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倚門長嘯 卻遭追捕

一、倚門長嘯 卻遭追捕

三月的洛陽,已是暮春時節,大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這個情況下,兩個人的出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且說來也怪,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卻即將成為莫名其妙的仇家。

這兩個人,一個是窮人,地地道道的窮人,只有14歲,一身襤褸,生於上黨武鄉,羯族人,長得高鼻深目,機靈壯實。雖說他的父親當過酋長一類小頭目,但是家裏並沒有什麼余財。他沒有大名,別人只知道他的小名叫匍勒。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可能那個時代成年較早,十四歲的匍勒儼然已經像個大人了,是跟着主人郭敬來洛陽販賣馬匹、糧食的。

初次來到洛陽這樣繁華的都市,小匍勒心情很激動。他看啥都感覺很新鮮。他衣衫襤褸,滿臉塵土,看到這裏市井繁華,美女如雲,心裏好生羨慕,雖然是窮崽子一個,牽着別人的馬,穿着補丁衣服,徜徉在大街之上,心裏卻美滋滋地……

另一個是富人,他叫王衍,是一個大貴族,人在中年,氣度瀟灑,風流倜儻。春風得意,官居尚書令。他坐在專用牛車裏,不時地透過「車窗」朝外邊張望一下。嗯,不錯,看到了,也感覺到了,不斷有人在牛車的前後左右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受人追捧的滋味真的很好。因為「咱」是晉朝的士族領袖,著名的清談家,當今的名士,是風靡全球、愛死個人兒的大帥哥。

「這……這是王衍的牛車吧?」

「是啊,我看見他了,確實夠帥的。」

「我也看見了,名士風流,他無愧這四個字。」

……

王衍外表文雅清秀,風度翩翩。從小就是一位帥哥兒。不過,也有人從他的帥氣當中看到了別的東西。

在幼年時,有一次他去拜訪當時的名士山濤。山濤看見他后,一個勁地唉聲嘆氣,別人都很納悶:「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王衍離開的時候,山濤目送他走出很遠,感慨地對別人說:「不知道是哪位婦人,竟然生出了這樣精緻的兒子!然而後來誤盡天下老百姓的,一定也是這個人啊!」

但是沒人會相信這種預言,讓大家有目共睹的,沒別的,就一個字:「帥!」

不信你再聽聽大街上的議論:

「沒騙你吧?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啊。」

「你看人家那氣質那風度,嘖嘖,怪不得全國上下那麼多人崇拜他呢,只看外表就讓多少人頂禮膜拜,如果再加上人家的名聲、學問等等,肯定就更讓人羨慕嫉妒恨了。」

……

窮人匍勒在大街上牽着馬欣喜地行走着,嘴裏不斷吆喝着:「賣馬!賣馬!膘肥體壯的好馬!」做着觀光客的美夢。

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其中有不少婀娜少女、摩登少婦,身着五顏六色的各式服裝,從他身邊風擺楊柳一般一個個飄了過去,似乎比村裏的「村花」劉二丫洋氣、漂亮多了。

一想到劉二丫,匍勒心裏就樂開了花。

「昨晚真是艷福不淺啊,竟夢見了她!」

……當時好像匍勒正在南山砍柴,二丫正在山下的小溪邊洗衣服。

二丫的衣服突然被水飄走了,二丫急得大哭。

匍勒趕緊跑過去,說:「別哭!別哭!我去給你追回來。」便「撲通」一聲跳到水裏去,往前緊追。

眼看就要抓住衣服的時候。突然從水裏又鑽出來一個人。仔細一看,竟然是匍勒的鄰居小伙兒李陽,他伸手把衣服抓在手裏了。

匍勒趕緊伸手,也抓住了衣服。

兩人來到二丫面前,都說是自己抓住的。

二丫說:「我只看見匍勒跳水追趕衣服了,並沒見你跳水去撈衣服啊——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這裏邊沒你啥事兒啊。」

李陽委屈地說:「我知道你一直向著他。從小咱們在一塊兒玩捉迷藏,過家家兒,都是你讓他當你爺們兒。我只能在一邊當媒人,在一邊給你們當主婚人,就讓我喊兩句『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對拜,送入洞房』。我以後再也不理你們了。」鬆開那些濕衣服賭氣走了。

二丫接過匍勒遞上來的衣服說:「謝謝你了。」

匍勒憨笑着說:「沒事兒。咱倆……咱倆玩過家家吧。」

二丫紅著臉說:「多大了啊,還玩過家家?」

匍勒說:「我喜歡玩過家家。」

二丫低着頭,半天才說:「嗯,好吧。」

匍勒抱起了二丫,心花怒放,似乎抱住了整個世界。

匍勒突然感覺一陣激動,從沒有過的幸福感噴涌而出……

「吁——,你怎麼牽的馬啊,都撞到牛車上了?」

一聲大喝,打斷了匍勒春夢的回憶。

匍勒一抬頭,突然看見面前一輛牛車正跟他的幾匹馬走了個面對面,還好,沒有撞上。

趕牛車的「大驢臉」跳下車來就訓匍勒:「你沒長眼睛嗎,往牛車上撞?你知道牛車上是誰嗎?這裏邊可是尚書令大人,撞到牛車了,小心你的狗頭!」

匍勒的主人郭敬趕緊過來賠不是:「對不起了,小孩子貪玩,沒看見。恕罪恕罪!」

「臭要飯的孩子進城,看花眼了吧?渾身癢了找揍的話,我這裏可是有鞭子啊。」「大驢臉」不依不饒。

「算了吧!既然沒撞上,咱們又都沒事兒,就趕緊走吧。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罷了!」

牛車上的主人尚書令說話了。

匍勒抬眼一看尚書令大人,就驚呆了——從沒見過這樣的美男子啊——眉目清秀,頭戴高筒紗帽,身着錦繡服裝,奪人眼目。

這人正是王衍王夷甫。

「大驢臉」跳上牛車說:「這是尚書大人脾氣好,饒了你們。趕緊過去吧。哼!」

郭敬趕緊說:「謝謝尚書大人。匍勒,咱們閃過一邊去吧。」

於是王衍的牛車過去了。

街上的人又是一陣議論:

「看人家的風度和度量,真是大人物啊!」

「那是當然,要不能是士族領袖嗎。」

「大人物就是有大人物的氣度,哪能跟咱平民百姓一般見識呢?」

……

其實剛才王衍的大度並不算什麼事兒。

在昨天的宴會上,那才叫一個懸呢!他王衍算是臉面丟進了。

王衍曾經托他的同族人王松辦一件事兒,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王松也沒給辦理。兩人在昨日的酒宴上碰巧遇上。

王衍趁機問他說:「最近我托您辦的那件事兒,怎麼還不去辦呢?」

沒想到王松聽罷大怒。大概是仗着酒勁兒發酒瘋,他隨即抄起酒杯劈頭蓋臉就沖王衍投了過來。王衍猛然遭此襲擊,卻一言不發。擦洗了一下受傷的面部,整理了一下衣服。從容地跟堂弟王敦手挽手一同坐車走了。

坐在牛車上,王衍攬鏡自照,對王敦說:「哈哈,我大度能容、超然物外,不與外人計較,你看我的眼神這不是還在牛背上嗎?」

人家的氣度確實非凡啊。

現在王衍下了牛車,上了東門附近的得月樓。他憑窗遠眺,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頗有高高在上的舒適感,居高臨下的幸福感。大概是「高處不勝寒」吧,此刻主導他內心的,卻是一種更為強烈的危機感。

今天王衍要在得月樓會見幾位重要客人。

說是重要客人,其實是王衍平日的清談老友。他們整日把清談作為大事,其他事情一概置之不理,所以這樣的客人就成了「重要客人」。

今天前來清談的或者來得月樓看熱鬧的有:襄陽王司馬范、王澄、裴遐、周馥、裴邈和王衍。

所謂清談,就是一些風雅之士吃飽喝足之後閑着沒事閑磕牙,放着家事國事不說,專門爭論有和無、動和靜、生與死、聖人有情或無情、聲音中有無哀樂、言能否盡意等等的諸多哲學命題。這在魏晉時期,在社會上極為盛行。

士族名流相遇,誰要是議論內政外交,說道柴米油鹽,討論富國強兵,憂慮國計民生,就被大家諷刺譏笑為「俗不可耐」。因此,不談俗事,專談老子、莊子、周易,被稱為「清言」。

這種對《老子》、《莊子》和《周易》的研究和解說,是道家和儒家融合而出現的一種哲學、文化思潮,也叫玄學。

這種「清言」在當時很流行,特別是統治階級和有文化的人,更視之為高雅之事,風流之舉。他們在一起討論爭辯,各抒己見,以駁倒他人為能事。由於上流社會的普遍參與,「清談」、玄學成為時尚。

當然這個富貴大人王衍,是清談的老手。王衍,字夷甫,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北)人。著名的清談家,魏晉名士。歷任中領軍、中書令、尚書令。

王衍才華橫溢,容貌俊雅,聰明敏銳有如神人,常常把自己比作孔子的弟子子貢,加上他聲譽名氣很大,為當世人所傾慕。特別喜歡老莊學說,又居高位,後進仿效,成為當時清談玄學的代表人物。

王衍解讀老莊玄理的時候,手裏總是拿着一把玉拂塵,大家驚訝地發現玉拂塵竟然與王衍白玉一樣的手渾然一體。他神態從容瀟灑,談論精闢透徹,簡直是帥呆了,酷斃了,傾動當時。當他講錯時,卻又會隨便更改,所以被當時之人稱為「口中雌黃」,於是這個王衍就成了成語「信口雌黃」的主角。這個成語就是從他這裏產生的……

沒想到清談還沒開始呢,首先聽到的是人的破口大罵聲。原來是裴邈(字景聲)平日就因為跟王衍志趣不合對王衍不滿,尤其是他極為反感王衍三番四次勸他進入官場。

如果是現在的平頭百姓攤上這種事兒:「哈哈,有人求着咱當官混官場,這不是大白天打着燈籠都沒處找的好事嗎!」就跟做夢娶媳婦差不多吧,肯定是重禮奉上外加感謝人家八輩祖宗了。

沒想到人家裴邈不但不領「伯樂」的情,還對王衍恨之入骨,說「你王夷甫當了官掌了權,拿着這馬尿驢尿當蜜水喝,捧著人屎狗糞吃得津津有味,你自己扳著狗屁股親嘴——不知道香臭,還非得死拉硬拽,逼着別人也往這糞坑陷阱裏邊跳,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他全然不顧自己「知識分子」形象,一罵就是一、兩個時辰,而且什麼難聽罵什麼,目的就是要逼迫王衍出口成「臟」,形成對罵局面,然後藉此機會抓住把柄,以便進一步辱罵王衍,讓王衍受到更多人的恥笑和指責。

偏偏人家王衍不吃這一套,罵了半天,人家根本不動聲色,毫無反應。裴邈很是泄氣。大家看了半天熱鬧,滿指望爭鬥能夠進一步「升級」,增加一些看點兒,現在看來顯然是沒指望了。清談的氣氛也破壞了。大家都很失望。

於是裴遐勸了裴邈兩句。裴邈也很給面子,跟着裴遐撤走了。

王衍見裴遐裴邈走遠了,才緩緩說道:「呵呵,今天我終於看見裴景聲白眼看人的模樣了。」

再來看看街上的窮小夥子匍勒,他跟着主人郭敬轉來轉去,走到了東門一帶,他看到了這些出出進進的達官顯貴,也看到了那些受苦受難的平民百姓。騎馬的,坐車的,討飯的,耍猴的,變戲法的,有打人的,還有挨打的,各色人等。

他站在城門邊,望着往來穿梭的人群,傻獃獃,機械地喊著:「賣馬,膘肥體壯的好馬!」

唉!他太渺小了,他的人和吆喝聲淹沒在一片噪雜中。人山人海的街面上,竟沒有一個人關注他。

面對着這繁華的鬧市,熙攘的人群,巍峨壯麗的宮殿群。他的頭腦異常發熱,他的激情開始燃燒:「這個城市,這些宮殿,早晚會由我來主宰,這裏的天空和大地,會永遠記住我的名字。」青春的熱血,異樣的衝動,讓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慾望,他想吶喊,他想狂嘯。

於是,他靠着城門,扯開嗓子,仰天發出了一聲長嘯!

這一聲長嘯,像是晴天霹靂,龍吟虎嘯,震動了喧鬧的街市,在洛陽的天空久久回蕩,引來很多人關注的目光。

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當然這震耳欲聾的一聲長嘯,也驚動了心情不爽的王衍王夷甫。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向東一看,看見大家正在注目一個少年——東門之下的他表情威武莊嚴,慷慨豪邁。

王衍對他的兄弟王澄、襄陽王司馬范等人說:「你們看到了吧,就是這個胡人的小孩子,剛才他的一聲長嘯,讓我聽到了他的內心——這是個有奇志的傢伙,就是他,恐怕將來會擾亂咱們晉朝天下。」

襄陽王司馬范看了看長嘯的孩子,又滿臉狐疑地看了看王衍,說道:「不會吧?」

王澄說:「那我馬上派人把他抓起來吧。」

王衍說:「去吧,一定要快。」

你看,人家說他王衍將來會誤盡天下蒼生,他就說別人將來會禍國殃民,到底後來誰才是真的罪魁禍首呢?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再說那個窮小子匍勒長嘯一聲,大出了風頭之後,還在城門下左顧右盼,自鳴得意呢,

就見跑來了一隊官兵,拿着長槍對着城門口大嚷:「剛才是誰在這裏大聲叫喚了一聲啊?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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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叢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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