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8章 誰主導的歷史

李游並沒馬上動手。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這兩個人。誰會相信，竟然會是這兩個傢伙，把大秦帝國送進了深淵。雖說秦帝國自身的原因更大一些，但兩人所起到的作用，卻也無可替代。

李游情緒複雜。他仔細打量這兩人，兩人年齡不算大，但歲月卻過早地在兩人身上留下的痕迹。天氣已經入秋，可兩人身上還是襤褸的短打皂衣，補丁層層疊疊，依舊遮擋不住衣服上的破洞，如今兩人一身泥漿，這樣子比李游見過的乞丐更像乞丐。

「怎麼會這樣呢？」

李游在過往的歲月里，沒少想像這兩人會是什麼模樣。想來也該是氣宇軒昂的男子，胸懷天下。卻沒想到，現實與想像的差距不是一點點遠。

李游很快自嘲地笑了起來。兩人原本就是農民出身，眼前這個樣子，才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

李游並不是歧視兩人的身份。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兩人這身份，他才躊躇了許久，沒把兩人一擊斃命。

李游自忖自己的出身也高貴不到哪裏去。

父親李斯，並不是一開始就是秦國的丞相，在他小時候，父親不過是楚國上蔡的一個小吏，家徒四壁。那時候的日子，並不比一般的農民強太多。而他兄弟姐妹更是不少，每日嗷嗷待哺，他也需要做農活補貼家用。直到後來父親去了秦國，得到呂不韋丞相的重視，才擺脫了困窘。后又得到秦王的器重，才成了赫赫門第。

當然李游也不是憐憫對方的悲苦處境。他想到的更多。

始皇帝的態度是其中之一。始皇帝這種野心勃勃之輩，臨死之前也選擇了尊重歷史原來的軌跡，這不僅僅打擊了李游的熱情，也讓他內心的信念產生了動搖，為自己多年的堅持產生了懷疑。而實際上，李游相信始皇帝的決斷是正確的。歷史一旦發生改變，很多事就會發生變化。小打小鬧，或許沒什麼，但是這種使得歷史洪流都能發生變化的更改，最後會演變出什麼新的軌跡，李游根本無法想像。

而李游也清楚，眼前這兩個傢伙，對後世世界所產生的影響究竟有多大。當他們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們就成了華夏歷史上厚重的一筆，成了華夏子民中基因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李游在後世博覽群書，他對比過中西歷史。在中國歷史上，被壓迫在最底層的農民，在天災人禍的重重壓迫下，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往往會朝天發出一聲怒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揭竿而起，前仆後繼，儘管他們絕大多數最終被鎮壓，被毀滅，但腐朽的皇朝，因此走向毀滅，孕育出新的時代。哪怕是漢唐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後來更有朱元璋這種草根布衣逆襲成功者。

而整個西方歷史，明顯缺乏這種精神。缺乏貴族血統之人，根本不可能成為上流貴族的一員。通話故事都只有王子跟公主的故事，平民只有處於世界秩序的最底層。永遠看不到光，直到李游所在的後世，在歐洲這些的思想也依舊是主流。

更不用說毗鄰的印度，幾千年過去，上層建築根本沒發生過任何的改變，底層的賤民換了一層又一層的主人，但他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的改變。

除了歷史宗教原因外，那是因為他們的歷史上缺少了類似兩人的存在。他們的血脈深處沒有真正反抗的基因。哪怕他們口中宣揚著所謂的民主與自由，但自身的基因卻牢牢被千萬年來的血統論給束縛，哪怕某個人幸運地獲得了晉陞上層社會的機會，也只會趕緊給自己認個血統純正的祖先，冒充起貴族。從來不會有人像華夏底層的農民，活不下去，那就掄起拳頭，砸碎這不公平的世道！

他們認知是局限的，他們的建設能力也比不上他們的破壞力。但他們的作用客觀實在地反應出來，他們變成這個民族底層的基因，成了支撐民族延綿不滅的根本原因之一。

李游望着著兩個衣衫襤褸的兩人，卻是發現，他走遍了無數世界，見過了無數風景，遇到了無數大能。但所見到的強者，卻沒有任何人像眼前這兩個農民那般，發揮過如此強大的作用。

李游心中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他知道，他下不了手了。殺人很簡單，但是所造成的後果很嚴重。李游對歷史是懷有深深的敬畏的，他可沒有「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這樣的瀟灑和蠻橫。

李游陷入了沉默。

兩人面面相覷，更不知李游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看到李游沉默不語，也不敢吱聲。直到現在為止，李游是人是鬼，或者是山中精怪，他們心中都不清楚。但兩人一開始都能夠感覺得到李游身上散發出來的惡意。

此刻兩人並沒有完全絕望，雖然只是對視了一下，但彼此都試圖再次反抗。

兩人的心思，又如何躲得過李游的觀察。他雖然沉默不語，心事重重，兩個普通人也不可能逃脫得了他的監視。

只是兩人的反抗，就像兩隻螻蟻一樣，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但不知為何，李游心中感覺有些欣慰。

如果面對自己都不敢動手，這兩個傢伙如何生得起勇氣去對抗秦帝國這樣的國家機器？

「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

李游忽然開口，聽到李游此言，手中各自握住一泥塊準備朝李游擲去的兩人，明顯呆了一下。陳勝更是心中顫抖了一下，這話他可曾經說過，還被同鄉夥伴們嘲笑多年。他想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個神秘人，竟然會知道這一番話？

「苟富貴，勿相忘？」李游又一句。他冷眼望向陳勝，說出這話的陳勝，後來明顯是得意忘形了。但李游並不根究陳勝的性格缺陷。因為兩人不過是歷史的推動者，不是決定者。兩人為了信念，最終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的。就沖着這一點，兩人就值得李游欽佩。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李游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向雨簾，走向黑暗。

「這是山神老爺！」

身後的吳廣似乎覺悟了什麼，拉着陳勝跪了下來，朝着李游的背影叩頭：「定是我們欲行之事得到了老天爺的幫助，派山神來指點我們迷津了！」

兩個見識不高，不知前程何方的男子，此刻涕淚滿面。儘管之前他們已經決定騙這數百屯兵造反，但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感覺已經沒了活路，做最後的反抗而已。但李游的突兀出現，又生硬地留下了這麼幾句話，卻催生了李游都沒想到的後果。

他根本不知道，歷史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發生了改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一身泥濘的兩人，互相扶持着，望着李游消失的方向，心頭熱血沸騰。

在這秋雨纏綿的一夜，毀滅帝國國的燎原之火，便這樣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