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第 186 章

186.第 186 章

且不說王家聽到這消息之後,如何哭天搶地,王子騰殞命的消息傳到京城外頭的廟裏,當晚賈敬便穿得整整齊齊,天黑夜深人靜之時,趁著道士們不備,將煉丹用的硃砂一併倒入肚子裏,第二日清晨道士們起來發現的時候,卻見整個身體已經冷硬,麵皮嘴唇發紫,腹中高高漲起,堅硬似鐵,卻是早早歸天了。

賈璉先聽說賈敬歸天,繼而聽說王子騰殞命,雖心中有無限疑惑,卻也只得急急忙忙趕回家來,打聽得賈敬歸天當日,賈珍賈蓉父子並不在京城之中,卻不知道神神秘秘做什麼去了。欲要再問時,又問不出什麼。只是當今皇上聽說賈敬歸天,因賈敬已經將爵位給賈珍襲了的緣故,還額外發了恩旨,封了個五品官職,賈家合族上下見皇帝仍肯顧念昔日舊情,雀躍歡欣不已。賈珍賈蓉父子更是得意洋洋,賈珍猶向賈政道:「早說請叔父大人放寬心了。」

賈珍、賈蓉既回,請人擇定了相宜的日子下葬。因皇上恩旨,著光祿寺按上例賜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弔,故而送喪之人雖不若秦可卿當日聲勢驚人,卻也頗為浩大。誰知一行人正待從北外門出城時,卻有一隊官兵攔在送靈隊伍前頭。賈家眾人皆有幾分惱怒,賈璉便勒住馬,喝問緣故時,對方語氣冷漠,只說頃刻有旨意前來。

賈赦、賈政、賈珍等人都不知道何故,聚在一起,惶恐不安。眼看即將誤了時辰,賈珍不免焦躁起來。正欲說話間時,便見一群鮮衣怒馬的官差簇擁著兩頂八抬大轎搖搖晃晃過來了。賈政定睛看時,卻是忠順王爺的轎子。他素知賈家同忠順王爺不睦,當下暗中叫了一聲苦。那忠順王爺微微露了個面,叫底下人當街宣讀了聖旨,卻是賈珍、賈蓉父子收監的旨意。賈政甚覺驚訝,欲要問時,忠順王爺哪裏肯答,只催著叫賈政等人送棺出城,又揚言說皇命在身,吩咐人要查抄寧國府榮國府,說恐有天理教同黨藏匿。

一紙聖旨,不過一炷香的工夫,賈家就徹底翻天覆地,從深受皇恩的勛貴之家變成了有謀反嫌疑的不祥之宅。賈家人哪裏還敢大擺排場,忙急急命人將賈赦的棺木送到城外停好,合家回返之時,卻見忠順王爺手下的官兵已是從榮寧二府抄出許多東西來。忠順王爺坐在轎子裏不露面,由他身邊親信的長史官主持。那個長史官曾來賈家索要過蔣玉函,正是同賈家有些過節的,遇到這等機會,怎會輕輕放過,當下假公濟私將賈家翻了個底朝天,除卻妙玉所居的櫳翠庵尚未波及外,其餘諸位太太奶奶的嫁妝皆被翻了出來。

偏賈家運衰,有那眼力好的從王熙鳳的屋子裏搜出一大箱放利子錢的票據,這也倒還罷了,又有人從庫房中翻出許多東西來,一口咬定說是賈家窩藏贓物。氣得賈璉當眾拔出劍來要殺王熙鳳。

王熙鳳嚇得臉色發白,一路趕去要尋賈母庇護時,卻見賈母坐在榮禧堂里一動不動,面帶微笑,彷彿睡著了一般。王熙鳳心中奇怪,須知榮禧堂是榮國府正經的廳堂,上有御賜的牌匾的,若非款待顯貴之人,極少會有人出入。賈母日常起居並不在此處,王熙鳳便只當是老太太受了驚嚇,一時累及,在閉目養神,她一回頭見賈璉拿着寶劍要來殺她,也顧不上別的,連忙拉扯賈母的衣服,不料一拉之下,賈母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她身上砸了過去。王熙鳳被嚇懵了。賈璉見到這種場面,也顧不上許多,將寶劍棄了,同王熙鳳一左一右欲攙扶賈母起身。王熙鳳心念微動,這時候突然去探賈母鼻息,一探之下,鼻息全無,隨即如一桶冰水澆到頭上,從頭涼到腳,顫聲叫道:「老太太……老太太這是……」

王熙鳳和賈璉都是年輕一輩中最聰明機變不過的人物,見到這場面卻也駭然。賈璉被賈母的死驚了一大跳,顧不得再殺王熙鳳,兩人對望一眼,王熙鳳已是蒼白著臉,想到榮禧堂門口去叫人。誰知賈家平日裏丫鬟如雲,從一等丫鬟到不入流的小丫鬟足足分好幾等,王熙鳳聽彩明念下人名冊的時候只覺得長得心慌,但此時不知道為何,連一個丫鬟也看不見。榮禧堂內外靜悄悄的,那鎏金的牌匾在昏暗的光線里盡顯暮氣。

賈璉一咬牙,還是去前頭把賈赦和賈政請了過來。此時鴛鴦正守在賈母身前哭,琥珀捧著一杯茶兩眼獃滯,原來賈母從外面送靈回來后嚷着要飲茶,鴛鴦琥珀兩人遍尋不見平日奉茶的丫鬟婆子,料定必是見到主人家有難,急吼吼亂鬨哄去收拾細軟,打算跑路了,連賈母身邊其餘六個一等丫鬟都是如此。兩人心中惱怒不已,卻也只得琥珀親自去廚房尋熱水與賈母泡茶。這邊鴛鴦一個人服侍賈母,見賈母神情寥落,就要拿美人拳與她捶背,誰知賈母不允,只說叫鴛鴦出去,容她老婆子一個人清凈清凈。鴛鴦本想着趁機教訓教訓那些見主人家有難就各自肚腸的丫鬟們,故而應了,誰知這一去即是永別。

賈敬出殯當日,賈家竟然遭遇抄家,此事已是賈家眾人意料不到,而賈母猝死更令他們難以接受。原本賈母年事已高,精神倦怠並非一時,但常有太醫請脈,素來又細心調養,賈家眾人都料定無礙,想着大抵可撐過寶玉、黛玉兩人的婚禮。不想朝廷大事迭出,喪事不斷,婚禮無奈延期,想來這些日子賈母面上不說,定然為了兒孫之事殫精竭慮,時刻掛心憂愁,終於熬到今日,已是油盡燈枯,又受此驚嚇,再也支撐不住,與世長辭。

賈母的喪事是在一片爭吵聲中度過的。王熙鳳放印子錢的事情原本不算什麼,在達官顯貴之家只不過是再小不過的事情,只可惜如今賈家落魄,牆倒眾人推,竟用這個當罪名,欲要問罪。賈璉是王熙鳳的夫君,王熙鳳在外頭放印子錢,用的自是他的名號,此事少不得他要受到牽連,暗地裏氣得七竅生煙,將王熙鳳打罵l了幾回,卻無可奈何,只能束手待擒了。誰知這時候,王熙鳳昔年做過的一樁惡事又被好事者翻了出來。卻是當年秦可卿出殯之時,老尼姑為了撮合長安城某戶人家的女兒金哥兒同長安節度雲老爺家的兒子的婚事,假借了賈璉的名義,命金哥兒原本的未婚夫守備之子退婚,致使一對有情人雙雙殉情。賈璉原本束手待擒之際,偏聽說了這個消息,曉得這是人命官司,同先前的放印子錢又有不同,是要死人的,當下不顧賈母喪禮,同王熙鳳大吵大鬧,決計不肯當這個冤大頭。

王熙鳳的靠山之一賈母已經與世長辭,原本王夫人是她親姑姑,尚可以為她遮擋風雨,豈料賈家窩藏甄家財產之事,卻被賈政徹底推到了王夫人頭上。那甄家和賈家原本是世交的老親,關係非其他人家可比,故而在甄家被抄家前,賈家收到風聲,應承藏匿甄家的若干財物。因那些箱子皆是甄家的女人們趁人不備送來,故而是王夫人作為當家主母收受的,但究根尋源,此事是連同賈母在內的所有賈家人默許的。如今賈政見賈家風雨飄搖,果斷決定棄車保帥,決意將所有罪名全推到王夫人一人頭上,自己只肯輕輕擔一個失察之罪。正巧王夫人的娘家也自身難保,便欲一紙休書同王夫人劃清界限。

除此之外,外頭人看着賈家失勢,連帶着賈政、賈赦、賈璉一起被翻檢出不少罪名來,說賈政才學平平,尸位素餐,說賈赦和賈璉父子為了些珠玉古玩,謀財害命。一時間,賈家上下人人想着洗清罪責,人人想着推諉給他人。

又有賈府被抄家之後,總算是天恩浩蕩,眾太太奶奶們的嫁妝私房大部分在抄家時候被順走,小部分得以倖存。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單是眾太太奶奶們這一小部分嫁妝私房,便夠小康之家生活一輩子的了,但人心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眾太太奶奶擔心後手不接,坐吃山空,竟不約而同看上了賈母死後的那部分體己私房,其中以賈赦之妻邢氏為甚。賈母生前,其體己一向由鴛鴦負責保存,邢氏便挖空心思欲走鴛鴦的路子。她既蠢且毒,不顧國喪家喪,也不顧賈赦正想方設法脫罪,就要強迫鴛鴦嫁給賈赦當小妾,盤算著人財兩得。

因賈家眾人為了這些事情糾纏不清,賈母停靈數日,拜祭者寥寥,惟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幾個女孩兒日夜守在她身側。寶玉是賈母生前最受寵的,從小在一片富貴之氣中長大,從來未曾料到,賈家如大廈將傾,樹倒猢猻散,姐姐元春娘娘死後不過數月,賈家已經淪落到這步田地。他悲傷至極,但看着賈家每日裏沸反盈天,如雞飛狗跳一般,竟然束手無策,連他親娘王夫人即將被賈政休棄,他也一點辦法也沒有,曾跪在賈政身前哀求過片刻,早被賈政一腳踢了出去,每日裏只得跟探春、黛玉她們一起留在賈母靈前默默流淚。

賈母在世時,寶玉是賈母的掌上寶貝,如鳳凰蛋一般呵護著,故而探春對寶玉恭敬有加。如今賈母過世了,寶玉的親娘王夫人也已經失勢,探春見寶玉只曉得在她們幾個女孩兒身邊痛哭流涕,頗看不慣他,皺眉道:「如此危難之際,寶哥哥理應盡身為男兒的職責,一肩挑起門戶才是,何必在此做兒女之態?」

正說話時,突然聽見外頭喧嘩聲大了起來,幾人忙抬頭看,卻是王熙鳳披頭散髮地從外面奔進來了。她這幾日顯是未曾睡好覺,整個人顯得很是憔悴,蠟黃著一張臉,賈璉跟在她身邊,鐵青著臉,所幸隨身尚未攜帶利劍。

探春和黛玉對望一眼,探春隨即起身,正欲勸解間,便見王熙鳳朝着賈母的靈棺端端正正磕了幾個頭,哭着說恕孫兒媳婦兒不能服侍你了云云。緊接着,王熙鳳告訴賈璉:「一人做事一人當。金哥兒和守備之子是我逼死的,銀子是我拿的,印子錢是我放的。我橫豎都是一死,索性將你的那些罪責也一併擔了罷。你也給我一紙休書,再求些恩典,便只消擔一個失察之罪。如此黃泉路上我也好同姑姑做個伴。」

賈璉一言不發,觀其神情卻似鬆了好大一口氣。他生怕王熙鳳反悔似的,將早揣在懷裏的休書擲於地上,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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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釵黛]咸豬手,蟹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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