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期望

姜宣下意識地收起臉上凝固的微笑，掛上冷漠的冰霜。

這是什麼意思？他也認為這件事情的過錯是由自己而起的嗎？還是他認為自己處理的不夠好？

無論哪一種，姜宣都覺得自己無法接受。

那種將一顆熾熱的、期待着讚揚的心雙手奉上，卻被結結實實澆了一盆冰水的滋味，他一點都不喜歡，完全無法接受！

皇帝陛下坐在椅子裏，背後的明亮的窗戶，他溫雅柔和的五官在逆光的陰影里顯露出難得一見的剛硬和冷酷。

姜宣微微收緊手指，不動聲色。

「宣，把門關上，過來。」

陛下的命令和往常一樣，柔和但不容許任何反抗。

姜宣忍耐著滿心翻滾著的憋屈和憤怒，輕輕闔上了房門。然後，陛下招手，似乎根本沒發現愛寵一目了然的情緒，一切如常地喚了他一聲：「宣，過來。」

姜宣慢慢走了過去，咬牙不說話。

陛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愛寵像往常一樣，靠在自己身上，結果毫無意外，姜宣跟沒看見一樣，賭氣等著陛下的解釋。

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骨氣的。

陛下只好站起來，對上愛寵碧綠的雙眼，微微有些不適應，「變回原來的樣子吧，宣還是黑髮黑眼更美麗。」

姜宣低着頭，任由陛下把手掌放在自己頭頂，慢慢撤去籠罩在周身的幻術，碧眼染黑，金色的短髮緩緩拉長，流瀉出一地的星輝。

陛下輕撫著愛寵美麗的長發，手上溫柔又多情，但是口中說出的話卻冷靜而殘酷，「你認為自己做得很對，理應得到誇獎，但是我的態度恰恰相反，你不開心了，對嗎？」

姜宣冷著臉不說話，像個固執的孩子，「對你的承諾，我做到了。我也沒有殺人。我沒錯！」甚至在法庭上的時候，每句話都想着，如果是陛下，會如何回答，他下意識地希望自己做到最好，就是為了能得到他讚許的微笑。

「是，你沒錯！」

聽到陛下的肯定，姜宣意外地微微張大眼睛，難道他不是覺得自己做錯了，所以才失望的嗎？

陛下無視愛寵的意外，繼續：「你做的很對，如果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姜宣，是任何一個帝國公民，我都會為帝國有這樣的公民而自豪，機敏、勇敢、不畏強權、堅守自我。但是，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而是你！」

姜宣微微屏住呼吸，陛下說這些話的時候緊緊盯着自己，彷彿在告訴自己，對於他而言，自己是不一樣的，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宣，我確實很失望，你沒有達到我對你的預期。成為一個一腔孤勇的戰士，這不是我想要的。」

陛下嘆了口氣，疲憊地重新坐回椅子裏。

姜宣眸光微閃，陛下這樣的樣子，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表露過，即使是親密如伊蘭特，陛下在她面前也永遠完美優雅，疲憊、失態，這樣的負面情緒永遠都完美地被隱藏起來。

只有在自己面前，陛下會嘆氣、會表露他的倦意。

「宣……」陛下垂着眼皮，伸出手指輕輕按著自己的額頭，近乎喟嘆般的繼續：「你不應該成為那樣的人。」

「我送你去堪多星，不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優秀的士兵，當然，這是一個不可避免的階段，我想要的是，你能成為一個站在高處、統御全局的將軍，我想讓你成為帝國最鋒利的一把劍，只能握在我的手中。劍之所指，就是帝國精銳之師所向，所向披靡、無堅不摧。而不是誰都能握在手中的那種。」

陛下聲音很低沉，但是字字句句，都彷彿重於萬鈞，砸在姜宣的心上。

姜宣下意識地湊了過去，輕輕靠在陛下身邊。

陛下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愛撫愛寵順滑的長發，語重心長地教導他：「宣，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你不應該只掌控你自己，更要掌控身邊的人，讓他們為你所用。」

「堪多星的那些人都背負着重罪，他們靠着國家的福利長到那麼大，沒有做出什麼貢獻，如果就這麼死了，帝國因他們而收到的損失就再也追不回來了。」

「宣，他們要彌補他們的錯誤，而死人是無法彌補的。」

姜宣突然抬起頭，盯着陛下浩瀚如無垠宇宙一般的雙眸，問：「在你心裏，是不是可以把每個人的價值都計算得清清楚楚，例如堪多星的那些人，也例如……我？」

姜宣的視線犀利得彷彿能穿透人心，刺入心中最不可示人的那部分，但是陛下沒有任何的閃躲，那雙金綠色的雙眼連瞳孔都沒有收縮。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無價的，這是我所堅信的。如果有可能，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但是，宣，你要明白，對於帝國而言，每一個公民都有他自己的價值，並不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我能做的，只是盡最大的力量，保護那些價值低的人，而你們要做的，則是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增加自己的價值。」

「這就是宇宙的生存法則，殘酷、血腥、與文明背道而馳。」

「那麼，請問陛下，」姜宣強忍心中的諷刺，「對於帝國而言，在陛下心中，我的價值，又有多少呢？」

「價值和尊嚴一樣，不是別人給予的，而是自己爭取的。」

陛下低下頭，輕輕親吻愛寵鋒利的眉眼，低聲說：「我得走了，十分鐘之後我要去見貝拉射線研究中心的負責人。」

姜宣剛剛回暖的心立刻又涼了下來。

陛下站起來，走到門口，準備開門的瞬間，他突然又回過頭來，微笑：「宣，我身邊的位置，不是由我賦予的，而是要靠你自己去爭取的。」

姜宣空落落的心瞬間停跳，陛下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滿了鼓勵和期待，他幾乎有種錯覺，陛下和自己有着同樣的心思，也在渴盼著自己能夠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側。

「你……」姜宣下意識地開口，嗓音喑啞，「你對我……」

想問的話不能問，姜宣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但是陛下卻重新走了回來，又在姜宣眉間落下一吻，「堪多星是你的第一個正式任務，宣，處理好它，掌握它，讓它成為你手中的武器。」

「還剩八分鐘，我真得走了，否則麥哲倫皇帝就要遲到了。」

陛下又吻了他一下，微笑：「宣，別讓我失望。」

說完，陛下毫不遲疑地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這時候，姜宣的心臟才再次開始工作，眉間溫暖的觸感清晰又縹緲，和留下它的那個人一樣，難以捉摸。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姜宣喃喃自語，描繪著那個人在萬人中央、榮光萬丈的模樣。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法庭的工作人員推開門，提醒，「開庭時間到了。」

姜宣在他推開門的瞬間，變回了辛迪的模樣，順從得跟着工作人員重新回到法庭上。

經過兩名女性記者身邊的時候，他聽見她們難掩激動地低聲議論。

「陛下竟然來了！今天陛下的行程不是安排得非常緊密嗎？怎麼有時間來這裏？」

「對啊，聽說陛下這幾天忙得都沒時間睡覺。這時候過來，是不是代表着政|府要開始整頓軍隊或者罪犯了？」

「不知道。但是，陛下真的太有魅力了！啊啊啊啊，為什麼要讓我見過真正的陛下呢，以後我還怎麼結婚？」

「呵呵，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婚主義者！」

「如果對方是陛下，我哪怕只能每天看一眼！不婚主義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花痴！」

「喂喂喂，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屋子裏全都是陛下的照片還有視頻，還有全套的陛下籤過字的文件複印件！」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兩個女孩對話的聲音越來越遠，姜宣則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陛下是為自己而來的，即使他說了他很失望，他也是為了自己而來的！

姜宣跨進審訊廳，目光落到伊恩那雙碧綠的眼瞳里，微笑，以眼神無聲地詢問：「陛下是特地為我而來的嗎？」

或許是姜宣眼神的神采太過灼人，一接到他的視線，伊恩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伊恩不著痕迹地點了點頭，是的，沒錯，陛宣下就是特地為你而來的！

Duang得一聲，正式開庭。

透過伊恩碧綠的雙眸，姜宣彷彿又看到了陛下臨走之前的那句話：「宣，別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