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疏筠園
?現在想來，在洗衣房的那段日子雖然苦了點，但是確實我這生活里最簡單的一段時光了，如果可以，我寧願此生都沒有走出哪裏，那些痛實在是傷人至深。
轉眼間就過了一年多了，我來到幕府的日子剛好整整過了一年，春暖花開。我喜歡這樣的時光，井裏打上來的水撒在青石板上，滑滑的，潤潤的，空氣里也瀰漫着一股青草的味道。這天老妖婆讓我去夫人房裏，我心裏一驚，有什麼事值得夫人見我這個不起眼的洗衣丫頭。忙問了句「劉媽媽，你可知道夫人是何事見我？」
「你這小賤蹄子，還不快滾了去，耽誤了功夫你可吃罪得起！」說着拽了手裏的細枝去抽打衣服，嘴裏還罵罵咧咧的「也不知道你這賤丫頭走了什麼運，要婦人傳召你！」
我也不敢耽擱，整了下衣着就去了正院，我腦子裏還記着剛來幕府那天，那坐在上位的威嚴女人，也不知道有什麼事值得她找我。總之，事到如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了。走到夫人的院子門前，嬤嬤通傳了身份，一會裏變便有人叫我進去。站在門裏兒的是夫人院兒里的綠檀姐姐，平時正院裏要洗的衣服都是她去送的，我們也算認識。
綠檀引着我進了房門，又通傳了一次，這才算進去。進去我規規矩矩的請了安，便跪在那兒，不敢動作。
「三兒前些日子向我討了你，抬起頭來看看，到底有什麼勾人的本事值得他親自過來要？」坐在上方的女人緩緩開了口，說出的話卻是讓我摸不著頭腦。
「回夫人話，奴婢未曾見過三爺。」我實在是不知道這傳說中的三少爺是抽的哪門子瘋？夫人也沒繼續說話，只是仔仔細細的打量着我，看的我心裏直發毛。臨了吩咐大丫頭胭脂把我送到三少爺那裏。
一路上，我並沒有敢說什麼，只低着頭跟在胭脂身後，心裏卻在思量，這幕府的三少爺也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聽霜兒說過，三少爺三歲識字，五歲作詩，七歲寫出的文章就連當今聖上也誇過，贊做「幕家好兒郎，幕家之文才」。聽說長相也是貌比潘安，擲果盈車之貌，十五歲那年定下了青州巡撫家的孫小姐，也算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本定着等小姐及笄，便把婚事辦了，可誰料想那幕家三少竟折了腿，再也站不起來了。那巡撫一家雖沒說什麼退親的話，可心裏終是不美，倒是三少爺怕耽誤了人家姑娘，主動把親事退了。這三少爺究竟如何我無法明言，但傳言又有幾分可信？但我忘不了那霜兒說到三少爺時眼裏溢出的點點星光。
「你也是個有福氣的，三爺平日裏也不願人伺候，他院子裏也沒幾個人，到時好相處，你過去也費不了多少事。可不比在那裏受苦受累！」是胭脂說的，看樣子以為為我擔心呢。這胭脂倒是個好相與的，平日裏也對我們這些小丫頭多有照料，不想有些似乎連看我們一眼都髒了眼睛。
「謝謝胭脂姐姐，我竟也不知為何能有這福氣，倒是有些害怕呢！」
「這你也不用害怕，許是那三少爺見過你吧，或是……唉，反正啊，咱們好好伺候就罷了，珠子們的心事那是咱們明白的呢！」
「我知道了，謝謝胭脂姐姐。」
疏筠園，位置雖偏僻卻也是極好的地方，只因這三少爺不喜喧鬧，將軍便特意選了這一方院落。進了園子，胭脂向門內喊了一聲，聽裏邊答話，便領着我進去了。院子裏清清靜靜的，不似這邊陲之地粗獷，反而是多了幾分清幽小意，花鳥魚蟲，青竹小徑，連空氣中都飄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這三爺真是個雅人！
胭脂把我交給了這裏的管事媽媽就離開了，那太太也是個慈眉善目的，看着讓人生不出惡感，開口就是，「這便是爺說得要來伺候的姑娘吧，來吧，以後就在這裏了，這人倒也不多，除了主子就是兩個小廝，一個喚青雲是我的兒子，另個叫瑜宿，都是跟在少爺身邊的，我是這裏的廚娘，院子裏的事也都是我照看着，我夫家姓顧，叫我顧姨就行了。再就是兩個府上跑腿的使喚，也沒什麼別人了。你跟我來，先給你找個地方安頓下。對了，也沒個包袱什麼的？」
「顧姨，我東西倒是有，只是還在洗衣房那裏，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方便去取，可是要先去給少爺請安？」我倒是放心不下，除了取那些衣物我還是要去看看銀枝的，畢竟她身子雖是好些了，卻也是幹不了多重的活，我也是擔心得很。
「哦，是要去給少也請安的，正巧今日一早就出去了，你先回去取來，等晚上回來再去給他請安便是，記得可別回來晚了。」
「謝謝顧姨了！」
顧姨給我安排的住處是一個小小的耳房，按說我這級別的丫鬟絕不可能自己住一間房的，但是這裏只有我一個女子，便也就便宜了我。我匆匆把房間收拾了下，這和我以前的住處，真是天壤之別。且不說大小，以前在洗衣房裏時住的都是通鋪，更不用說那被褥都是前邊不知多少人用久了換下來的，硬邦邦的自不必說，一到冬天那還管用啊！這裏的鋪蓋摸著都是軟軟的，滑滑的，用的料子都以前沒想過的。
回到洗衣房裏，找到了銀枝，把大概的情形和她說了下。她倒是高興的很「進了三爺院子裏，你也就不用再受這份罪了！」
「事情雖是這樣，但我終究施捨不得你啊，咱們姐妹在這裏也是無依無靠的，哪天沒了都不會有人知道，但願以後能求了三爺，給你找個輕省點的去處。不過話說回來，銀枝你這幅好相貌，做個主子也未嘗不可啊！」銀枝生的俊俏，我也時常打趣她，但我心裏真是那樣想的，見過別的小姐太太，銀枝也沒有哪裏比不上啊，怎麼會落了個丫鬟命呢！
「你又打趣我，可知道這話要是被旁人聽去了，可是要狠狠地罰的，以前不注意便罷了，日後在主子身邊，可是得要小心行事！」銀枝從不許我打趣她，心裏乾淨得很，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要的是什麼，這麼好的姑娘可不能一輩子在這裏。也見過那些婆子小廝打趣她，能為自己或是家裏的親戚子侄說上門親事，都被她拒絕了。就是有個在將軍身邊的門客也追求過她，那小將軍也是個妙人，雖是被拒絕了，倒也不惱，三天兩頭的往我們這來，直到被人硬來回去，說是有損姑娘名聲，再怎麼這也是將軍府的後院啊！這才罷了，也託人送過不少東西來。那小將軍倒也是年輕英俊，也沒見她動過心。
鬧了一會兒，見時間也不早了，想着等三少爺回來好快去請安，誤了時辰可不像話，我就和銀之告別回了疏筠園。
等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三少爺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等我回到疏筠園時，少爺已經休息了，吩咐不許打擾，我便只能作罷。青雲倒是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那眼神好似在看什麼妖魔鬼怪一般，真是個怪人。疏筠園雖是清凈，卻不是一般之地，除了將軍和夫人的地方以外，這疏筠園不可謂不是整個將軍府最豪華的地方，雖是清雅卻也貴重，院子裏種的斑紋竹就是這邊塞之地難有的佳品，更遑論滿池的碧蓮、江南的細瓷、還有那各路名家的字畫……
這天一早，早早地起來去給新主子請安，青雲引着我過去，不知道是怎麼惹了他，一大早就是張大黑臉兒，可那副小少年綳著臉的樣子着實好笑，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又拿眼珠子剜我，遭了，這下子可是徹底的得罪他了。「少爺一向喜歡清靜，這你應該知道，這會子早起了在後院呢！過去請安你可得老老實實的。」他惡狠狠的警告我。
「哎呦，我還能不老實不成。幹嘛這麼凶啊，顧嬸嬸說我比你大呢，叫聲姐姐聽聽！」這小青雲着實有趣，明明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偏要學那大人模樣，讓人忍不住的就想要逗逗。
「快去吧，快去吧！你這人?怎是如此討厭！」看他實在是厭煩了我，剛好到了後院，就讓我自己一個人過去。這人也太不負責任了吧，多少帶着我過去啊！
疏筠園的後院很是寬敞，一湖池水，還有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各種漂亮的奇石，看不遠處的亭子裏有個人影，一襲白衣，遠看很是清俊，可惜的是坐在椅子上，並看不到多少。我心裏也很是忐忑，不知怎的就到了這裏，近前跪下給三少爺請安，也不敢抬頭，心如擂鼓，等著座上人給與我的判決。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毛病，平日裏也是笑笑鬧鬧，算是活潑的性子，可一見了主子，就慫的實在是不像樣，許是在那洗衣房見慣了生死，哪一個犯了錯的不是發配到那裏去，再不濟就是直接打死了抬出去。我實在怕極了。
許久，那座上人終於緩緩開口，「你就是那昨日來的丫鬟？且抬起頭來我看看。」
聽了這話，我才敢慢慢抬起頭，眼睛一直盯着地板不敢亂看。
「還好，不用那麼拘謹，我這裏一向不喜歡人多，只是青雲和瑜宿二人都是男子，有些事不那麼細心，顧嫂又年紀大了忙裏忙外的，又央母親遣了你來。」三少爺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不會讓人覺得壓力，可又帶了種常人沒有的韻味，很是好聽。
我抬起頭看了看這個被譽為神仙下凡，舉世無雙的男子。發如墨，只用玉冠束起了一半，散落下來的映在白色的衣上，眉目清俊，肌膚如玉，以當朝男子精壯魁梧的體格來說，三少爺委實過於清瘦了些，但這樣一副相貌的確是算得上「天上人」這樣的說法。白色的錦袍有淺淺淡淡的暗紋，袖口上綉了團枝的碧水蓮，看着清雅貴氣。這樣的男子氣質必定是無雙的，看着座上人手裏拿着一本書，眼神卻放在了遠處的一池碧蓮上。我自覺自己的目光都是玷污了這神仙一般的男子，急忙低下頭，不敢再看。我腦子裏想起來一句詩，雖不知出處，用來形容這眼前人卻是再好不過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