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6

今夜漫天繁星為你點亮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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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時間晚上10:41。

BTSport演播室的大屏幕上是攤倒在場邊的兩隊球員。按摩師、理療師和隊醫穿插其間。兩邊的教練組都在抓緊這短暫的休息間隙,對加時賽進行部署。

鏡頭特意給到派崔克-安柏。這個QPR隊內的頭號球星也是公認的英格蘭史上最強球員坐在草地上,QPR的按摩師正在給他的小腿進行放鬆。他似乎並沒有過多地受到皇馬最後那個進球的影響,至少他平靜的眼睛是這麼告訴世人的。

回到直播間,主持人加里-萊因克爾首先略有些嚴肅地說道：「六個進球！我們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必然會是載入史冊的一場比賽。也許是歐冠史上最傳奇的？史蒂文,你有什麼意見嗎？」

史蒂文-傑拉德笑了,他誇張地呼了口氣，他知道萊因克爾又在調侃2005年的歐冠決賽了，那場比賽在90分鐘內同樣是3:3,被廣泛認為是史上最傳奇的歐冠決賽。「也許吧，但我們當時可是在落後三球的情況下追成平局的。不過，誠實說來,這場比賽確實太超乎想像了,這種比賽可以把你推過你自己的極限。」

弗蘭克-蘭帕德正準備說話，里奧-費迪南德搶先了,「我的觀點是QPR應該贏得這場比賽。我們可以先看看那個球。」

屏幕上立刻給出了亨克-德格拉夫和拉斐爾-瓦拉內在93分鐘時的碰撞。

連續幾個角度的回放,讓嘉賓們幾乎爭執起來。瓦拉內的腳的確碰到了QPR邊鋒的腿,但也似乎碰到了球,甚至看上去像是同時碰到的。

蘭帕德說：「我同意里奧,這對我來說是個點球。」

但傑拉德微微眯眼，為難地說：「我覺得那對裁判來說太難了,在那個時候判點球的話……我當然也希望QPR贏，但亨克-德格拉夫猶豫了,所以才給了皇馬機會。」

萊因克爾馬上說：「我們想要討論的東西實在有點多,不過我們首先來看一下皇馬最後時刻戲劇性的進球和隨後的紅牌，加時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屏幕上先回放了皇馬的進球。

費迪南德說：「大衛-路易斯那一下跳得晚了一些，這很關鍵，皇馬最後也是利用了QPR全隊有些沒反應過來，非常可惜，非常可惜。」

之後，屏幕上出現了雙方球員爆發的大規模口角和推搡，除了兩隊門將，幾乎所有場上球員都參與其中。從近距離的回放來看，皇馬後衛安東尼奧-羅哈斯指著菲爾-比斯利的臉說了什麼，英格蘭前鋒馬上就暴怒了，但被隊長伊恩-帕克一把抱住。

接下來，是雅各布-哈丁做出了過激的舉動。當時主裁判卡基爾的視線剛剛因為菲爾-比斯利製造出的騷動而轉過來，雅各布-哈丁的動作完全落入其視線：QPR中場伸出右掌，在羅哈斯的頸上使勁摑了一下。羅哈斯當即捂著自己的脖子和臉倒了下去。

就在這個動作前的二十秒，卡基爾已經給QPR的第二隊長雅各布-哈丁出示了一張黃牌，而這一次，卡基爾甚至不是掏出黃牌，而是直接給了紅牌。

「從那個動作來看，我真的非常遺憾……這個判罰對QPR影響太大了，我記得迪迪埃（德羅巴）……」傑拉德說着。

蘭帕德馬上接道：「是的，迪迪埃在2008年歐冠決賽也有類似的一個不理智動作，對維迪奇。裁判看到的話，一定是紅牌的。哈丁失去了理智。」

費迪南德歪著嘴頗為惋惜地說：「那個動作可以說很愚蠢，但我完全能理解，因為QPR認為裁判做出了錯誤的判罰。現在QPR的形勢很困難，三十分鐘的加時賽，少打一人，我祈禱運氣能眷顧他們。」

「好消息是，按照現在的規則在加時賽里QPR可以再換一人，壞消息是，皇馬同樣如此。加時賽，馬上開始。可能是史上最棒、最經典、最傳奇的歐冠決賽，別去衛生間。」萊因克爾一本正經地開了個玩笑。

鏡頭切回諾坎普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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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44。

諾坎普的媒體席。

約翰-克勞斯快速潤色了一下自己之前寫的比賽報告中的下半部分，之後深吸一口氣。然後他聽到，他身旁的克蘿伊嘆了口氣。

雨後清爽空氣中的那股不安蔓延在每一個英格蘭記者的周圍，而西班牙的記者們顯然比英格蘭人更加樂觀。

至於現場的球迷們，一半在慶幸劫後餘生，以及突如其來的好運氣；一半的支持者們則沉浸在極端的焦躁中，他們恐懼著、等待着。

此前橫七豎八地坐在甚至躺在場邊的兩隊球員都已經進行過了短暫的恢復，他們陸陸續續重新回到場上。

這時，約翰聽到克蘿伊感嘆了一句：「這場比賽從頭到尾都太過於緊張了。不管那一下是不是點球。而且我真的能理解球員在那時不理智。」

約翰-克勞斯點頭，然後說：「其實讓我同樣驚訝的還有之前尼克的那個換人。」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在iPad上迅速划著。此前的那個換人讓全場十萬人驚訝的同時，震驚了世界，沒人會料到向來自傲的尼古拉斯-弗洛雷斯會把自己換上的吉安納科普洛斯給換下。

【我必須得說，我覺得尼克瘋了。難道因為對手是克里斯汀嗎？】

【我倒回去仔細看了一下，那時，弗洛雷斯跟泰坦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但我覺得泰坦心裏肯定很難受。】

【尼克等於是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決定。】

這是當時第一時間的推特。不過在之後，在比賽的最後時刻出現點球爭議，皇馬扳平，以及雅各布-哈丁被罰下后……

【我的天哪！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皇馬本來已經死透了。】

【我無法對陸做出任何指責，說實話，皇馬運氣更佳。】

【得了吧，那個點球的爭議也只是爭議而已。判了的話也會有爭議。】

【雅各布-哈丁讓我失望了，我還以為會是菲爾-比斯利被罰下去。】

【我是埃弗頓球迷，尼克在埃弗頓的時候就經常能夠在最後時刻反轉，在皇馬期間也許一直都打得太輕鬆了，很高興看到他還能做到這個。】

【FUCKFUCKFUCKFUCK.FUCKNICK.FUCKROJAS.FUCKJESUS.】

【羅哈斯就是個無恥的騙子。真是恥辱。】

【這下怎麼辦？少打一人，而且QPR場上有兩個老頭子（馬塞洛和路易斯）……】

克蘿伊也在看自己的推特，她覺得無需再看下去了。當你站在不同的位置你會有不同的看法。皇馬球迷顯然認為那是可有可無的點球，不判也很正常；但QPR球迷會覺得那必然是點球，不判就是不公平。還有皇馬主帥最後時刻不尋常、甚至是難以理解的換人，她也不知那究竟是有魄力還是及時彌補自己的錯誤。她只能說西班牙人賭對了。

克蘿伊抬頭看了看諾坎普的燈光，但她看到的是漫天的繁星。

無論如何，發生的已經發生了，更重要的是尚未發生的。

克蘿伊剛想在胸口畫個十字，她一垂眼，看到場上雙方的多名球員都在胸口畫十字。她苦笑了一下，大概所有人都在祈禱一點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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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45。

卡基爾一聲哨音，歐冠決賽加時賽的上半時開始。

尼古拉斯看向場上。這場比賽的形勢從來沒有如此地清晰。在少打一人之後，QPR已經無法再跟皇馬爭奪控球權或者主導權。他們此時必須全面龜縮。

亨克-德格拉夫繼續回收在邊路做防守，同時本傑明-漢密爾頓也無法維持靠前的站位了，甚至派崔克-安柏的位置也必須更靠近后場隊友。實際上，他們只放了菲爾-比斯利一人頂在前面。

QPR的陣型呈現4311，有時候也像531。

由此，QPR向前反擊的威脅大大減少了，就是派崔克也必須要往後來幫助隊友。

這一次，尼古拉斯不會輕易給派崔克在反擊中帶球的機會，他要求皮埃爾和子翔其中一人稍微拖後來保護后場，憑藉人數優勢，派崔克沒那麼容易起勢——實在不行，可以戰術犯規，反正這兩人身上沒有黃牌。

QPR後防線上可是有一個33歲的馬塞洛和一個34歲的路易斯的。

在皇馬94分鐘的扳平進球里，路易斯已經疑似出現體能問題了——他的反應速度和起跳高度都不夠。只要持續施壓，不斷注入壓力，那麼勝利就是皇馬的。這種人數不對等的情況下，他肯定要盡全力在三十分鐘的加時賽里解決問題。

現在，皇馬的控球非常穩健，並且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對QPR的禁區展開了圍攻。

加時賽只開始了三分鐘，皇馬已經有了三次射門。目前，還沒有特別好的機會，但尼古拉斯知道這時候應該保持耐心。

皮埃爾向前一腳直塞，找的是正在斜插禁區的姆巴佩，但這次直塞被大衛-路易斯伸出的腳擋了一下。QPR的約翰拿到第二落點，不過他身邊馬上就出現了維/尼修斯和熱蘇斯兩個皇馬球員，QPR右後衛只能一個大腳開出去。

等等。尼古拉斯的目光突然變得凜冽起來。

菲爾-比斯利拉到了前場左路（皇馬的后場右路）。

尼古拉斯對於不合理的情況一向敏銳。

在這種劣勢下，如果希望打出反擊的話，中鋒拉邊是個不錯的想法。

但是……

但是皇馬此前攻擊的是QPR的右邊，菲爾卻預先就做出了往左邊拉的跑動。

而且約翰那一腳，雖然是逼迫之下的快速處理，但似乎也是毫不猶豫地向那個方向給過去的。

這不太正常，一般對手進攻哪邊，前鋒不是應該很自然地拉到同一邊去等長傳嗎？為什麼菲爾和約翰很默契地都打的是反方向（左路）？

也許是偶然，但給尼古拉斯的感覺就好像是——QPR的球員們都預先得到了指示，如果斷球就優先大腳開左路……

還有就是，加時賽一開始，QPR就讓路易斯和格倫-米契爾的位置換了一下，結合現在的形勢，也很不對勁。尼古拉斯在極短的時間內無法判斷出對手的意圖，只覺得不對勁。

他向旁邊十幾米的地方看去。她就站在那裏，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外套已經摘了。沒有任何動作，像雕塑一樣。事實上，雅各布-哈丁被罰下去的時候，諾坎普里的震動超過了這場比賽以往的任何時刻，有噓聲也有歡呼聲，而QPR的替補球員和教練組成員都不可置信地大聲咒罵了很久，她就是那個時候回教練席把外套摘了的，鎮定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其實，尼古拉斯當時覺得那也不太尋常。有的時候，主教練過於隱藏情緒、壓抑情緒同樣可能帶來負面影響。但是，她的球隊在加時賽開始后延續了她的鎮定，至少看上去如此。

尼古拉斯重新望向場上。

菲爾已經在左路邊線接到了球。靠近這邊的皇馬中衛瓦拉內快速過去貼身。菲爾很強壯，不過瓦拉內也不差，兩人在邊線僵持。

QPR已經有球員在向前做支援跑動了，並沒有衝刺——這是自然的，因為少打一人，必然不敢大規模投入這種還沒有打出實際效果的反擊。

菲爾-比斯利基本還是孤零零一個點在前場邊線護住皮球。

但突然之間，他轉身並把球往前踢。

似乎是想把球踢到瓦拉內的腳上，製造一個前場的邊線球。瓦拉內躲的很快，右腳一收，不過這個球還是打到了他，只是沒有出邊線，而是向底線滾去。

球速很慢，還不至於出底線，瓦拉內馬上回身並在本方底線附近追到了這個球。

菲爾全速逼搶了上去！

而且，QPR場上除漢斯之外的九名球員，全部啟動了！

在角旗區附近，瓦拉內把球拿到後面對着菲爾的逼搶。他抬頭，應該發現近端的所有接應點都被掐住了。

這有些猝不及防。

尼古拉斯沿着邊線望過去，他覺得瓦拉內可能想要把球沿着邊線向前長傳，他馬上喊向場上，叫中鋒阿隆索到同一側的邊線來接應這個長傳。

瓦拉內果然選擇了貼著邊線的長傳，菲爾並沒有伸腳阻擋。

在落點上，是格倫-米契爾快速地橫向移動，極具侵略性地前壓到中線，搶在阿隆索之前，用左腳把球截下來，給到了伊恩-帕克。伊恩一轉身向前給到派崔克。

此時，QPR除了門將之外的所有九人都已經壓過了半場，並極度傾斜在左路，少打一人的球隊製造出了局部的人數優勢！

噢緹娜緹娜，該死的緹娜。她是危險的，她的球隊是危險的。他們少打一人，他們仍然氣勢磅礴，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他們沒有放棄！他們怎麼可能放棄？面對榮譽與夢想，怎麼可能就此放棄？！

QPR這種整體的前壓，瞬時在距離皇馬禁區三十米的位置打出了快速反擊——皇馬的球員們顯然準備不足。

派崔克直接往中路一拐，向著禁區飛快帶球，瓦拉內趕緊往中路來補位，在派崔克殺進禁區之前，下腳鏟球——但沒鏟到，犯規了。

派崔克抱住自己的腳踝在地上翻滾，場上的氣氛馬上又緊張起來。

諾坎普里噓聲大作，尼古拉斯一瞬間覺得現場好幾萬的所謂中立球迷們都站到了QPR那邊。他也聽到了她在場邊焦急的喊聲。他瞥了一眼，在她身邊，QPR的隊醫已經原地待命，隨時準備奔進場內。

這次QPR的隊長伊恩直接找上了皇馬的隊長瓦拉內，蘇格蘭人當胸推了一下對手，質問他的動作。

球場內的氣氛接近沸點，兩邊的球迷都發出喧囂的罵聲，在巨大的球場內嗡嗡地迴響着。

尼古拉斯望着那個方向。

派崔克爬了起來，看上去沒有大礙。皇馬主帥一剎那竟覺得有點可惜——他馬上從腦中揮掉這個想法。由於他自己的經歷，尼古拉斯基本上還是不希望看到任何球員受傷的。他的大腦仍在快速運轉着，轉的是過去一分鐘發生的事情。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QPR贏得的這個自由球馬上就要開出。派崔克和本傑明一起站在球前。球的位置就在禁區外一點，距離球門大約25米的位置，這兩人都有可能主罰。

是本傑明起腳了，派崔克虛晃了一下，直接前插。

從尼古拉斯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球沿着內弧線軌跡，飛向球門上角。

皇馬門將迪亞茲向自己的右手邊做出一次相當完美的騰空側身撲救，把球撲出。

球沿着底線滾出，派崔克正好從這一側跟上。

尼古拉斯看着QPR的18號，在底線追上球的一瞬間，調整成面向禁區的身位，他的動作，就算到了加時賽，依然流暢又快速，如同猛虎一般充滿力量，的確是絕頂的身體天賦。

上前逼搶的是阿森西奧。

噢該死，他是不可能防住派崔克的。但尼古拉斯馬上意識到，這種一對一恐怕誰都沒把握防住派崔克。

派崔克的左腳在球上跨過，右腳往右一撥，輕鬆晃出了傳中空間。然後他右腳就傳中了——

菲爾-比斯利高高跳起，向空中迎去！

安東尼奧-羅哈斯的彈跳比那個英格蘭前鋒要好很多，但在起跳前的一瞬間，菲爾-比斯利竟然往下拽了一下羅哈斯的褲子，在羅哈斯有點驚愕的一瞬間，那個傢伙已經起跳了！

派崔克拿球時，所有人包括裁判都看向了派崔克，因此可能沒人注意到菲爾的小動作。但尼古拉斯的目光一直在派崔克和禁區里掃來掃去，才看到了這一幕。

皇馬主帥還來不及舉起手來抗議，菲爾的前額已經接觸到了皮球……

QPR的7號把球狠狠砸入網內！

十萬人看到的下一幕就是飛翔的藍白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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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50。

到底發生了什麼？全世界都想問這個問題。

「噢，我的天哪，加時賽剛剛開始五分鐘，猜猜發生了什麼！少打一人的QPR居然利用他們加時賽里的第一次進攻機會取得了進球！派崔克-安柏的傳中，菲爾-比斯利的頭槌破門！QPR4:3領先皇馬！太難以置信了！你敢相信你的眼睛嗎？？」

在離馬塞洛-貝爾薩不遠的地方，來自英國的解說員瘋狂地吼叫直播，他發出的聲音如此之大，甚至串到了自己的耳機里。而在媒體席下面一排偏左邊的位置，有幾個記者也激動地跳了起來。貝爾薩很肯定那是來自英格蘭的記者，其中一位漂亮的女記者和一位面熟的男記者最為興奮。

阿根廷人跟身旁有些鬱悶的西班牙電視台的解說員笑了笑，爾後看向面前屏幕上的回放。

剛才發生的，也許是個偶然、是運氣、是一次豪賭。但這就是勇敢的克里斯汀。是貝爾薩所熟悉的那個克里斯汀，但又是如此的不熟悉。

貝爾薩回想起接近五年前，在洛夫圖斯路的短暫執教歲月。那時他自己負責排兵佈陣和戰術細節，助手之一的克里斯汀則更多的負責一些訓練課的細節和激勵士氣。現在想起來真是大材小用。

這一場比賽雖然還沒結束，但貝爾薩很確定，這會成為足球史上戰術對弈上最為精彩的比賽之一。他很確定，他在過去三十年中已經看過五萬六千六十七場比賽，這是第五萬六千六十八場。他知道別人管自己叫「瘋子」，但他不在乎。

那個球員也已經成為世界上，不，歷史上最出色的球員。是貝爾薩最初把他固定在中路的十號位的，貝爾薩為此感到驕傲。

貝爾薩其實不用太仔細看回放也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多年浸泡在足球錄像中，再加上現場觀賽和實際執教經驗，貝爾薩對局勢的敏感度非常人可及。但他也能夠理解皇馬主帥為什麼沒有預料到QPR的行動。他自己站在局外，同樣沒有想到。所有人都沒想到十人應戰的QPR在加時賽里醞釀着這樣一波突然襲擊。

阿根廷人突然想起自己的學生之一桑保利。

桑保利曾經帶領十人曼城迎戰克里斯汀的QPR，打出過類似的場面——可能她在那短短五六分鐘的休息時間裏想到了那一場球？貝爾薩不得而知。

十人對十一人，誰都知道是劣勢。

但是對於克里斯汀-陸來說，很明顯的一件事是——

「如果QPR因為人數上的劣勢就直接退守到底，準備單純來防住皇馬的連續進攻，那麼三十分鐘內必死無疑。」貝爾薩對着麥克風說道，作為西班牙電視台的解說嘉賓，他還是要盡職盡責。

「所以她的目光放向了皇馬的右路，也就是自己的左路。這一切源於皇馬現在場上隱藏的一個問題：他們沒有專職右後衛。」

「如果專門襲擊皇馬的這一路的話，那麼瓦拉內就必須要拉出來；即便如此，瓦拉內也缺少邊路的接應點。利用強壯的菲爾-比斯利拉邊，她為球隊贏得了壓上的時間，並在這一路製造了局部的優勢進行壓迫。」

時間有限，貝爾薩有一個點沒有提。解說員已經接過了話。

當瓦拉內被迫開大腳的時候——

她在加時賽讓格倫-米契爾和大衛-路易斯兩個中衛左右調換了位置。速度更快、更年輕的格倫拉到了左側，這樣就可以在人數優勢的這一側作為最後一道保險進行兜底。

這真是神鬼莫測的臨場調整。而且是以完全積極的方式出現，貝爾薩對此很欣賞。

當然，真正能打出理想中的效果，或許需要一些運氣，但運氣這種東西是循環的。在94分鐘時，皇馬扳平，固然是尼古拉斯的敏銳和果斷，但也靠了運氣。

而在這一次襲擊中，QPR全隊展現出的勇氣和鎮定都是可怕的。或許當初讓她去進行peptalk也是個不算壞的決定，貝爾薩想。

比分4:3。貝爾薩放眼望去。比賽已經重新由皇馬開球。

他馬上驚訝地發現，QPR的陣型還在前壓。除了門將外的九個人，還在繼續這種激進的打法。

難道他們是想在少打一人的情況下，把比分差距擴大成兩球？如果真的能賭成功，那未免也太神奇了……

而那個頂在最前面的前鋒菲爾-比斯利，看上去像是瘋了一樣。

他先是逼搶皇馬的門將迪亞茲，隨後馬上沖向對手的中衛羅哈斯。當羅哈斯把球給到瓦拉內后，他又飛快地轉向，死死卡住瓦拉內回傳的線路。

QPR在對手剛剛開球之際，又形成了在左路的合圍之勢。儘管皇馬這一路的邊鋒姆巴佩快速回來接應瓦拉內，但亨克-德格拉夫緊緊跟住他。

QPR用僅有的兵力，居然製造出了這樣令人窒息的壓迫效果……也許他們離再進一球並不遠。

就在這時，皇馬的兩名球員突然同時回撤了：皮埃爾-榮凱和加布里埃爾-熱蘇斯。榮凱已經撤到了距離瓦拉內十碼的位置，他後面本傑明-漢密爾頓也跟了過去。

瓦拉內趕緊把球處理給法國同胞，接下來，榮凱和也回撤了的熱蘇斯做了一次極快的連續傳遞。由榮凱一腳把球給到左路（QPR的右路），這邊上來的，是皇馬的中衛羅哈斯，這個哥倫比亞裔的西班牙人帶球徑直衝向前方的大片空間。

榮凱和熱蘇斯在中路的回撤接應，一下就打破了QPR的前場包圍圈！

少打一人，終歸還是無法把控住所有空間，只能犧牲遠端的空間。皇馬兩個天才的一次聯手，就把球轉移到了QPR人員稀薄的右路。

此時，羅哈斯帶球向前疾進，前方維/尼修斯，左邊喻子翔高速跟上，阿森西奧在左邊線也已經啟動，皇馬在這一路形成了四打二的絕對優勢！

這對於QPR的右路兩人來說是巨大的衝擊。34歲的大衛-路易斯在拚命回追，約翰-奧康納進退兩難。

在這種難以抉擇的情境之下，北愛爾蘭人還是做出了個最不壞的決定，當羅哈斯傳給子翔的時候，約翰拚命地用手臂壓住子翔，然後放鏟。

沒有鏟到球。

子翔和約翰一起倒下，裁判的哨子響了。

約翰-奧康納被出示黃牌。

貝爾薩心想，這算是一個較小的代價了。不過，QPR應該很難再保持那種前場的包圍圈了。加時賽有三十分鐘，如果一直保持這種極端的打法，同樣無異於自殺。

阿根廷人與現場十萬球迷一樣，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傾向性，儘管他很喜歡克里斯汀。於他而言，他最希望的是，比賽的精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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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52。

加時賽第7分鐘。

這種形勢之下，陸靈只能讓球員們重新回撤。

的確太冒險了。賭一次是沒問題的，再賭就有點過了。尼克和皇馬都不是等閑的對手。只付出一張黃牌代價，用犯規打斷對手的進攻，是幸運的。約翰做了正確的決定。

不過，4:3的比分，球隊至少獲得了一些喘息的機會。她還沒有那麼天真，少打一人的情況下，她不會過於樂觀。

伊恩成功把對手這個自由球解圍出底線之後，大聲向四面喊著，並拍著巴掌，讓所有隊友繼續保持專註。比賽到了這個階段，體能流失嚴重，球員們的失誤、遲鈍也會越來越多，她對伊恩此時的理智和領導力感激不盡。

皇馬的進攻並沒有馬上提速，而是比之前更加耐心。

尼克有那種讓球隊瞬間冷靜下來的能力，陸靈想。儘管皇馬落後一球，但畢竟多打一人。當然，那一球對於尼克的自尊必然打擊很大，但他的神經足夠強韌，他的球隊也如此。

陸靈也竭力讓自己保持高度的冷靜。加時賽還有很長的時間，QPR遠遠沒有勝利。

目前，亨克回防到比較深的位置，所以球隊實際是五後衛的站位。這樣一來，馬塞洛可以自由頂上。防守時，QPR一旦斷球，這個技術出色的球員便有機會為QPR發起反擊。這是QPR左肋的情況。

在QPR的右肋，則佈置了大衛-路易斯。她不會犯同樣的錯誤，皇馬常規時間那個扳平球，馬塞洛和路易斯兩位老將同在左路，被尼克孤注一擲地利用到了。路易斯現在放在靠右的位置，兩邊有格倫和約翰的保護，更加安全。

但即便如此，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場上，姆巴佩又完成一次頭槌攻門，這次相當有威脅。漢斯沒有完全撲住，但好在格倫在小禁區一腳把球踢飛。

就這樣，皇馬面對着QPR的陣地，面對着QPR的球迷陣營，不斷地施加壓力。

加時賽上半時已經過了十分鐘了，來到十一分鐘，馬上就過十二分鐘了。

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加時賽的上半時就會結束。陸靈感到之前被雨水淋得半濕的衣裳還沒幹透，但又被自己的汗水浸濕了。

這時，皇馬率先進行了變化。她瞥到，尼克一步跨到邊線，儘管這場比賽他們都好幾次被第四官員警告不要踏得離球場太近，不過他還是那麼做了。皇馬主帥向場上做了個動作，同時大聲喊了幾句。

場上，皇馬後腰弗蘭克-范德伯格突然插上了。

這名防守為主的球員，這場比賽迄今在運動戰中沒有進過禁區。但陸靈知道範德伯格一旦投入進攻，威力是什麼樣的，她憶起那個古迪遜公園的雪夜……

那個滿頭小辮的傢伙開始衝刺了。密集的藍白色的禁區是他的目的地。

在偌大的諾坎普里，陸靈覺得自己如此地渺小。她一邊看着荷蘭人插上一邊在心中禱告。她看到本在全力回追，但這一下太突然，本追不上。

范德伯格衝進禁區，如同古代的投石機拋出的巨石，砸上原本已經脆弱的木質堡壘。

球正好被熱蘇斯挑向空中。

范德伯格狠狠頂向皮球。這球來勢很猛，但漢斯有點意外地沒有移動腳步。球砸在橫樑上，被大衛解圍。

陸靈吁了一口氣。她又趕忙對着場上大喊：「派特！菲爾！」讓兩位進攻球員往回撤參與防守。

幾乎在她發出指令后的下一秒，皇馬的超級中衛安東尼奧-羅哈斯也往前走了。羅哈斯的控球技術和傳球都極為出色，他的前壓，為皇馬的進攻繼續加碼。

過了一會兒，范德伯格又插上了。

基本上所有的球員都有自己要盯的對象。在身體對抗方面，本傑明顯然不是范德伯格的對手。

而且，陸靈在這一刻進一步意識到：皇馬首發的三名攻擊手，都沒有絕對的體格作為支撐。而下半時的泰坦也好，阿隆索也好，還是現在的范德伯格也好，都是尼克嘗試在前場進行蠻力壓制的嘗試。

此前，QPR有辦法應對這種力量。但現在少打一人，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尼克把重型武器投放到自己的禁區里。

范德伯格這次轉身接到了皮埃爾的過頂傳球，他用肩膀架開約翰，不停球直接一腳抽射。

距離很近。漢斯這次做出了反應，他伸展身體的姿態看上去有些彆扭，但他還是做出了撲救。

球被德國人的巨掌狠狠拍到禁區之外。漢斯隨之倒地。

本來是個完美的撲救。

但喻子翔從禁區外殺了上來。

左腳的禁區外圍射門，陸靈對此再熟悉不過。這是子翔最喜歡的射門方式。她曾經在哈靈頓的綠地上看到過無數次這樣的射門，而子翔也經常用這樣的射門方式取得進球，在QPR時如此，在英格蘭國家隊時如此，在皇馬亦是如此。

球從密集的禁區里穿過，沒有一人碰到，它像顆炮彈一樣飛進了漢斯身後的球門。

QPR門將還沒有來得及起身。

第103分鐘，加時賽上半時結束前，比分變成了4:4。

這大概是無法避免的。這打擊太沉重，足以抵消剛才QPR全力拚出來的那個進球。

意外的，子翔沒有慶祝。其實就算他慶祝了大概也不會有QPR球迷責怪他，這是歐冠決賽的賽場，這是如此關鍵的一個進球。子翔的身體頃刻被皇馬隊友們淹沒。看台上，皇馬球迷們再次陷入喜悅之中。

陸靈昂起頭，向場上拍著掌呼喊著。她一直昂着頭，她明白現在更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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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59。

球被重新放到了中圈。菲爾-比斯利將球往回，踢給了本傑明-漢密爾頓。他不用看也知道，加時賽上半時馬上就要結束。他也很清楚，餘下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裏把控住球權比進攻更現實。

皇馬並沒有退回去，而是對QPR的控球球員進行了積極的壓迫。

菲爾狠狠啐了一口，他繼續往前，但沒有去找對方的中衛。少打一人太他媽的操蛋了。而要不是當時伊恩拽著自己，也許被罰下的就不是Jake而是他菲爾-比斯利了。真他媽不公平！！噢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至少現在想那個沒用。

他進球了，他真的在歐冠決賽進球了，但他媽的皇馬馬上扳平了……

菲爾強行讓自己的腦袋運轉起來。這場比賽他已經很多次覺得腦袋要炸了。

少打一人的情況下，自己回撤可以給隊友多一個接應點。

而且，剛才，老闆讓亨克往前頂，這個意思肯定是讓自己回撤……

菲爾感到缺氧，自己聰明的腦袋都他媽變笨了……

他看到派特現在也跑到了比較深的位置。他胸中囤積著無窮的怒火，緹安娜也在看台上看着呢！雖然她看不懂。但她以後會看到這場比賽的錄像的，她的父親不能是個廢物，不能是個輸家。

菲爾-比斯利也許不是超級英雄，但一定緹安娜-比斯利的英雄。

菲爾盯着范德伯格。范德伯格剛才在禁區里攪渾水，導致了子翔的進球。范德伯格身上是有黃牌的……

我他媽要搞死這個荷蘭人。菲爾心裏說着。不管是耍心眼還是硬來，我他媽的都不會輸給這個留着難看辮子的cunt。

菲爾馬上卡住身位。范德伯格似乎有點驚訝，但是菲爾壓低重心，示意派特把球給過來。

他知道時間不多了。

派特沒有第一時間傳球，他選擇了先拿住球。

菲爾看到，派特身邊馬上聚集了兩名球員，那個該死的巴西人熱蘇斯和那個法國弱智小子皮埃爾。

派特的左手邊是熱蘇斯過來施壓，正前方是皮埃爾在逼近。這他媽的可不好辦，即使對於超級英雄派崔克-安柏。

菲爾稍微讓自己離那個荷蘭人遠了一點，不過繼續往後伸著用手臂感知着他的位置。

派特突然把球踢向了皮埃爾的腳——

菲爾立刻激動起來，是派特的絕技「踢腳式撞牆過人」！但熱蘇斯反應很快，巴西人隨即伸出腳去接那個彈回來的球。

這變成了五十五十的球權爭奪。

那兩人同時觸到了球，誰都沒辦法第一時間控制下來。

隨後，菲爾睜大了眼睛，他看到派特以射門的力度狠狠擺腿踢向皮球！

超級英雄瘋了？

熱蘇斯的左腳馬上再次伸出，派特的腿已經擺到了球前……

但派特突然收住了。

他輕輕一挑。

球越過了熱蘇斯的腳面，派特的身體馬上跟上，用更強壯的身體隔開球和巴西人。菲爾意識到：噢，這個怪物又他媽做到了怪物才能做到的事！他突破了熱蘇斯和皮埃爾的包圍圈！

派特的側前方是本傑明，派特瞥了一眼，沒有給，把球直接向菲爾腳下給過來。

菲爾明顯感覺到身後的推搡力度加大了。他繼續背身扛着范德伯格，然後用右腳把球踩在腳下。

派特向這個方向衝來，他已經衝進了中圈。

這裏離對手球門還遠得很，菲爾不知道派特要幹什麼，但他本能地信任派特。派特要越過二十碼的距離，他必須在這個時候用身體死死扛住荷蘭人。

菲爾必須得承認，即使是自己，身體也已經非常疲憊。這場比賽的強度和他在這場比賽的跑動距離超越了過往所有的比賽。

扛死對手，就像最早的時候，那個bitch對自己說的那樣。

他想像自己是一塊鋼鐵。他死死地頂住那個和他同樣高大同樣強壯的混蛋。

他看着派特一步步衝上來。

在派特掠過他身邊的一刻，他感覺到背上的壓力消失了。他向著派特跑動的方向一敲，儘可能保持準確，然後，他扭頭看過去。

范德伯格已經被迫在最後一刻放棄了他，去追派特了。由於在和他之前的對抗中耗費了不少力氣，荷蘭人的啟動稍微慢了一點。

派特接球后，直接趟出范德伯格的控制範圍。

荷蘭人滑鏟，右腳不受控制地揚起。

一腳踢在了派特的小腿后側。

派特在加時賽中第二次被踢倒了。他本來正在全速衝刺向前，范德伯格完全失控的一腳讓他向前跌去，在地上翻了一圈，菲爾看到派特的球襪已經破了並出現了清晰的血印。他看到派特疼的閉了閉眼，在地上緊閉着嘴喘著氣。

菲爾大喊起來，所有隊友都像他一樣，舉起雙手，大喊起來。

那個土耳其的混蛋裁判快步跑了過來，然後，菲爾看到他向著那個滿是辮子的腦袋掏出了……

紅牌！

菲爾嗷地怪叫了一聲。

在加時賽上半時即將完場的時候，目前比分4:4的QPR和皇馬，場上人數也重新回到了均等：十打十！

****

晚上11點整。

派崔克依然倒在地上。本蹲在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派崔克感知著周遭的嘈雜，看着人群的方向，他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緊緊握了握拳頭。而後，他側了下臉，恍恍惚惚看到了奔跑過來的隊醫的身影。

愛麗絲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輕柔，但派崔克沒聽清她具體說了什麼，可能是問他疼不疼吧，他搖搖頭，又搖搖頭。小腿的疼痛應該只是個硬傷，但他剛剛衝刺時的心率一定超過了180，猛地跌倒后他感覺整個腦子都在嗡嗡作響。他使勁睜大眼睛，頭頂繁星密佈。像那個他第一次拿到歐冠冠軍的夜晚，像很多個他在巴塞羅那度過的孤獨夜晚，更像他拉着緹娜的手看向倫敦的夜空的夜晚。爸爸說過，如果是註定的就是註定的，他也跟緹娜說過，一切都已寫入星辰。

要有信念，要相信彼此。

「派特，你還好嗎？」

「你沒事吧？」

「你能堅持嗎？」

……

耳邊有很多聲音，派崔克咧了咧嘴，被愛麗絲扶著坐起來了些，他跟隊醫說：「沒事，愛麗絲，幫我處理一下小腿，謝謝。」

比賽再次重新開始后，只持續了三十秒左右主裁就吹停了，加時賽的上半時結束。

派崔克往場邊走去，他要了瓶水，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後抬頭看向對面的比分牌。4:4。突然，他聽到緹娜在他身後問，「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