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只一千年 四

公子隨手震去了劍上的血跡，而後手中的劍便如它出現時一般，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那盜匪頭子無力的倒下去，血從喉嚨上的傷口裏一股股的湧出來，為山間的清風中添了多一份血腥味道。而他抬頭，就看到將軍手裏緊緊的攥著血紅的一團東西，血在他的唇齒間流淌。

將軍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便舔了舔嘴唇：「幹嘛那麼看着我，你又不是沒見過。我陪你在這深山老林住的太久了，再沒有人血我怕是拿你打牙祭也有可能。」

公子臉色古怪，他沒應將軍的話，只是沖他身後的方向撇了一眼。

將軍猛的回頭——精靈女孩不知何時醒過來了，她變回了人的樣子，身上披着麻布，手腳都被繩子捆的結結實實。精靈定定的看着飲血如甘霖的將軍，眼神複雜。她那麼單純的眸子裏，難得浮現出那麼複雜的神情。

「你.....你怎麼在喝人血？你是......你是......」女孩嘟嘟噥噥的，縮著肩膀。

將軍干張著嘴，半晌卻只是撓了撓頭，他的眼睛隨着他的動作起了變化。瞳仁急劇的收縮著，旁邊擴散出金色的虹膜，一個呼吸間，他那雙文弱漆黑的眼睛，化作了一雙金色的眼瞳，沒有任何人類能擁有這樣一雙眼睛。

「就像你想的那樣，我是一隻妖怪，你感覺不到妖氣是因為一種妖法，這法術可以掩藏氣息，只要我不動用妖力別人修為再高也不能察覺。」將軍嘆氣：「我喝人血，才能溫養妖力。」

「可你殺了那麼多人，為什麼？」女孩愣愣的說：「他們的命是天給的，你怎麼能奪走？」

將軍皺起眉頭，他本來只是因為對女孩隱瞞了妖怪的身份而有所愧疚，可現在看來，女孩糾結的竟然是那些山匪的性命。可她是山靈，山中的花鹿她都能拿來當食物，偏偏幾個對她圖謀不軌的匪盜到讓她動了惻隱之心？她腦子裏裝着什麼樣的邏輯啊？

「你看看你手上的繩子和身上的傷，你知道這些人對你做了什麼嗎？」將軍不知為何有點煩躁，心裏堵著說不出的感覺：「他們要你的命，該當一死！」

公子很少見他這樣，其實剛才將軍出手把山匪殺光的時候，公子就能感覺到將軍的怒意。他拍了拍將軍的肩，示意他不要激動。

「我被他們抓住，是我的命，即使他們要殺了我也是山的意願，你怎麼能為了自己的憤怒去殺人？還去喝他們的血？」精靈還被綁着，但她反駁的聲音卻堅定的很。

「你的命？！」將軍哭笑不得，精靈嚴肅的神態，和叫人無奈的邏輯刺激到了他的神經，他也不再掩飾了：「那他們該死就是他們的命！我給他們的命！山林生養天地造化的精靈，講什麼性命珍貴講什麼好生之德？！弱肉強食不就是最大的天道，強的活下去弱的就當食物，你不是也懂得這樣的法則嗎？我比他們所有人都強，我願意殺他們就殺，願意喝他們的血又怎麼樣！」

精靈微微垂下眼帘，神色略顯凄婉：「我能聞到你的妖力了，你是很強大，比我也要強大......那你也會殺了我嗎？」

「你......！」將軍語塞了。

而精靈不依不饒：「也會喝我的血？」

「好了好了，英雄救美的好事，怎麼突然吵起來了？」公子不得不攔在他們之間，打着圓場。他看着將軍：「我們說好我吸引注意，你趁機救她的，你確實做得過了，你自己衝動了你也知道。」

將軍冷哼一聲，公子說的沒錯，即使他已經很久沒沾人血了，也沒必要殺這麼多的人的，這和兩人計劃的不同，甚至也不是他自己的打算。將軍只是潛到了馬車旁，看見了精靈身上深深淺淺的傷口，和已經被乾枯的鮮血沾染的雜亂不堪的毛皮，才忽然失去了理智的。

可這不是理由，他總不能說自己是一時昏了頭，才殺了人家個血流滿地的。他無話可說，只能轉身拂袖而去。公子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公子走到精靈身邊，幫她解開了繩子，輕輕揉搓着她發紅的手腕腳踝：「幾個不相干的歹人，何苦為了他們鬧心，你們精靈啊妖怪啊，不是最看不起人命嗎？」

「那之中並不包括我，世間生靈沒有哪個是應該被隨意剝奪的，沒有那樣的天道。自然是生生不息的，才不是弱肉強食那樣的膚淺。」精靈正視着公子的眼睛。

「好了，你說的對。」公子看得出她也在賭氣，也許這精靈自己都沒有自知，可她確實是在生氣。

「可我們也是為了救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們這一次呢？」他低聲細語的勸解。

「我的命是山林給的，我並不在意它，即使死掉了也不過是回到自然的.....」

「你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啊。」公子打斷了她的話。

精靈一愣：「什麼.....意思？」

「他殺了很多人，這是他犯的錯，我不是要為他找一個理由或者借口，可他殺了這麼多人，卻都是為了你不是嗎？」公子笑了笑。

「為了我？」

「你在深山了住了很久吧，以前該是沒有過這樣的體會的，這不能怪你。人也好，妖怪也好，精靈也好，大家都是有自己的原則的，也都有自己的智慧。但是有的時候，因為一個別的人，你卻會變的自己都不像自己，軟弱的人也許會挺直自己的腰背，溫和的人拿起刀來，沒辦法的，這並不是靠所謂的自律就能控制的，你懂嗎？」公子說着，卻目光游移，也不知是在看什麼，還是在想什麼。

「自己，變的不像自己？」精靈低聲重複著，不自覺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奇異的感覺漸漸升起。「......這是一件壞事嗎？」

「不，只是好事。」公子說。

「可就因為這麼奇怪的理由，很多無辜的人死掉了啊......為了救一個人而殺了更多的人，這是壞事啊......」

「即便如此，也是好事。因為大家都有些東西，是別人絕對不許碰的。誰碰了，就砍斷誰的手，誰褻瀆，就要了誰的命！」公子神色肅穆，彷彿念誦着什麼古老的誓言經文，**而有力，你聽在耳邊，就自然會想到他言出必行。

精靈看着他，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那屬於精靈的敏銳異常的直覺卻告訴她，她所聽到的並沒有摻雜任何謊言。

精靈抿了抿嘴唇，伸手摸向了一旁的那件盔甲，輕輕的拂去上面濺落的血跡，露出熠熠的銀亮的光輝。

......

公子把精靈送回小木屋去，轉身出來去找將軍，多虧了他不再掩藏妖氣，公子好歹有個線索可尋，並沒費多大勁就在一片清澈的水潭邊找到了將軍。

那小水潭是山上的泉水留下來沖刷出來的一片水窪，泥土和砂石被沖刷掉，潭底看得見青褐色的山石。

公子正斟酌著如何開口，將軍倒是先說話了：「我們該走了，早該走的，在這裏浪費了太久的時間。」

「那劍的事怎麼辦？我們還有很多地方沒找，包括這座山。」公子說。

「找不到了吧，恐怕你就是沒有那樣的機緣。這座山不必找了，現在細細想想，那種傳說中的神兵利器的線索，怎麼會那麼容易得到呢？」將軍擺了擺手：「不找了，要是一輩子找不到，難道還一輩子待在這裏不成？你不想喝酒了嗎？」

「太草率了，我們還是等......」

「夠了！你想幹嘛有什麼必要跟我遮遮掩掩的？」將軍提高了聲調：「是啊，我蠻喜歡那個精靈的，我承認，你高興了吧？可這是我的事，我有求着你管嗎？」

「......」公子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那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現在！」將軍瞪着他。

公子也不閃避他的眼神：「那至少，去道個別。」

將軍轉過了頭，半晌：「好吧，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