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驚聞

70.驚聞

杜阮阮離開后不久,屏風后便轉出一個人屈膝跪下。

男子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身前半寸方圓,冷靜從容一如既往。他好似壓根忘了自己在那人來之前說了什麼,只淡然道:「娘娘看來並不知曉此事。」

這句話是平鋪直敘的敘述,沒有半點多餘含義,也不像是為她辯解。這個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隨他一路成長起來的男子也一貫都是這個性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只要他問他就不會隱瞞。

皇上本該十分熟悉也十分信任他這樣的品行,可此刻卻覺得這幕意外地有些刺眼。

也許是因為他這回說出來的話太過聳人聽聞驚世駭俗——也並不是他原本想問的內容。

桌后那人眸色幽深盯着沈巍沉默半響,語氣同樣鎮定自若,不見半分端倪:「朕亦是如此以為。」

他的語氣里甚至帶着些平淡的笑意,好像兩人在杜阮阮出現之前進行的那一番對話不過是個玩笑。儘管他眸中涌動的那些暗色情緒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沈巍神色平靜短促地應了一聲,明亮的光線在兩人身側迴旋流轉,卻無法驅走上首那人眼底的幽深晦暗。沈巍並不後悔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兩人在少年時期就曾彼此承諾,作為他唯一可以信任的手足兄弟,他或許會有隱瞞,但永遠不會在對方真心發問時說謊。

而兩人心中也都十分清楚,皇上方才那般作態也並不是源自他的不信任或不自信,只是——

只是聽見這樣的消息,面對在他心中太過重要的人和事,反而覺得有些無措有些張皇,不知如何面對罷了。

……

杜阮阮進去時一臉要找麻煩的小緊張小激動,出來時卻多了幾分茫然失落。旁人不明就裏,只以為陛下是不是不喜有人在他處理公務時打擾。而李榮海作為先前唯一瞧出些許端倪的人,雖不知道陛下和沈公子在裏頭都說了些什麼,可此刻看着阮昭儀的面色卻推斷出了個七八分,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

他是知道這位在皇上心中地位的,說句大不韙的話,只要不是這位娘娘腦子燒糊塗了要爬牆或是想幹掉皇上自己當女皇,那即便是她玩笑間真沖着皇上舉起了冷芒逼人的刀,刀尖鋒利無比削鐵如泥分分鐘要見血,陛下可能都會慢條斯理接過來幫她片羊肉。

……不是他李公公胡思亂想,是陛下他真乾乾過這事啊!也是因着這個理由,他才對這位一直態度恭敬十分退讓,時刻謹記自己是陛下身邊最貼心的小蜜蜂、最懂事的傳話筒,也絕不會代俎越庖替皇上做違背心意決定。

於是眾人都惶惶然互相對眼不知誰先開口疏導時,貼心小蜜蜂李公公第一時間迎上去詢問安撫。話語中明裏暗裏都在提點陛下處理公事時一向格外冷硬、最近朝里發生了許多許多大事啦所以皇上心情也不太好、既然皇上心情不太好娘娘回去后是不是也該安撫一下畢竟陛下那麼關係她巴拉巴拉……

他常年練習說話技能,最擅長循循善誘旁敲側擊。才因為陛下態度奇怪碰了一鼻子灰的杜小胖原本還在糾結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轉頭聽李榮海這麼一說:誒好像是這樣沒錯?

她好像真的很失職,一直沒有注意到陛下會不會累,還在晚上被餓醒的時候跟着踹醒皇上讓他陪着他兒砸跟兒他娘一起失眠挨餓……

孕期的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小胖霎時間因為自己的倏忽感到極為羞愧。她煞有介事點點頭,立即將其奉為人生至理:「李公公說得沒錯,本宮這就回去準備。多謝公公提點,這份好意我記下了。」

娘娘這麼上道,李榮海頓覺萬分欣慰,又悄聲叮囑幾句送佛送到西。杜阮阮聽得十分認真很是受教,聽罷點點頭才欲走人。走前也沒讓芝麻塞荷包,畢竟如李公公這般地位,塞荷包反而是看不起他。

眼瞧著杜阮阮一行人遠去,旁邊當了許久佈景板的鄭公公這才活絡起來。方才雖是李榮海提點他,可他到底有些小心思壓不下去,於是瞧著李榮海半吹捧半拈酸道:「還是李公公厲害,一個頂咱們一群。瞧昭儀娘娘被哄得多開心,要說這御前最懂娘娘和陛下心思的,我看也只有李公公一人了……」

李榮海風雨幾十年,這模樣見得多了。他渾不在意地瞥了對方一眼,唇邊泛著點輕笑:「鄭公公這是說的哪裏話,咱們做奴才的不論做什麼,為的不就是主子高興么?主子高興,咱們做奴才的自然也開心了。你說是不是?」

說罷老神在在地換了個地方候命,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倒是鄭公公不知聽着這話又想去了哪裏,臉色青白變幻了一陣,這才老實站在邊上不再開口了。

*

懷了孩子的小胖行動力超過從前任何一個時期,說干就干立馬動起來。

她一顆紅心向太陽一切為了摸皇上,回宮以後就開始上下掇拾。親自下廚做了兩道不太成功但味道似乎還過得去的菜,給自己洗了個香噴噴的澡順便摸摸兒子。床榻上的床單被褥換了陛下最喜歡的色兒,連肚兜也臉紅紅地另外變了個款式。

等天色暗下去終於到了就餐的點,一切準備就緒躺平等吃時,點燈的人從正乾宮亮到華陽宮,燈芯來回挑滅了幾盞,桌上的飯菜冷了又熱,腹中空城計唱得芝麻都猶豫着要勸她先吃點兒了,仍是沒有看到她等的那個人。

從圓筒狀攤成餅狀,餓得兩眼發慌的杜小胖這才慢慢地覺出幾分遲來的茫然和失措:皇上他今日……是不是不會來了?

是不是自她有身孕后陛下每日不論忙到多晚都要陪她就寢才給了她幻想的餘地,才會以為以為他每天都該陪在自己身邊。

原來他還是會跟以前一樣,會有這樣忙得忘了吃飯,忘了派人來告訴她不用等自己的時候啊。

「……」

趙德福不知御書房發生了何事,可他有種天然的危機意識拽著自己沒敢上前。他用餘光瞥瞥芝麻,芝麻卻覺今天是她惹了事不敢出頭。湯圓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腳尖不知在想啥,其餘人只覺宮內氣氛好安靜大氣不敢出。

華陽宮上下的宮人縮著脖子裝鵪鶉,主子仰面躺在床上發獃發得醉生夢死。李榮海帶着人緊趕慢趕趕過來時,正好聽見站在門口那倆太監耷拉腦袋腹中一陣警鐘長鳴:……晚上還沒吃,好餓。

不爭氣的東西!竟在主子面前露怯!李榮海飛快地甩了兩眼刀過去,腳下越發走得急:「奴才給娘娘請安。陛下還忙着沒法抽身過來,又惦記娘娘有沒有按時吃飯,怕娘娘等急了,讓奴才先過來稟告一聲。娘娘可是等得久了?今夜用膳了么?」

最末這句話是沖着旁邊的趙德福等人問的。趙德福看見師父跟瞧見親爹似的,恨不得擠出兩泡眼淚抱着大腿求饒:他也沒吃呢!主子沒吃沒吩咐,下頭人誰敢動手呢。娘娘肚子裏有皇子餓不得,要是有個什麼好歹他們這幫不頂用的可都得交代了呀!

李榮海見狀登時怒了,看來嬤嬤要加緊找了。他狠瞪眼不爭氣的徒弟,忙不迭上前勸道:「娘娘可是還沒用膳?怎麼能餓著自己呢!若是陛下知道了,那不得心疼娘娘了。」

他是隔着屏風說的,杜阮阮也不知自己聽沒聽進去。她今日實在等得太久,許久沒挨餓都有些恍惚,聞言嗯了聲就直接抬腳下床。

偏不知是她身體沒以前好還是餓過頭,一條腿邁下去居然沒站住。屏風柱子燈火混成一團在她眼底打了個旋兒,杜阮阮一個腿軟霎時往地上砸了下去——

也是湯圓離得近反應快,關鍵時刻立馬撲過去墊在她身下,被砸得悶哼一聲險些厥了過去。杜阮阮緩衝一下回了神,芝麻等人的驚喊這才後知後覺地衝出喉嚨:「娘娘!您怎麼樣?快傳太醫!」

其他人奔來扶她,李榮海嚇得從屏風後頭沖了過來。湯圓面色蒼白沒受傷,杜阮阮餓得發虛被人扶著說不出話。眾人以為她是摔了哪裏不得了,一時間傳太醫的告訴皇上的拉人的瞬間亂成一團。

等皇上急匆匆趕來時杜小胖已經坐在床上吃了老半天。她喝了一碗湯兩碗麵條三個大肉包猶不滿足,太醫收起脈枕搖搖頭,只勸她按時吃飯按時睡覺能吃多吃吃不下就別吃,別的啥事也沒有。

杜阮阮吃飽了精神足,點點頭應了聲沒說別的,就看見陛下額頭上帶着細汗神色略急躁地站到自己面前。

她眼睛一下就亮了:「陛下你來了,你忙完了么?我給你做了菜,親手做的!不知過了這麼久還能不能吃……我去給你熱一熱。」

她說着果真就要下床,皇上來的這一路已經聽李榮海把這事交代了一遍。李榮海心中向著杜阮阮,自是怎麼煽情感動怎麼來,他聽時心中自有分辨,可再多的分辨也敵不過此刻看見對方小臉憔悴笑容卻很明亮地望着他,告訴他今日自己親手做了菜,可惜沒有等到他來。

——捫心自問,他一瞬間真是覺得今日為着莫須有之事猶猶豫豫裹足不前的自己愚蠢至極。

她分明半點都沒有生出旁的意思。

杜阮阮這段日子脾氣都是這樣,來得快也去得快,也健忘也容易記仇。她彷彿一點也沒生氣,一點也沒看出來他今日是故意鬧的彆扭。不管他今天待她多冷淡,表現多糟糕,她的眼裏心裏仍舊滿滿都是自己。

陛下只覺這目光彷彿有人在自己心口狠狠捅了一下。他面上都有些火辣辣地疼。

說什麼前世在意什麼前世,如今她不是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么?他卻還在憂慮她從前為何沒有選擇自己。

男人心口又痛又酸好似蟲蟻噬咬,嘴唇緊抿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卻在她跳下床那刻牢牢抱住了她。

他比她高出許多,長手長腳恰好能將她整個包在懷裏,像是餃子皮完好地包住了餃子餡,完美無缺半點兒不多。除非被人拆散,否則再也不會分開。

他力氣很大卻不至於箍着她,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氣,更怕她跑掉。杜阮阮聽見他埋在自己肩窩裏悶悶的聲音:「我今日……你不氣我么?」

她一怔,摸了摸他的脊背,像在給大型犬順毛,理所當然地一笑:「我幹嘛生你氣。你那麼喜歡我,我才捨不得對你生氣呀。」

「……」今日在他身上定是發生了什麼。他竟沒有平日那麼好安撫,沉默一瞬后又接着這個話頭若無其事又不依不饒繼續問她,「那你喜歡我么?」

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選擇留下來陪我么?

杜阮阮不知道男人胸口怦怦直跳的期待。她被他摁在懷裏看不見他的臉,卻敏感地察覺到對方今日的異樣全是因為這一個問題。

他不敢讓她看見自己的不安和膽怯,就像她也從來不願表達出來。可是這世間分明沒有什麼比兩情相悅更加美好的事情,她微微一笑沒有半點心虛遮掩:「我當然喜歡你。」

「……」

男人沒有說話,脊背僵在她的掌心下。她反而用力回抱住他,難得這樣溫柔仔細在他耳邊,把自己的心意一件件數給他聽:「如果不喜歡你,我壓根不會願意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給你生孩子。我也不會留在宮裏,你明明給過我選擇的權利。我更加不會在意你會不會生我氣會不會不吃飯,會不會喜歡其他人……」

她說了許多,他一直在她的懷中安靜沉默,半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可這模樣卻像是在外頭打架輸掉、受了欺負的猛獸,回到窩裏后便把自己的傷口展開給伴侶看。委屈地嗷嗚一聲后就不再開口,等伴侶為他舔舐傷處溫柔安撫,他才乖乖收起利爪捲起獠牙,溫順地依偎在她身邊,像只純然無害只依賴着她的大貓。

就如同……

我的傷口只給你看——所以你做了選擇,就不能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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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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