爭終於聽不下去了,開口糾正道,她說的漢語標準多了,只是不知為何帶了一股......台灣腔。

牧黎捂著嘴,笑彎了眼。

「我也會說!阿要辣油啊!」耳機里突然傳來佐伊抽風般的聲音。

什麼鬼啊這幫子人,南京話都出來了,她們的漢語老師真是來自五湖四海啊。牧黎憋笑憋得肚子疼。

「佐伊,你肚子餓了吧,咱們剛剛才吃的午飯。」這也是一句漢語,說話的人是沉默寡言的面癱大廚林釗,異常標準的普通話,親切無比,讓身為北方人的牧黎眼睛一亮。

「你們的漢語誰教的?」蘭妮問。

「都是老師教的。」瓊回答道。

「一個人?」牧黎問。

「是啊。」

「噗哈哈...真神奇。」牧黎終於開懷大笑。

四位姑娘雖然不知道牧黎在笑什麼,但感覺被嘲諷了,莫名有些不爽......

蘭妮頭一次見牧黎笑得這麼開心,雖然她一句話也插不進來,卻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但願她能永遠這樣快樂下去,蘭妮默默在心底祈禱。

車子下了匝道口,穿越平坦的田野,11月底,田間沒什麼作物,一捆一捆的干稻草堆在黃土地上,顯出幾分寂冷。不久,車子又上高架,漸漸能看到一座壯觀的斜拉鋼索橋,橋下,滾滾黃濤洶湧奔騰,向東流逝。牧黎心口彷彿被大鎚擊中,眼睛瞪大,透過車窗看着那東流水,血液中有什麼在翻滾。

長江...是長江!

天知道,身為一個炎黃子孫,穿越到混亂的未來世界,能再看到長江,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炎黃子孫的母親河,奔騰了數萬年,在遭遇大災后,雖然已經嚴重改道,卻依舊川流不息。

國不再,家已亡,唯有這東流亘古不變,只要有她在,似乎就有了根,就有了歸宿感。此刻,牧黎莫名濕了眼眶。她單手撐在車窗邊緣,捂著嘴,看着外面的景象,久久不曾收回視線。腦海里反覆念著一首詞,揮散不去: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大約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心境。那一瞬的疏闊和明朗,似乎將一切的苦痛糾纏都轉化成了雲煙,一吹就散。

於是當淚水蒸發,心境平息下來后,她的臉上,只剩下淡淡的笑容,漆黑的雙目里,多了幾分瀟灑自在。

雖然在過橋的這段路程里,她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讓任何人看到她的淚水。但敏感的蘭妮,依舊感受到了她的變化,很奇妙的感覺,或許應當說是心有靈犀。牧黎就坐在她身邊,蘭妮時刻關注着她,過橋前,雖然也曾放聲大笑,身上卻彷彿背負着全世界。但是過橋后,蘭妮只覺得她的肩膀鬆了下來,背上的東西卸了下來。短短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整個人帶給別人的感覺都變了。

「你還好嗎?」蘭妮低聲問。

牧黎沖她一笑,回道:「好極了。」

那笑容居然讓蘭妮心跳加速,臉莫名其妙就紅了。她舔了舔紅唇,移開視線,揚眉笑得嬌媚:「我看出來了。」

前面開車的瓊繼續翻白眼,她真的很想像旁邊副駕上她家老大一樣塞著耳機睡覺,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和後排那一對同處一個空間,對心臟不好。

好在折磨單身狗的旅程終於走到了終點,車子過江,拐入了臨江工廠區,然後駛入了一處廢棄的工廠大院。車子停在了廠房外,一行人下車,背上所有的行李裝備,浩浩蕩蕩往廠房裏走。

仇爭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這是牧黎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看到手機,她心中自嘲哂笑:看樣子沒有手環id的人,就只能用手機這種淘汰產品了。

「是我...在哪兒?......二樓,好,我們馬上來。」

電話很快掛斷,眾人上了空蕩廠房側面的樓梯,來到了二樓一處休息室門口。仇爭有節奏地敲了敲門,三長一短,很快有人來開門。開門的是一位亞裔小夥子,穿着工人的工作服,系著皮圍裙和袖套,頭上還卡著焊接面具。

「爭姐,你們可算回來了,這次出任務怎麼這麼久?」小夥子把眾人迎進休息室。

「嗯,確實拖了不少時間,不過在老師的預料中。老師呢?怎麼都不見人?」仇爭問。

「首領已經帶着大家轉移了,我是留守等你們的。之前你通知我時,我就和首領聯繫了,她另外派了車來接我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接下來要去的地點我也不清楚。」

「怎麼,這處工廠也不安全了?」瓊問道。

「嗯,三天前我們就轉移了。」

「不會吧,誰在查我們?」佐伊奇怪道,「按理說,冒險者之城裏不該有人不知道阿薩辛的名號,誰會來惹我們?」

阿薩辛?牧黎皺了皺眉,這是這個神秘組織的對外稱號嗎?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只是首領認為不安全了,你知道,首領永遠是對的。」小夥子說道,隨即目光落在了蘭妮的身上,臉瞬間就紅了,視線躲閃,又看到了牧黎,不由道:

「你是...牧黎?」

「是,你好。」牧黎笑着打了個招呼。

「你好...久仰大名,今天終於得見了。」小夥子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紅彤彤的面龐倒不顯得窘迫了,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後向牧黎伸手道:

「我叫趙子龍。」

「你叫什麼?」牧黎驚了,瞪大眼睛看他。

「趙子龍,不是常山趙子龍,是漢口趙子龍。」小夥子憨厚地笑了。

「嗯...我也久仰大名了。」牧黎俏皮地眨了眨眼,與他握手,笑道。

靦腆的小夥子趙子龍又窘迫了,撓了撓後腦勺,然後說了聲「你們休息會兒,我去倒水給你們。」然後落荒而逃。

待眾人都各自坐下休息,蘭妮突然開口道:

「所以,阿薩辛,是你們的組織名?」

看來大小姐也是才知道這件事。

「對,阿薩辛,assassin,簡單來說就是刺客組織。」仇爭回答。

「嗯...聽起來不錯,很酷。」蘭妮笑道,又問,「所以,既然是刺客,你們都刺殺了誰?」

此問一出,四人組的姑娘們你看我我看你,都選擇了沉默。

「抱歉,蘭妮小姐,阿薩辛不是個鬆散的組織,有嚴格的規章制度,每個人都有保密義務,所以在你們沒有正式加入我們之前,關於組織內部的一些事務,我們是不能告訴你們的。」最後,還是仇爭出面,化解了尷尬。

蘭妮點頭,表示理解。然後道:

「既然如此,我想知道怎麼才算正式加入你們。」

「蘭妮小姐,我們無意冒犯,真的,其實只是走個程序,你們身份很特殊,其實走不走這個程序都沒有什麼區別。但我們卻不能隨意違反規矩。」瓊急忙解釋道。

蘭妮擺了擺手:「我沒生氣,我就是好奇。」

「見了老師后,等老師宣佈你們在組織里的職位,你們就算正式加入了。到時候還能領到組織的徽章、制服、通信和武器等裝備。」佐伊笑道。

「聽起來,你們簡直就是雇傭軍。」牧黎插話道。

仇爭看了她一眼,淡淡回道:「阿薩辛不會輕易被人雇傭,和我們做生意的人,必須先得到老師的認可。」

牧黎聳了聳肩,沒在意她話中的火藥味。

蘭妮扭頭看了看牧黎,又瞄了一眼仇爭,若有所思。

就在氣氛有些僵硬的時候,那位趙子龍小哥回來了,化解了眾人的尷尬。大家隨意聊些輕鬆點的話題,直到二十分鐘后,一通電話打來,眾人再度收拾東西下樓。出廠房大門,就看到了一輛改裝過的大型越野吉普停在那裏。這輛吉普能坐下十個人,來接她們的只是一個人,這個人,還是個許久未見的老熟人。

當蘭妮見到她時,不由失聲脫口而出她的名字:

「杜波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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