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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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營出征那日,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剛剛停歇,天光拂曉,雲層疏朗,遠處天邊那淺淺的一層曙光,只抹得天際一層清冷的顏色。

眾將士出征,所有歸雁城的百姓都聚集在了城門口,目送着他們踏着清淺的曙光遠行。

楚衡陪同公主登上城門,看着騎在馬上的陸庭與賀默兒,心中盛滿了別樣的情意。

下城門時,楚衡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邊的一輛眼熟的馬車。

車上的把式看到他,忙拱了拱手:「楚大夫。」

馬車眼熟,趕車的把式也眼熟。楚衡命人將公主扶上車,幾步走到跟前:「劉夫人?」

車簾掀開一角,是劉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婢。見了楚衡,那小娘子唇角一彎,笑道:「楚大夫也在此處?可是來送陸將軍的?」

楚衡與陸庭的關係,劉臣也曾同夫人提起,身邊幾個近身侍奉的下人自然也都聽了一耳朵。雖遺憾玉樹臨風的二人最終選的竟是同性,可小娘子們與楚衡的關係卻向來親近,偶爾見面話里也總是打趣。

楚衡笑笑,並不否認。

馬車內,劉夫人低斥了侍婢兩句,出聲道:「楚大夫,我家郎君臨行前,曾叮囑我要聽楚大夫的吩咐。楚大夫若是有什麼事,也可託人傳信到劉府。我這年紀懷着孩子外頭不便行走,還得勞煩楚大夫登門了。」

「這是自然。夫人還是早些回府休息吧,別累著了自己。」

楚衡退後一步,送走劉府的馬車,這才回到自己的車旁,接過馬韁翻身上了馬背。

趙嫣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今日起的又早,不過是他與劉夫人說話的功夫,她已經在車內睡去。

直到馬車拉動了一段路,楚衡這才聽見車內傳來的趙嫣的聲音。

「如果劉娘子當初聽六夫人的話,贖身從良,進了劉府,是不是就不會死在烏吞?」

「也許是,但也許不是。」

誰也不知道如果劉娘子當初沒有拒絕劉臣贖身的請求,是否這輩子就會安安穩穩地過下去。畢竟,那後院之中的生活,有時也並非外表看起來的光鮮。

劉夫人的確是好人。可長久的日夜相處,與偶爾的見面不同。即便劉夫人不與她生出間隙,能和平相處,姐妹相稱,也難保劉臣日後不會有另外的心頭好。

畢竟,歡愉易失。

想起在烏吞時,幾次與劉娘子見面的情景,楚衡總是忍不住回憶那日,從他指尖蹁躚而過的衣袖。

他想跟着出征,一來是這身醫術,萬花谷本就行醫問葯,留在城中不如跟隨征戰更能發揮用場,二來卻是為了劉娘子的屍骨。

但陸庭不肯,臨行前更是承諾,班師回朝時定會親自帶着劉娘子歸來。

如此,他才退讓了一步,留在歸雁城等候他們的歸來。

「楚大夫。」趙嫣的聲音透著倦意,「我已經,開始想他了。」

「啊,這樣啊。」楚衡摸了摸鼻子,想起那個馬背上高大的背影,笑道,「我也是吶。」

*****

御書房中,趙殷坐在桌案后,修長的手指在攤在桌案上的起居註上點着,一言不發,似乎在等著底下的人先開口。

跪在書房之中的幾人年紀尚輕,倒是被請到一旁坐下的幾位,皆已白髮蒼蒼,垂暮之年。

趙殷看的起居注,是先帝的。

起居注此物,由負責修起居注的官員,在帝王所有公開的活動中隨侍在旁,然而記錄下帝王的一言一行,甚至還包括了向後宮太后問安等等行蹤言語。

趙殷從先帝的起居注中,找到了那年龜茲商人在旁人的引薦下,向先帝敬獻龜茲舞姬的記錄。

其中,就有一個被先帝隨口問及名字的舞姬,被當時的起居令記在了裏頭。

那個舞姬,名叫旃歌。

「當年的這批龜茲舞姬,如今都在何處?」

宮中教坊的舞姬,從不會留下年紀漸大的人。有才學者,若是好運,倒也能留在教坊為官,教授新來的舞姬如何在宮宴上為人助興。

但更多的舞姬,尤其是這些胡人舞姬,通常是作為物什,被賞賜給朝中官員,或者到了年紀,送出宮去。

趙殷查過教坊的記錄,這一批的龜茲舞姬有入教坊的記錄,卻找不到任何一人離開的內容。想來,有人動了手腳。

「大多,大多陸陸續續賞給了朝中的大臣們。」

「這個叫旃歌的,賞賜給了誰?」

「臣……臣記不得了。」

趙殷停下動作,抬頭,視線落在了跪在地下應話的太常寺卿身上,後者臉色微白,並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教坊司歸太常寺管,名下的舞姬樂師進出皆有太常寺登記。太常寺卿的年紀不算輕,然與先帝在世時的太常寺卿相比,卻顯然年紀更輕一些,能記住的也更多。

「皇上,」太常寺卿咬牙,「此事時隔多年,臣當時還只是奉禮郎,故而很多事,臣並不……」

趙殷不說話,嘴唇抿成一條線。

他登基不久,才剛肅清了太皇太后留在朝中的那些勢力,如今對六部的人,他還多有估量,但並不是說他不敢殺光六部。

「太常寺卿是否覺得,一句不知,朕就能放過你。」趙殷嘆息一聲,闔上起居注,道:「何老,您說說,那個叫旃歌的舞姬,去了哪裏。」

被點名的何老是前任太常寺卿,亦是如今這位太常寺卿的長輩。此刻,何老心裏明白,這位新登基的皇上怕是已經聽說了什麼。

「皇上,那個叫旃歌的龜茲女,老臣若是沒記錯,早些年就已經賞賜給了靖遠侯。」

聽到了想要聽的,趙殷微微頷首:「你們都下去。」

話音落,書房內其他人起身告退,匆匆出了屋子,滿身冷汗。

「皇上……」何老嗓子乾澀,聲音發啞。他如今年紀已大,當初得知了那樁皇室秘辛后不久,他就選擇了辭官隱退。可有些事,到底還是沒能讓他帶到棺材裏。

明德帝並不知事,太皇太后多年隱而不發,更多的是因為先帝將事情做到了極致,可這位不一樣。

「如今的慶王義子,究竟是誰的骨血?」

趙殷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

何老仔細聽着心思百轉,隱約猜出了趙殷的意思。

「旃歌的確曾侍奉過先帝。彼時,旃歌同慶王及慶王妃投緣,素有往來,因此在教坊中,無人敢隨意欺辱她。先帝醉酒,無意中將其寵信,之後也是照着往日的規矩,給喝了湯藥,以免懷上子嗣。」

趙殷仔細聽着,並不打斷何老的話,身後的屏風「咚」了一聲,他往後靠了靠,屈指敲擊椅子扶手。

「先帝酒醉,對於寵信后就匆忙逃走的旃歌並無記憶。第二日,聞訊而來的太皇太后便借口恩賜,將連同旃歌在內的幾個胡人舞姬,都賞給了朝中的幾位大臣,其中就有靖遠侯。」

「說下去。」

「是……聽聞靖遠侯對此女多有寵愛,不久就傳出消息,說懷了身孕。」

「孩子,是誰的?」

如果楚衡在這,他一定會說,在沒有DNA檢測的時代,一個孩子的生父,並不能依靠生母沒有足月生下孩子,來判斷這個孩子是不是隔壁老王的。

何老只能說:「得知此女懷孕后,先帝身邊得力的大太監將此事告知了先帝,之後又陸續派了奉御為其把脈,想來……這孩子的確是先帝的骨肉。」

聽到屏風后的微弱動靜,趙殷微微側頭:「靖遠侯是否知情?」

「靖遠侯並不知情。只是此女未足月生下孩子后,似乎有人與侯爺說了什麼,孩子很快就被侯爺放任不管,旃歌也當即失寵。聽說是侯爺懷疑這個孩子是慶王殿下的。」

陸庭被認為是慶王私生子的事,朝中早有傳聞,畢竟從容貌上,二人的確有相似之處。

趙殷轉過頭,沉沉的看了一眼屏風,又問:「先帝為何不將這個孩子認祖歸宗?」

「皇上,當時太子未立,就連皇上您,先帝也費了好一番功夫再臨終前保下,又如何能分得出精力,去保護一個尚且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倒不如,就將錯就錯,讓孩子生活在宮外,當個普通人,也全了一個做父親的愧疚的心意。」

這話出口,趙殷的臉色更沉了。

「這事除了何老與太皇太后,還有誰知?」

知道即便自己不說,以趙殷的本事,還是能查出當年曾過手此事的一干人等,何老嘆息一聲,道:「還有先帝身邊的大太監,不過那位在先帝賓天後,已被下令處死。」

何老被送出御書房,趙殷坐在桌案后,沉默地聽着屏風后急促的呼吸聲。

半晌,他屈支敲了敲桌案:「出來吧,侯爺。」

屏風后,靖遠侯陸戰躬身走出,其後還跟着夫人袁氏。

他二人此番被召進宮,一開始毫不知情,還以為趙殷初登基,想要拉各方勢力,打算與他們商量親事,納他們的女兒為妃。哪知,竟會聽到這樣的話題。

靖遠侯此時又恨又懼。

恨旃歌的惹是生非,懼趙殷的皇權滔天。若不是旃歌已死,陸庭又遠在天邊,靖遠侯只怕要將這一腔怒火,都發泄到他們母子二人身上。

袁氏相對冷靜一些。

她過去只當陸庭身份有異,但孩子既然生下,總是需要好好照顧的,卻從未想過,這個孩子竟然會是……先帝的骨肉。

「陸戰,你都聽清楚了。」

趙殷聲調平平,目光將人壓得抬不起頭來:「旃歌究竟是因為什麼死的,當真是自縊?」

他的確對於突然出現的手足心有不滿,但遺落在外的先帝之子遭人欺凌的賬,還是要好好清算一筆的。

靖遠侯跪在地上,似已心如死灰,不住發抖:「是……是臣……是臣親手……掐死的……」

袁氏一聲低呼,根本沒料到陸庭生母的真正死因,竟是被自己的夫君活生生掐死的。

趙殷眼神微微變。靖遠侯還跪在地上,一聲一聲在道:「是我殺了她……是我把那個不貞的女人掐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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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這劇情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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