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愛子(二)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愛子(二)

秦槐遠擺擺手:「皇上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基於感情上的保證,是這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保證。我不是懷疑皇上,而是人性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將來宜姐兒傷了心,不想繼續在後宮裏做籠中雀,懶得再去對付圍繞在皇上身邊的鶯鶯燕燕,她連個可以安心回去的娘家都沒有。」

秦宜寧聽到此處閉上眼,淚水不爭氣的涌了出來。

秦槐遠續道:「我不是不愛地大物博的之地,也不是體會不到夕月生活的不便和艱辛。但我是一個父親,我疼愛女兒的方式,是能給她一個可以回去的娘家。夕月地勢險要,又有大片的物資能夠開發,將來發展為沙漠之中的霸主也不無可能。我的女兒若是想回家,我會接她回去,離開你我也能讓我的女兒過上好日子。就算你雄兵百萬,有沙漠天險在,加之沒有嚮導,你也未必能在夕月討到好處。」

「親家公……」馬氏聽聞秦槐遠言語之中已有殺伐之氣,不免有些焦急。

姚太后更是尖銳的道:「你這麼說話未免太無禮了。你可將當今天子放在眼中!」

秦槐遠笑容依舊,強勢依舊:「君臣之禮,老夫守了一輩子,哪裏能不懂?我眼下是對我的女兒和女婿說話,以一個父親的身份。」

說着,秦槐遠走到秦宜寧跟前。

秦宜寧站起身仰頭看着父親,父親的大手落在她的鬢角,又掐了下她的臉頰。

「傻丫頭,你不必擔憂,也不必恐慌,就留在此處安心的與皇上過日子。將來倘若有人傷了你的心,讓你感覺愛情走到盡頭,親情也無法維繫,甚至感覺深宮無望了,你也不用感到絕望,不必傻傻的守在一座孤島里。為父和你母親就在沙漠裏,不開心,你就回家。」

秦宜寧閉上眼,淚如雨下,「父親!」

「好孩子。好孩子。」秦槐遠的眼中也隱有了淚意。

因為今日分別,將來要再見面,可不是出這個門進那個門就能達到了。只路途上馬不停蹄,每年能見面的日子都是屈指可數。

這一生還有多少年?可他們父女團聚的日子,加起來恐怕連一年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是每一個為人父母之人的悲涼。

可他不能為了團聚就不考慮孩子的退路。

孫氏上前來,嗚咽著抱住了秦宜寧:「宜姐兒,我的兒!」

「母親,你們不走好不好?父親,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擔憂什麼,可我保證,我沒有那麼懦弱,你們留在京城好不好?」

秦槐遠只是笑着搖頭。

孫氏抽噎著在秦宜寧耳邊道:「你父親說的對,你必須有個退路。」

「我不!我十四歲回家,咱們才相認了八年!這八年顛沛流離,我在你們身邊的日子統共才有幾天?你們現在要走,將來路途遙遠,今生還能有多少見面的日子?我好不容易咬着牙堅持到現在,就是想今後都肆無忌憚的和你們在一起,再也沒有人能害咱們家裏人,為什麼我想要的如此簡單都不行?」

秦宜寧抱着孫氏聲哽氣咽,話音哭的都變了調,不甘不住跺腳。

孫氏閉着眼,更是嗚嗚的大哭起來。

見母親如此,昭哥兒和晗哥兒也都跟着掉了眼淚。

逄梟從未見秦宜寧傷心成這樣,安撫的拍着她的肩膀,卻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只覺束手無策。

眼下他就算將心掏出來保證,也無法阻攔秦槐遠。

因為站在秦槐遠的角度,他思慮的一切都是有理有據的。他要與秦宜寧分別,不是不愛護女兒,而是太愛護女兒,寧可去沙漠之中打拚,也要給秦宜寧一個靠山。

這樣的父愛讓逄梟感慨又羨慕,卻也同樣無奈。

坐上這個位置,對他如師如父的岳父已不能完全信任他對秦宜寧的感情了。

馬氏早已經落了淚,起身攬過秦宜寧的肩膀,「宜丫頭,不哭了。你爹娘是為了你,外婆知道你難過,可你這麼這,你爹娘只會更難過啊?為人父母的,都是一片心思為了孩子,你是做母親的人,也該知道,你爹娘是心意已決了。」

秦宜寧眼睛哭的紅腫,低着頭,半晌方點點頭。

看到一左一右抱着她腿的昭哥兒和晗哥兒,她掉著淚摸了摸孩子們的頭。

晗哥兒仰著頭看着秦宜寧:「娘親,你別哭了。以後誰欺負你,我就揍死誰!」

秦宜寧聽的那童言童語,禁不住噗嗤一笑。

昭哥兒卻是認真的板著小臉:「這樣不對,萬一是祖母欺負娘親呢?萬一是爹爹欺負娘親呢?或者爹爹以後的小老婆欺負娘親呢?你能一個個都打死嗎?」

晗哥兒瞪圓了眼,一下子被問住了,打死親祖母和親爹,似乎有點不妥。

昭哥兒退後兩步,小身子端端正正的給秦宜寧和逄梟行了一個大禮。

「爹爹,娘親,昭哥兒想跟隨外祖父去夕月。」

逄梟和秦宜寧大驚失色。

「昭哥兒,為什麼要這麼說啊?你不喜歡在爹娘身邊嗎?」

秦宜寧手腳發涼,身孩子們從小就不是她親自帶着,她總是內疚,擔心孩子們不肯跟自己親,如今昭哥兒卻說要去夕月,她如何捨得?

昭哥兒卻是奶聲奶氣卻鏗鏘有力的道:「娘親,我是個大人了。外祖父教《戰國策》時講過是左師勸諫趙太后,趙太後偏心長安君,給他豐厚的俸祿、肥沃的封地,還有用不完的珠寶,一開始卻不肯給他機會去建功立業,一個人若是沒有功勛,卻空有那麼多的寶貝,那就是……就是外公說的德不配位。那手裏就算有再多的土地和珠寶,將來都難以服眾。

「我知道我是父皇的兒子,將來父皇會有很多兒子,夕月我很喜歡,我也很喜歡外公教導我。雖然在爹爹和娘親身邊也很好,但是我不想做個被溺愛的無用之人,我將來想做夕月的皇帝!」

所有人都愣住了。

誰也想不到,年滿五歲的孩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小孩歪著頭,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似乎又點不適應,臉上有點紅了,襯的他眉心的一點小紅痣都更鮮艷了。

可他卻依舊端端正正的保持着跪姿,雖然是小小的身子,卻顯露出幾分破土而出嫩芽的堅韌。

「現在我們這麼弱,要是有人欺負娘,我們都只能讓人去揍他一頓。可是如果我是夕月的皇帝呢?」昭哥兒對着姚太后齜牙,「祖母,你的兒子是皇帝,我娘親的兒子將來也是皇帝,誰也沒有比誰弱多少!」

「你,你!」姚太后氣了個倒仰,又不能與個孩子吵,只能狠狠的磨牙。

昭哥兒比晗哥兒敏感的多,從來都知道他們的祖母不喜他們,還經常在他們面前說些難聽的話,什麼來路不明,什麼血脈混淆之類的。他雖然不懂得太多,卻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話。

如今看着娘親被欺負成那樣,就連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得不回夕月去,他也亮出了寒芒四射的乳牙!

可姚太后氣,其餘人卻不是這樣想。

逄梟先是抿著嘴忍笑聽着小孩的豪言壯語,待到最後,竟然是噗嗤一聲笑出來,一把就將孩子抱了起來。

小孩那一本正經的冷硬模樣,當場就破了功:「爹爹!別鬧!」

「哈哈哈!」逄梟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是爹的好兒子,有志氣!」

昭哥兒臉上通紅,姚太后則是氣的臉色發白。

秦宜寧無措的站在原地,緊緊的拉着孫氏和晗哥兒的手。

理智上,孩子才五歲就能想到這麼多很是難得,她覺得有一定的道理,身為父母,不應該太過獨斷,也該尊重孩子。可是感情上她卻捨不得,孩子畢竟還小,她捨不得分開!

秦槐遠笑着上前來,大手揉了揉昭哥兒的頭:「你決定了?夕月沒有這裏風光好,或許吃的用的也不如這裏好。而且你還要和晗哥兒分開,還要和你爹娘分開,你想他們了怎麼辦?」

「我可以寫信。」昭哥兒堅定的道,「夕月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易守難攻,就算有人想打咱們,外公也守得住。」

逄梟簡直要愛死這個兒子,如此優秀的孩子不繼承皇位豈不是可惜?

可是他也清楚,孩子之所以能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想法,全是秦槐遠教導的好。

這個孩子天賦如此高,若是留在自己身邊,恐怕會耽擱了。

原本悲傷的氣氛被昭哥兒攪合了,秦宜寧現在已經不知道是該悲傷父母要回夕月,還是悲傷孩子不肯留下。

然而不論是秦槐遠還是昭哥兒,都是一樣的倔強,秦宜寧哪個都阻攔不住,晚宴散了,她便回了寢殿自己默默地難過。

昭哥兒和晗哥兒則是手拉手的躲到了角落裏說悄悄話。

兩個孩子一點都沒有即將分別的憂愁和不舍,反而都像是計謀得逞的小狐狸。

「娘親太好欺負了,我看將來就算爹不納妾,祖母也要欺負娘親的,我得看着點。」

「哎!」兩個孩子異口同聲的嘆氣。

「我留在爹這裏,多跟爹爹、季叔和穆叔學武功,你也多跟外祖父和曹姨奶奶學,將來我教你,你也要教我,咱們交換,我會多給你寫信的。」

「我也會多給你寫信的。」昭哥兒重重點頭。

晗哥兒伸出了小手指,「拉鈎。」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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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歸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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