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咸豐七年

第一章 咸豐七年

「國泰——民安!天下————」五更天了,這是也守更人的最後一通吆喝:「——太平!」梆子聲和格滋格滋涉雪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連綿下了幾天的雪漸漸也停了下來。

這是咸豐七年的冬月底了,依照西洋的耶穌教歷,正是1858年的一月份,但在帝國的心臟北京,自然還是在咸豐七年的嚴冬。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冬月廿七日晚上開始下的一場大雪一直斷斷續續,絮絮揚揚飄到廿九早上,差點快要進年關歲尾的臘月了,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陰暗的白色之中,厚厚的積雪像是這個帝國纏身的病症一般,看上去沒有一點消融的跡象。

這會兒天色還早,白皚皚的街面上並沒有多少人,除了供差大小衙門要早起的仕宦人家,也就是幾家忙活着做早點生意的小店已經開始在蒸騰著包子點心了,今年米糧價錢高漲,做小生意的開張早些也能多沾些光兒。幾天的雪積下來,反映着灰沉沉的天色,倒也省了點燈的油錢。

順天府衙門十來個苦命的差役哆嗦著抄着手罵罵咧咧兩句,列成一隊開始巡街,尤其是關照路邊有沒有凍死的餓殍,須知再有一會功夫,便是應差的高峰期了,若是萬一有什麼礙眼的東西落在哪個不對付的都老爺眼裏,上表彈順天府一章,老爺們日子不好過,下面的小蝦小米自然也不得安生。

尤其是這南城。

雖說北京城向來有「東富西貴,北貧南賤」的說法,但畢竟也有例外,比如城南琉璃廠附近的幾條衚衕里,便頗住了些小京官——沒別的,這裏地價也賤,富貴的地方落不下腳,只有到這等賤地方住下。再一個,打清朝開國以來滿漢分城居住,這裏便因是左近琉璃廠的緣故,聚集了不少漢人大小官員的的寓所,無非是有錢的沒錢的大小貧富有差而已。其實俗話說的好,天子腳下,哪裏不是和光同塵?

帶隊的苦命班頭叫邢彪,昨日便層層級級的得了轉發下來的府尹黃大人的諭紙兒:年關歲尾,順天府首善之地,要做出表率來,天寒地凍,大雪封路,今年京師糧價大漲,更易有所不測,京師外圍各巡檢衙門,順天府諸縣,都要每日派人巡街,境內但凡有一個餓殍凍屍,年節就不要想安穩了。所以這才有了今天這一大早南城巡檢司衙門排除各路差役出門巡視的事情。

只是這天大地大,便是皇命也敵不過肚皮大,就著雪地反光喝了一通豆汁就油條之後,十來號人這才熱乎起來,哈著熱氣搓着手上了街面,幾個平日裏親近的差役便瞄著頭兒的臉色發起牢騷來。

「媽的,擱這當差也他娘的十好幾年了,前後也伺候過七八號大爺,就數這位爺難伺候,往年哪有這等子事?怪道的二爺提起他沒個好臉色兒,他媽的這下冰刺兒的天叫老子出來趟這冰愣愣的地兒!我說頭兒,昨兒袁小五來竄門,其它各路都說二爺交待了,這差事不用上這麼大的勁吧。萬事有二爺罩着呢!要不,咱們也都回去吧,我估摸著咱南城二十好幾小隊,這會兒也就咱們這一路上了路吧?」一個差役小心翼翼的避過一塊結了冰的坑窪地而,湊在邢彪身邊發牢騷。

你懂個屁!邢彪心裏嘀咕一句,嘴上卻沒作聲,回頭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算是應付了。轉過臉來在街面上掃了幾眼,轉左進了賈家衚衕。

一面走着,一面看着,一面有一聲每一聲的吆喝着下屬們,邢彪心裏默默的在想着他自己的心事。這麼多年差辦下來,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這順天府這南城巡檢司衙門裏做到不大不小一個小班頭,管着十六七號人,就是因為自己比身後這幫混吃等死的爺們聰明些,知道好歹些,眼睛也亮堂些。二爺什麼人?人家旗下大爺,後台**的,你跟人家比?上頭一棒子掃下來你頂着還是他頂着?

這差事不能不做。這陣子不住有小道消息往耳朵里傳,都說這府尹黃宗漢大人從夏天裏就傳要高升,他是做過黔撫,川督等地方要職的人,調任進京的封疆大吏,眼下已經是內閣學士,刑部右侍郎兼署順天府尹了,再高升那還得了?一說是要外放封疆練團,也有一說是要進軍機,無論哪一條,都不是眼睛裏能叫你揉沙子的。如今就要撂這順天府的攤子,他這般從來愛惜體面的人一定會做個善終的樣子出來的,這時候一丁點紕漏都不能出,雖說是到了這冬天了也還沒動靜,聽說是刑部差事上頗得罪了人還沒提調成,但爺們的事情誰說得清楚?指不定哪天就升發了呢!就沖這一點,哪怕天上下刀子下炮子,今天這差事也得辦。不光辦,還得辦的乾淨利索。

再一個,今年朝廷總算有些好景象,自打咸豐爺登了寶座以來就扯了反旗的長毛這一年鬧了內訌,石達開扯了人馬鬧分家,說不準這七八年的亂子就要這麼平定下來,這節骨眼上,朝廷老子們格外要注重京師顏面。大雪下了這多天了,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那黃大人官兒升不成,你們這些小嘍啰蛋子能有好日子過?

想到這裏,邢彪回頭又吆喝了一嗓子:「跟上些!他娘的咱老爺們精神些,巡完了這賈家衚衕,就一條潘家河走一遭完事兒了,打發完差事咱兄弟喝酒去!辰巳時分咱酒足飯飽還有差事呢!報國寺放粥鋪一直放到臘八,都盯着些!別叫那些窮蛋子們壞了大事!」

叫他這麼一吆喝,差役們果然都提了點精氣神來,大步大步揣著半截小腿肚深的積雪邁進衚衕深處。

這裏住着一家挺重要的小京官,邢彪往前看去,這爺們雖說年紀不大,但跟知府老爺卻有個同鄉的關係在,本身又是刑部衙門的職官,可得巴結好了,說不準年節過了就能往內城裏拔一拔。這麼想着,邢彪知道這衚衕是個兩面通的衚衕,便叫手下分成兩列,分別趟著衚衕的兩邊走,以免出什麼紕漏,這差事都做了大半了,最後這關鍵節點出毛病划不來。

一行人已經趟過了半截衚衕,留下兩串凌亂的腳印。

「媽媽呀!」邢彪左手那列領頭的差役不知道撞了什麼邪,突然撲通一聲跌坐在雪地里,哆嗦著順了半天氣,這才回過神來道:「頭兒,這有一個!」

晦氣!邢彪正觀察著門頭琢磨著是不是到了那林大人的府上的時候,叫他嚇了一跳,趟過積雪到了街對面,用腳撥拉開鬆鬆的積雪來,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依稀正是個蜷縮的人形。

邢彪注意到這人的服飾並非是那種餓殍的破爛衣衫,心裏先就是一涼,完了,這爺們要是真翹辮子,這就要出大事!

「扶起來探探!」

「頭,這還有一個!」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當邢彪心裏正有些發毛的時候,邊上一個差役一腳又掃到一個!

「起!」邢彪顧不得自矜身份,搶上前去將人扶起,抬手用嘴咬掉手套,將手指伸到那人猶帶着些雪粒的鼻翼下吼道:「那邊探探!」

差役們也大抵看得出來點名堂,這會兒聽他語氣嚴峻,更是不敢怠慢,七手八腳的忙亂起來,在眼前那位不知死活的年輕人身上忙活起來。

「頭兒!還有氣!」一個差役來不及收回探鼻息的手,驚喜的回頭跟邢彪喊道。

謝天謝地!邢彪抽回手指,眼前這位大爺也有氣,那就是沒出人命了。雖說這兩位爺不是什麼小腳色,倒霉是免不了的,但總比兩具冰屍要強得多了。

所以此刻他雖是面上冷峻,但方才一直撲通直跳的心臟知道這會兒才安分下來。

「府上有人嗎?府上有人嗎!」撲通撲通的敲門聲好不容易才將這戶看上去聽破落的院門敲開,開門的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差役們也不管他是聾是啞,搶著把兩具具硬挺著的身子抬進屋裏。這會兒那老頭才反應過來,看清先抬進來的這年輕人的眉目之後,撲通一聲癱倒在地,爬將兩步湊了上來嘶啞著叫了一聲「少爺」之後,便昏了過去。

「劉小七!快他媽的找郎中!你們,去幾個人弄點熱湯熱水來,甭指著老頭兒了,趕緊的!」邢彪吼叫着,一面盤算著這兩年輕人要是救不活的話,自己將會有什麼下場。

片刻工夫之後,終於弄來了熱水,邢彪親自動手,擰了一塊熱巾輕輕擦拭著年輕人的人中,許久之後,終於見到年輕人的嘴角動了一下。

「你是誰?這是在哪兒?」儘管聲調有些奇怪,但邢彪長年跟五湖四海的外鄉人打交道,從嘴形眼神就能判斷出來這年輕人在說什麼。

「大人,您醒了!」邢彪放下毛巾虛打了個前兒,忍不住高興的笑了起來回答道:「標下順天府南城巡檢司邢彪,巡街在您府前正見您大人。。。」

他是真的高興,也許是才脫過一場大難心裏還沒定下來,也許是擔心着另外一位仍沒反應的爺們的生死,是以他自顧說着,全然沒注意到床上的這位年輕人已經完全沒有在聽自己說話了,更加無從注意到這年輕人根本已經不是以前他所知道的那位林大人。

如今這位躺着的這位年輕人,呃,其實也不年輕了,看上去總有三十來歲,也正在迷糊之中呢。我是姓林,不過可不是什麼大人啊。。。這什麼地兒啊,弄得跟拍戲似的。。

他本來的名字叫林山,身邊這位看上去很恭敬的人所說的,他一句也聽不下去,現在他的記憶仍然停留在前一天的晚上——

多喝了幾杯之後,不顧朋友的勸阻,開着車上了南三環。。。有點酒寒,有點暈暈的,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切他都無從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似乎遇上了什麼奇妙的事情,盛夏炎炎的酷暑夜北京的街頭,到如今已經成了另外一個人,似乎生活在另外一個時代,一個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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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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