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風雨前夜（六）

午飯後，韓庶隨着小劉師傅不緊不慢的來到了廠區，先是找到了老木匠，這才又去了文化館，最後在閱覽室三人終於找著了部隊的來人。採購團一共三人，中間是一身筆挺軍裝的韓虎，韓虎右手是一位年紀稍長，略有發福的中年軍官，左手的軍人看着年紀少輕，身材略顯單薄。

「這位是咱們南疆軍分區，後勤部的朱幹事。這位是何幹事，主管技術。」韓虎簡單的介紹著身邊的兩位部隊的軍官。

介紹完軍方的來員，韓虎又為軍方的來人介紹著廠里的代表：「這位是風力電力設備廠的張常委，這位是劉常委，這位是……」待介紹到韓庶時，韓虎一時頗為尷尬，伸手引著身側的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少年，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

側着臉，韓庶偷偷的撇了撇嘴，抬頭落落大方的道：「還是我自己來吧，小子姓韓，今年１５歲，與韓虎同志是父子關係，現任風力發電設備廠的職代會秘書長。」簡單的幾句話將與韓虎的關係，以及自己介紹了個仔細。

待韓庶介紹完自己，那位與韓虎同來的朱幹事眼睛一亮，轉頭笑着對韓虎道：「恭喜呀，虎子，你兒子可是不得了啊，嘖嘖，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轉過頭，對着韓庶贊道：「不錯呀，韓家小伙兒，年紀不大，事業不小，這次咱們的合作，還要你多多的幫忙啊！」

待一番寒暄介紹完畢，進入正題，開始了今天的採購談判。

談判的環境倒也簡單，此時已是下午廠里開工時間，閱覽室無人，就將談判定在了閱覽室內。將兩張桌子一併，韓庶親自動手，泡了兩杯茶，大家面對面的做好，這就算是開始了談判。

「您幾位，大概還不了解我們的這些風力發電機組的實際情況吧？要不咱慢點談，我先帶着幾位同志到我們團部的發電廠場去瞧瞧？」韓庶表面客氣，一番熱情好客的架勢。

但韓庶的心卻卻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凡商業談判，無非就是表現自己的優勢好處，而誇大對手的困難和不足，以求在最終的討價還價上佔有優勢。既然要表現自己的優勢長處，而國內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大型的風力發電場，所以最簡單的方法，無非就是以事實說話。

帶頭的軍官先是微微一愣，洒然一笑，答道：「呵呵，謝謝你了，小韓同志，來的時候，我們彎了一下，都去看過了，你們的那個風力發電廠還真是不錯，不過就是功率有些小。」

聽着軍官的話，韓庶滿面微笑，彷彿胸有成竹。等朱幹事的話音剛落，韓庶微微一笑，接道：「呵呵，這是您不了解我們生產的風力發電機，這其實並不是問題。雖然我們的風力電機功率稍顯不足，但最大者也有６ＫＷ的功率，而且咱們的這個立軸式風力發電機，好處就是風輪直徑小，安裝方便，只要有１平米左右的承重面積就可以立一個風柱，風柱間距也只要４～５米，所以可以用增加風柱數量的辦法來彌補功率的不足。」

韓庶三言兩語，簡單的將中年軍官的言辭打發了回去。那個年代的人，多數都是沒有見過市場為何物的老實頭。不管是多麼厲害的人物，只要是中國人，對商業談判都是兩眼一抹黑，毫無套路。這在當年中國引進的那些『先進技術』時就表現的十足。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上了多少當。

韓庶見中年軍官微微的點着頭，好似對自己的言語也表示贊成。當下，微微一笑，又接着道：「其實我們的這個風力發電機也不貴，更是不佔地方，大不了可以多買幾台，圍着哨所在風力足的山巔風口，多立幾個風柱就行。對了，這個玩意在那人跡罕至的山上連立柱都能剩省下來。」

「呃……，這還叫不貴？千瓦功率的一千元一台，６千瓦的要４千元，這還不算運輸安裝，如果都算上，至少也要５千一台，一個雷達站最少要６台，就是３萬，這……」中年軍官對韓庶的所謂『不貴』的概念，一時語結。

要知道那時候的人民幣，可不是後世的那種ＲＭＢ，人民幣可是人民政府發行的代表人民勞動的價值貨幣，那時候的一斤上好的綠色豬肉也才不過７角錢，也就是說１元人民幣，換算成後世奧運會那會兒的鈔票，大約是４０～５０元ＲＭＢ左右。而韓庶的將近５０００元一台的風力發電機的定價，放到後世，也就是乘以４０倍，大約是在２０萬一台，而且還是小功率型的，就這韓庶還號稱是不貴……

「您看，有了這個風力發電機，你們就可以省下往高山哨所運輸發電的柴油，咱們按一個雷達站，一天發電用油１００升來算，一年就是將近３００００升，合計將近３０噸。光這一年的油費運費，就按每升柴油連運費１元錢算，一個雷達站一年，光油費這塊，就要佔用３萬元的經費。我們這發電機的投入加在一起，總的也不過就是這個價錢，可以使用許多年的設備，一年就收回成本了，這還算貴？」扳着手指，韓庶算的有板有眼，理直氣壯，渾然不在意對面韓虎漸漸發青的面色。

「當然……」等韓庶好整以暇的將帳算完，這才換了個口氣接着道：「我們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農墾兵團的人，為祖國國防建設作貢獻當然也是應該的，所以，我們剛才也商量了一下，如果是部隊採購我們廠的這個發電機，我們也可以給予適當的折扣優惠。」

對面的軍官問道：「那……，小韓，你們的這個折扣是怎麼打的？有具體的數字給我們一個參考么？」

「關於折扣，這就和採購量有關了，我們的折扣，是根據採購的數量有一定的變化……喏，這是我們廠的批發折扣的表，當然這是針對對普通的用戶，如果是部隊，我們可以在這個基礎上折扣率再翻一倍。」一邊說着話，韓庶遞上一張表格。

表格內儘是各種採購量，打的折扣等級，從５台起的九八折，一直到百台規模的九五折。由於現在的情況是，風力發電機是賣方市場，全新疆就此一家，而且效果良好，不愁賣不出去。所以這採購的折扣，也就是意思意思，算是給採購元的回扣，拉攏個人情。

看了折扣表，韓虎額頭的青筋暴起，忽然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怒罵道：「混蛋，這就是你的優惠，你的支持國防？……」傾過上身，一把抓過韓庶的領口。眼見着就要發生家庭血案，一邊的朱幹事，一把拉住韓虎的胳膊，沉聲道：「韓虎同志，你這是幹嘛？注意形象，咱們現在是在工作，不是在你家。」

等勸開暴怒的韓虎，朱幹事這才開口道：「呃，不過小韓啊，你們的這個成本，老韓可是對我們都說過，至於你們在生產中產生的價值，賺取一定的利潤也是應該的，至於你們的這個利潤定在多少，那個我也不是很懂，也沒有權利說三道四。」

說道一般，中年軍官，彷彿在猶豫着什麼，微微的一頓，彷彿下定了決心，接着道：「但是，你也知道，你們的這個產品不是計劃內物資。而我們部隊里的的後勤和裝備，也都是有專門的渠道，一般不會在其他的工廠採購。這次，是因為老韓打了報告，分析說明了這風力發電對邊防哨所後勤的好處，再加上中央現在的政策是集中精力發展經濟，咱們的後勤經費現在有些吃緊。上面領導才決定先少數的採購幾台，做個試點。所以這個採購的量肯定是不會太大，也就是在一個雷達站的需求。而上面撥給我們這次的採購經費也是極為有限……」

一聽到這位主採購，朱幹事的言語。韓庶心中微微一動有了主意，卻也不動聲色，只是故作思考，略一沉吟，問道：「嗯？經費有限？那……你們這次的經費大約是……」

「嗯，大約也就是在２萬左右，嗯……，上面給的要求是解決一個雷達站，一個哨所的需要……」朱幹事有些赫然，顯然這個經費，與韓庶的開價有些差距，但怕韓庶的奸商作風，朱幹事略一猶豫，硬著頭皮，連上面定的要求也提了出來。

「兩萬元啊……」韓庶故作沉思的低着頭沉吟著，卻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對面的三位談判對手。

最右側年輕的何幹事，正專註的翻著面前廠方提供的各種試驗數據報告，顯然對正在進行的談判本身毫不關心。看這情形，這位技術負責人，大概這位只關心採購對象的技術細節和功效。坐在中間的朱幹事，這位對商業談判毫無經驗的幹事，大概是剛才的一番言語，解決了心中吊起的石頭，長舒一口氣，正緩緩的將身體靠向座椅的靠背。韓庶能了解朱幹事這時的心情。就像是一個不會討價還價的窮人，在買菜時的表現。剛才的那番言語的隱語就是『反正我就這麼多錢，要賣一斤雞蛋，賣不賣，您看着辦吧。』將問題完全的踢給了賣方。坐在朱幹事左側的韓虎，當然是一臉希翼的望着自己的兒子，彷彿有話要說，卻又憋了回去，等待着對方與自己能心有靈犀。

心中暗中好笑的韓庶，面沉如水，緊皺着眉頭長考了許久，這才長嘆一聲道：「朱叔叔，老爸，還有這位何叔叔，不是我不幫你們，你們也知道，我們廠這個制度是大家全體職工說了算，我的主意也就是一個建議權，到底同不同意，還得看全體職工的。」

說到一半，看着韓虎臉色一沉，長吸一口氣，眼見着又要上火，韓庶伸手先制止了韓虎，接着道：「老爸你先別急着發火，聽我說完，還好你們這次的採購量不多，這種小批量的採購我和幾位常委完全有權做主，所以我是同意這樣的價位出售的，相信幾位常委也可以接受這樣的價格來支持國防建設。而且我們完全可以給你們成本價，就是按每台的全額售價的７折出售。」

話說道這裏，對面的兩位，面色終於算是雲開日出，面露喜色，朱幹事站起身來，正想感謝韓庶。沒想對面的少年又一伸手，制止了朱幹事的言語，接着道：「但是，我們廠畢竟是集體廠，決策權還是在全體職工，所以我不敢說今後長期，咱們還能按這個價格向部隊出售。當然，職工師傅們的思想工作，我和幾位常委是會去作的。但是估計這效果么……」

聽着韓庶的話，韓虎的眉頭越擰越緊，頗為不屑的道：「嗯？你的意思是效果不會好？敢情全四十一團就你風格高？大家就沒有風格？」

「嘿嘿……，兩位，你們這是不了解情況啊！現在咱們廠可是碰到了很多的問題，尤其是……算了，不說這些了！」韓庶苦笑着，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莫言。

朱幹事有些好奇，順口問道：「嗯？聽意思，是你們現在碰到麻煩了？」

「唉，可不是么？就前兩天上面下來人了，說咱們這個廠子是投機倒把，正在調查呢，您二位也知道，咱們這個廠子辦起來，一路那是很不容易的，咱們這是集體小廠，沒有計劃，沒有原料，沒有辦法，我們就在掏舊貨，從廢品中回收有用的原料，就算是成本高，我們也沒有根國營大廠搶過原料。沒有渠道，我們的銷售人員就走村竄巷，不管是高原牧民，還是邊遠農村，自己找銷路，好不容易搞得大家都有口飯吃，眼見着廠子這剛剛上了軌道，就有人盯着了我們……，唉……，說到底，咱們這還是因為是集體小廠，沒有計劃，沒有編製搞得呀！，要是就像現在這樣，一邊掏著廢品，一邊讓人調查著，頭上懸著一把劍，還要一邊作著犧牲，減低價格為國防事業做貢獻，那個，估計大夥兒……」韓庶這牢騷彷彿是開鍋的餃子，撲騰騰的發個不停，說到最後有氣無力的一攤雙手，表達着心中的無奈。

「嗯？計劃？……原料？」朱幹事心中靈光一閃：這小子，原來這茬落在了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