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番外之 流年(上)

第八百三十三章 番外之 流年(上)

初雪飄落的那一天,原本該在宮中安享尊榮的淑妃,冒着風雪來到了翠庭山。

「喬桓倒是主意不錯,找這麼一個她能完全掌控的地方,還有親弟弟守着,真可謂是萬無一失——可惜,真以為這樣,就能悄無人知了么?」

徐淑寧只帶了簡單的隨從和貼身的宮女秀容,站在無為庵外,笑容如同初雪一般純凈無暇,遮去了眼底的惡毒。

「皇後娘娘,嬪妾遵皇上旨意,來探望您了,還請皇後娘娘一見!」

徐淑寧甜脆的聲音在山間響起,隨着落雪,讓喬翼心頭一顫——

是皇上的旨意,那就不能不見,可阿姐如今的樣子,如何能見?

院內的屋門迅速打開了,柳枝也是滿眼焦急:

「這,這,世子爺,得想個主意……」

「不必想主意,就跟她說本宮病了,而且,心裏還是膈應她,別說她,就是皇上親自來,本宮也不見。」

屋內傳來喬皇后不急不緩的聲音,柳枝略略定了定神,點頭道:

「不錯,就這麼說!她雖是淑妃,可到底娘娘才是皇后,世子爺千萬攔住她!」

喬翼簡短地應了一聲「好」,轉身就出去打發徐淑寧。

但是徐淑寧一看見滿臉殺氣的喬翼,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等他開口,就先靠近他幾步,低聲道:

「立刻,去告訴你姐姐,如果不見我,我這就回去……你想不想知道,皇上若是知道你姐姐與人私通,身懷六甲,會把你們喬氏一族怎麼樣?對了,別想着在這裏將我滅口,我可是奉旨前來呢!」

聲音輕得近乎耳語,卻猶如冬雷在耳邊滾過,喬翼眼睛通紅地盯着徐淑寧,牙齒將嘴唇都咬破了,最終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娘娘,怎麼辦?淑妃她居然知道了……」

喬翼面沉如水地將徐淑寧的話轉述了一邊,柳枝嚇得腿都軟了。

喬桓盯着眼前早已沒有熱氣冒出的茶杯,過了許久,才轉頭望了望門外的飛雪,嘆了口氣,道:

「慌什麼,讓她進來吧。」

徐淑寧既然要見她,那必定是要將這件事情當成把柄跟她談條件的,不然,此刻皇帝已經知道了,何需多言?

徐淑寧踏進門的時候,以為自己看到的,會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喬桓,但她一眼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就知道她根本沒有真的害怕。

這荒山野嶺中的尼庵四壁破敗陳舊,喬桓的身姿卻還是筆直,雍容暖和的輕裘披在她的身上,仍舊絕美如斯,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她的腹部有沒有變化。

做了那般見不得人的事,憑什麼還這般高傲,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嗎?

徐淑寧剛要出言嘲諷幾句,一直望着門外飛雪的女子就開口了:

「將門關上吧,說說看,你想要得到什麼?」

徐淑寧臉上不禁現出失望和懊惱——

沒能享受到嚇唬喬桓的樂趣,她可不只是一點點的遺憾。

不過她還是將門關上了,屋子裏頓時陷入一片昏暗,徐淑寧眼神發直地盯着喬桓的肚子,眼神複雜:

「你……喬桓,你的膽子可真大,你給蕭無憂戴綠帽子戴得這般心安理得。你躲到這個地方來,是打算將這個孩子生下來,然後送回詹家嗎?」

「你什麼意思?」

喬桓平靜的神色終於出現一絲裂縫。

徐淑寧的心裏一下子就高興極了,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麼,很驚訝我怎麼會知道這孩子是誰的是不是?你也不想想,這個世上,除了愛你的人,就是恨你的人,偏偏我是最恨你的那一個。難道你喬家有人幫你做事,我徐家就沒有人幫我做事嗎?從他離開后,我就無時不刻地盯着你呢!」

雖然得意,但是想到那一晚,她眼睜睜地看着詹松林的身影從她眼前掠過,徐淑寧心中的恨意,就忍不住開始翻騰,咬牙切齒道:

「皇后與人苟合,這麼大的事情,你們這對狗男女,瞞得過蕭無憂,卻不要想着瞞過我!」

一片昏暗中,喬桓並沒有被她激怒,只沉默了一瞬,居然也揚唇笑道:

「你這樣說,倒讓我覺得你喜歡的人不是詹松林,而是我呢——你看看,事到如今,你都捨不得揭穿我,反倒冒着雪來看我,又不說要我做什麼,徐淑寧,難不成你瘋了?」

「你?少給你自己臉上貼金!」

徐淑寧明明知道喬桓是故意這麼說的,還是忍不住上了當,心中的盤算脫口而出:

「我要你腹中的孩子!」

「不可能。」

徐淑寧說得直接,喬桓也拒絕得乾脆利落。

她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千方百計地與皇帝鬧翻以免他起疑心,絕不是為了將這個孩子送到徐淑寧手裏受折磨!

就算是送給詹家,那也是不可能!

不過這答案徐淑寧並不意外,她找了個凳子想坐下來,讓自己的氣勢不要比喬桓弱,但看了看那簡陋至極的桌椅,又忍不住嫌棄,想了想還是站着道:

「怎麼,你害怕我把這個孩子弄死?你放心,雖然你的孩子讓我噁心,但他好歹是詹松林的子嗣……其實你知道的,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他的孩子,我怎麼能不護著?」

雖然徐淑寧說得情真意切,但喬桓從徐淑寧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瘋狂。

她冷淡地垂眸:

「我不可能相信你,更何況,這個孩子,絕不能養在深宮。你是為了報復詹松林?」

「他都已經不知道死哪裏去了,我報復他,有意思?我真的只是想留個念想。你也放心,我不會蠢到把奪過來冒充我的孩子,那樣,皇上一定會把我大卸八塊。」

徐淑寧這是話裏有話……喬桓還沒來得及琢磨,就聽到徐淑寧接着道:

「是我嫂嫂,她懷着身孕的時間和你差不多,可太醫告訴過我,她腹中的,是一個死胎。我向來與她要好,也不想看她傷心,若是能把這個孩子送過去給她,不讓她知道,不也是個兩全其美的事情?」

「想想看,這樣一來,你的孩子就不會是父母不詳的私生子,而是威北候府堂堂正正的嫡出之子,到時候,我可以時常召他進宮,你們母子,也能常常相見——喬桓,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

徐淑寧的聲音彷彿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喬桓幾乎心神動搖。

但是徐淑寧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若說從前在她心裏,徐淑寧只是有些偏執狠毒,那麼如今的徐淑寧,稱一句「蛇蠍美人」也絕不為過。

喬桓再一次拒絕了徐淑寧:

「我不可能答應你,你要是真想說,就去告訴皇上吧,你能讓他相信你,我自然也能讓他相信我。」

「是嗎?很好!」

彷彿是耐心耗盡,徐淑寧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卻又回過頭嘻嘻一笑:

「哎呀,其實我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上次太子殿下非要來這個荒山野嶺探望你,回去之後感染了風寒,我也算是他的母妃,就喂他吃了幾次葯,不過這葯么,是葯三分毒,你覺得,太子殿下怕不怕那葯的毒?」

「徐淑寧!」

喬桓所有的冷靜沉着徹底崩潰,撲過來掐住了徐淑寧的脖子。

徐淑寧笑容美艷,猶如惡毒的罌粟:

「緊張了?我還以為你會為了你肚子裏的野種,棄太子殿下於不顧呢,喬桓,你這人很聰明,可惜你的弱點太大,從前只有一個弱點,以後,有兩個了呢。你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呢。」

徐淑寧伸出手去,故意在喬桓的肚子上碰了碰。

喬桓渾身冰冷,像是一條看不見的毒蛇,就此將她纏繞。

徐淑寧眼底的罌粟花,徹底綻放。

是不是天下女子都是一樣的,有了孩子,就有了致命的弱點?

可惜,她徐淑寧,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弱點了,真好呢。

下山的時候,風雪比來的時候更大了,但是明明有肩輿,尊貴的淑妃還是一個人踩着冰雪走在山道上,一連摔了幾次,摔得滿眼的淚花,卻仍舊不肯上肩輿。

看得出淑妃娘娘心情不大好,跟着來的隨從都遠遠地跟在後面,只有她的貼身宮女秀容從身後趕上來扶住了她,因為心疼自己的主子,眼圈兒也不由得紅了:

「娘娘,您不能這樣……」

「秀容,為什麼?她有詹松林喜歡,有蕭無憂寵愛,想給誰生孩子就給誰生孩子,我呢?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

徐淑寧在喬桓面前強撐起來的氣勢徹底潰敗,她跌在山道上大哭,伴隨她的,只有風雪的呼嘯。

她喜歡詹松林,但詹松林最後和她反目成仇,生死決絕!

她恨喬桓,她就要進宮,奪喬桓的皇后之位,可蕭無憂卻在她進宮的第一天,就命人暗地裏絕了她的子嗣!

是,她出身威北候府,兄長手握兵權,還有可能拿着大齊下落不明的那一半魚符,她若是生下孩子,蕭無憂必定不能放心,可是憑什麼呢?

同樣都是貴女,同樣都有傾城之貌,為什麼她就樣樣都要輸給喬桓?

不得所愛,孤獨終老!

所以,不管是他們,還是他們的孩子,都跟她一起受折磨吧!

回到皇宮的時候,天色已經黑盡了。

在翠庭山的風雪中痛哭的那個女子彷彿一個幻影,在梳洗過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皇帝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徐淑寧笑容嬌美地迎了上去。

「今日辛苦你了,皇后那邊,怎麼樣了?」

皇帝眼底帶着急切,卻和她沒有絲毫關係。

徐淑寧笑容不變,溫柔地行了禮,然後走到皇帝身邊,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

「皇上好偏心,也不先問問妾身怎麼樣了呢……姐姐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就是還在生妾身的氣,沒說幾句話,就把妾身趕了出來,說她再也不回來了呢!」

皇帝原本還想多問幾句皇后的事情,可美人柔弱無骨的身軀在懷中抱着,又聽了這話,隱約又想起皇后臨走時的冷臉,就抱怨道:

「罷了,回不回來隨她,身為皇后,如此任性,難不成還要朕親自去哄她?到底還是愛妃你體貼懂事,又心地寬厚!今日是不是凍着你了?朕新得了一張火狐皮,明兒就讓人給愛妃添件斗篷!」

淑妃笑着謝了恩,再也沒提起皇后。

男人總是如此口是心非,可惜,她的確是要拖住他不去親自哄喬桓回來呢。

喬皇后這場氣,生得也足夠大,一直到了臘月,皇帝命人去請,皇后還是閉門不出,不肯回來。

皇帝自覺顏面掃地,乾脆就命淑妃主持一切新年事宜,朝臣女眷們元旦正日進宮朝賀的時候,看見坐於上首的淑妃,也沒幾個人敢問。

一直到了昭和四年的二月,春暖花開之時,後宮里的氣氛才重新喜慶起來。

後宮中,林貴妃生下了三皇子,皇帝龍心大悅。

林貴妃趁機勸說皇帝後宮不能總這樣無人做主,皇帝想了想,總算挪出了日子親自去請皇后回來。

這一日,威北候府新添的嫡女做滿月,淑妃親自回威北候府看自己的小侄女兒,皇帝也趁勢出宮,親自去了翠庭山。

原本還很是生氣的皇帝,看到皇后的時候,驚覺皇后似乎比之前整整瘦了一圈,容貌卻比從前更盛,眼神幽幽地望着他,一如當年大街上神情倔強的少女,讓人心碎又心動。

皇帝感慨萬千,握著皇后的手解釋:

「你我少年夫妻,你該是最明白我的,威北候府手握兵權,朕不得不將阿寧的位份提一提。你們從前關係也不錯,何苦一直為這樣的事情想不開?你是朕的皇后,原配髮妻,無論是誰,她都永遠越不過你去!」

似乎是被皇帝這情真意切的勸慰打動,絕代風華的皇后臉上重新露出了笑意:

「皇上,是臣妾任性了……臣妾其實一直都在等皇上來,像從前那樣,哄哄臣妾就好。」

一句話說得皇帝的眼睛差點兒都紅了,這近一年來的隔閡和怨氣瞬間消融。

帝后就此冰釋前嫌,皇後跟着皇帝回宮,一切恩寵更勝從前。

只是皇后再也沒有做出過爭風吃醋的嫉妒之舉,反倒與淑妃關係頗為融洽。

威北候夫人抱着嫡女進宮的時候,皇后還親自去看了尚在襁褓中的威北候府三小姐,給了許多賞賜,也算是給了威北候府極大的顏面。

威北候夫人出宮的時候,皇後站在摘星閣上目送了一程,淑妃也跟了上去站在她身邊,笑道:

「怎麼樣,是你的那個女兒沒錯吧?我沒騙你,威北候府上下都將她看得眼珠子一般,你也該放心了。以後你若是想見,盡可召我嫂子進宮,我看,太子殿下也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呢。」

喬桓望着徐淑寧許久,始終是猜不透這個女人心底的想法。

好像完全無害,可誰也不知道她的笑容下藏着什麼樣的惡意。

喬桓直覺地拒絕了:

「罷了,還是不要讓她常常進宮了,她如今這樣,就很好。」

萬一她們母女長相肖似,那就是紕漏。

徐淑寧笑了笑,眉間微有得色。

一個孩子而已,瞧瞧,所有人都被她掌控在手中了。

流年飛逝,一直到了昭和八年,長得與喬皇后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的徐成歡才被再次進宮,淑妃帶她去了上陽宮。

「來,成歡,拜見皇後娘娘,還有太子殿下。」

華美的宮殿中,鳳座上的女子望着那個走進來的小小身影,眼眶驟然濕熱,想要站起身,卻忍住了,努力撐起微笑:

「你就是,成歡?」

階下的小女孩剛剛滿了四歲,臉頰圓圓,抬頭望着皇后,也不認生,甜甜地回了話:

「臣女正是徐成歡。」

答完了才憨態可掬地行禮,稚氣的聲音卻字正腔圓,一本正經:

「臣女徐成歡,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太子殿下!」

「快起來!」

一國的皇后快步走下台階,將小女孩抱入懷中,終於忍不住淚眼朦朧。

還好,這孩子和他們誰長的都不像。

她像的,是詹松林那個早年嫁到江南去了的姐姐啊!

站在鳳座旁邊的太子蕭紹昀也跟着走了過去。

原來母后總說以後會有個叫成歡的小妹妹要他保護,就是她。

年幼的太子殿下伸手摸了摸徐成歡軟軟的臉頰,很有責任心地道:

「徐成歡是吧,你叫我哥哥好了,以後你就住宮裏,我來保護你。」

他不缺妹妹,但是這一個,母后格外喜歡,他也喜歡,就留下來陪他吧,最好是,一輩子都能留在這裏,這樣,母后能開心,他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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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成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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