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地三鮮

第134章 地三鮮

「缺了大德啦,這……」

張濤一咕嚕爬起來,低頭一看,是一個殘肢斷臂的石頭人,破爛得只剩下了頭部和軀幹,不過從衣着服飾和髮髻上看,這明顯是一尊宮婢造像,她的髮髻盤得絲絲入扣,髮絲清晰可見,不知道是借鑒了何種雕刻工藝,而身上的服飾雖然簡樸,卻也吳帶當風靈動異常,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滿頭的珠翠,頭上插著的一隻步搖竟然能隨着造像的移動而真的前後搖晃、搖搖欲墜起來。

不過這宮婢造像的臉,眉眼靈動飄逸幾乎可以亂真,而明眸善睞以下的部分,卻被……虛化了。

「這是啥時候的修的墓啊?墓主人是帝都人,生前天天防霧霾,死後都要戴口罩嗎?」張濤蹲下身子在宮婢造像的臉上亂摸起來,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就屬你會抖機靈是吧,起開。」李綽完全不顧及形象地來了一個民工蹲,一屁股把張嬪拱到了旁邊,自己蹲在了宮婢造像的身旁細看。

「這是殉葬俑。」李叫獸經過初步鑒定之後說,他抬眼看了看便殿的四周,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發現人類的屍體或是遺骨,而在別宮裏也只有身上帶着枷鎖或者是腳鐐的大白們,這就說明,這所墓葬的主人性格與其說是殘忍,不如說是愛恨分明來得恰當,他雖然有仇報仇,卻沒有使用無辜的生命來作為自己的人殉。

「便殿裏沒有活人殉葬,看來在伺候完最後一頓尚饗之後,負責祭祀的人員應該已經撤離了,原本住在這座便殿裏的宮娥才女就只剩下這些殉葬俑,可是她們的臉……」李綽伸手在人俑模糊不清的臉上摩挲著,一時還看不出頭緒,他丟下身邊的這一個,緊接着又往更加深邃的地方走了過去。

「哎哎哎,聖上等等我啊。」張濤在後面招呼著跟着跑了過來,越往裏面走光線也就越發晦暗不明起來,本來從一線天透出的光線就不多,經過幾重的折射已經所剩無幾,張濤只好一揮手點起了火摺子給李綽照亮兒,就怕小孩兒摔著了。

結果這一點,點燃了另外的一個通向幽冥的世界。

他們滿眼所及的,是成百上千個這樣的宮婢人俑,全部都是等身大小的高度,服飾姿態各異,表情栩栩如生,只是她們的下半張臉都是模糊不清的,在火摺子不斷跳動的俺沒光線照耀之下,活下從地下世界爬出來的一縷縷幽魂。

「我說,你們做皇帝的是不是都是手辦愛好者啊?秦始皇喜歡收集男的,這貨喜歡收集女的。」張濤從後面捅了捅小孩兒的腰眼兒,對他男朋友從事的職業表示森森的懷疑。

「滾犢子。」李綽沒心思跟他插科打諢,他現在比較關心這些人俑的臉,她們的下半張臉看上去一團模糊。

李綽繞到了一群人俑的背面,又繞到了側面,發現在人俑小巧玲瓏的耳廓上面有兩個孔洞,但明顯比耳洞要大上一些,應該不會是為了佩戴耳環等物品預留的位置,那……

「對了!是面紗!」李綽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大聲說道。

「面紗?」張濤順着李綽手指的方向細看看,只看到了那兩個孔洞,還是不明白李綽在說些什麼。

「這些人俑……」小孩兒急着向他解釋,因為自己開動腦筋的重大發現而興奮得小臉兒紅撲撲的。

「她們在下葬的時候應該佩戴着一種絲質的面紗,從耳朵位置上的孔洞可以判斷出來,這是為了繫上面紗而預留的,可是由於浸泡在水下的時間過長,導致面紗全部腐朽消失,到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這些人俑被設計成了戴着面紗的樣子,所以她們原本應該覆蓋在面紗下面的部分自然就不需要精雕細琢,節省了當時原本就不怎麼發達的生產力。」李叫獸慷慨陳詞,滴水不漏。

「寶寶你好帥啊。」張濤心悅誠服,一臉和珅地看着他。

「你看,有的孔洞裏還有殘存的纖維,應該沒錯的。」李綽伸手摸了摸孔洞的內部,果然還有一些粗製的纖維殘留,應該是當年系著面紗的麻繩所留下的遺跡。

「唔嗯,這個墓主人還是很專情的嘛。」張濤點點頭感嘆了一句。

「什麼很專情,你這個腦迴路變化得有點兒快。」李綽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個墓主人為了表示自己對於女主忠心耿耿,就連殉葬的人俑宮婢都要矇著臉表示自己並沒有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啊。」張濤解釋道。

「真是個文盲,進宮都這麼久了,怎麼一點兒宮裏的規矩都不懂。」李綽蹙眉。

「因為你沒給分派太監宮女教導臣妾啊。」張濤振振有詞。

「真是說不過你,聽好了,在宮裏,所有的女性——除了太后或者太皇太后和各位太妃們除外,還有就是沒有成年尚且不能開衙建府的隨母居住的公主們,所有的女人都是屬於皇帝的。」李綽翻翻白眼給張濤科普。

「你你你,節操呢?被你吃了嗎?」張嬪咆哮朝堂。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的身體狀況你了解得最清楚了好嗎?」李綽反咆哮了回去。

「額,說的也是啊,你還沒來得及荒淫無道就gameover了,摸摸可憐的寶寶。」張嬪囂張的氣焰被打壓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古代皇帝絕對不知道節操為何物,怎麼會有這種觀念,我剛剛落戶你們家的時候成天被你和鯉子批評教育,用了多久的時間才治好了直男癌啊,更何況是這個一看就在位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爺了。」

「嗯,說的在理。」張濤點頭。

「而且古時候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並不能隨意更改其原生的相貌,女孩子進宮之後本來就要謹守女為悅己者容的教條,這可跟士為知己者死在男人們價值觀中的地位一樣,怎麼可能會情願遮蔽自己的容貌而不被君王發現採擷呢?」

「照你這麼說,你為什麼還要剪了頭髮啊?」張濤又有點兒不懂了,不過這是個好奇寶寶,秉承著不懂就問的學生信條,虛心地向李叫獸提問。

「廢話,要是成天有個教導主任在你耳邊叨逼叨叨逼叨,你又不能像以前一樣用尚方寶劍扎死他的情況下,除了剪頭髮還有什麼出路!」李綽仰天長嘯,發泄著一頭青絲被活活兒剪成了刺蝟的悲壯之感,說實話直到現在他都不覺得張濤大出血花了大幾百給他剪得這個髮型哪裏帥氣了,不過就是路上遞情書的小姑娘兒越來越多了而已,唉,不是很懂你們現代人的審美。

「不提價格的話我們還是旁友╮(╯_╰)╭」張濤鬱悶地說道,都是王敦這個蔫兒壞蔫兒壞的貨,說是要給自個兒介紹一個很不錯的造型設計師,結果設計的是挺好,一結賬張濤就傻眼了,這可是能吃半年大米的進項,怪不得王敦那小子一天一天捯飭得人模狗樣兒的,原來都是靠錢堆出來的!

「不過既然你這麼解釋了,那這些女孩子放着好好兒的漂亮臉蛋兒不給人看,到底是為什麼啊?」

「在古代,將臉面遮掩起來,與其說是為了男女大防,倒不如說是一種遮羞的手段更為恰當,如果只是為了避人的話,女孩子多半會選擇躲在簾幕或者屏風後面,而不是將面目的一部分遮掩起來,因為這似乎算是一種認罪的表示。」李綽說。

「啊!就好像《趙氏孤兒》裏面的?」張濤忽然想起來在王敦家看的堂會裏表演的選段,據說還是託了胡橙的關係請來的戲班子,唱得好,身段兒也漂亮,裏面就有這個橋段,為了躲避仇人追殺,將自己親骨肉代替趙氏孤兒現出去的老夫婦終日帶着面紗,表示自己是苟活的有罪之刃,直到趙武長大手刃仇人,他們才摘去了臉上的面紗,恢復了名譽。

「你說的沒錯。」李綽點點頭,對於張濤的上道表示欣慰。

「你是說,這些女孩子戴上面紗,表示一種罪愆?可是她們只是宮婢啊,能有什麼罪過呢?就好像你說的那樣,這個墓主人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前面別宮夾道里的大白不是都已經被處死了嗎?既然這些女孩子有罪,又為什麼要用人俑代替,而不直接用她們的本體殉葬呢?」張濤看了看周圍靜靜佇立着的一票宮婢,似乎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待着除了主人以外的另外一位帝王的宣判。

「也許這面紗代表的不是罪愆,而是一種……無法見人的態度。你見過父系氏族社會後期的伏羲女媧交尾圖嗎?那時候由於已經產生了倫理觀念,女媧因為與哥哥伏羲配偶成婚,所以在人面蛇身神像的造像和繪畫之中,都用輕紗遮面,表示羞怯見人。」李綽問張濤。

「你的意思是……」

「這些宮婢本身並沒有犯罪,也沒有做過什麼不符合當時社會主流價值觀念的事情,她們很有可能是在為自己的主人服刑遮羞,而她們的主人,也許就是那些銘牌上面所記載的——妃。」李綽目光如炬地盯着便殿深處幽深陰暗的甬道,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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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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