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69 神跡

69.069 神跡

隔日,雲南撫仙湖畔。

忙碌了一天,外面的考古工地上漸漸安靜了。

程禹攜著今天新拓印下來的文字,再一次來到了博物館裏頭。

這是三根竹簡上銘刻的文字,年代大概在公元前200年左右。距離古滇王國滅國的時間段不遠。竹簡出土的附近,還散落着零零星星的屍骸,亂葬坑超乎想像的多……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個年代當中,這個國家動蕩不安,生靈塗炭。

竹簡上的文字也印證了這一點,其中一個文字元號是「殺戮」的意思,在竹簡上反覆出現了三次。他猜不是大規模地坑殺敵軍俘虜,就是說明國內爆發了暴.亂。

翻譯完了竹簡,程禹打開了保溫箱,再一次點燃了燈。沒有意外,師父還是沒有來。

他嘆了口氣,心知真的要等待明年的七月初七才可以與師父相遇了。這一年又一年,到底何時才是相逢之日呢?

他又走到博物館的大門口透透氣。人老了,就格外需要新鮮的氧氣。

但台階下,保安小林正在跟一個年輕的男子在交談。他沒見過這個人,只是大晚上的還逗留在博物館,多半是遺失了物品的觀光客。

他又下了台階,倒是有個熟悉的人過來了,他過去打了個招呼:「趙志凡?來查崗?」

「程師傅,過來過來。」趙館長把他拉了過來:「跟我去看看貴客。」

「什麼貴客?」

「梅伯勛你認識吧?他的兒子來了我們博物館。」

「你是說……香港梅家?!」

「對,就是香港梅家。那還有哪個梅家?」

這不就是……師父囑咐自己找的人嗎?這麼巧?!更湊巧的是,當趙之凡問這年輕男子姓名的時候,對方自稱「梅景鉉。」還跟他們解釋道:「晚輩最近在研究古滇王國的文化,過來借藉資料。」於是趙志凡帶着梅景鉉進了博物館,他亦作陪。

他多年不在古董圈子裏混了,對於梅景鉉這號人並不熟悉。倒是梅伯勛這個名字,但凡是跟古董打過交道的人都認識。其餘的不說,2006年的東京佳士得拍賣會上,梅伯勛老先生出價三億元,買下了圓明園失竊的國寶「九龍戲珠田黃擺件」捐贈給了國家博物館,就傳為一時美談。想來,梅伯勛的兒子,也是個大人物了。

只是巧了,師父拜託自己找這個人!

那麼師父跟香港梅家的大公子有什麼關係?他不知道。

只見,這個梅景鉉走馬觀花式的遊覽每一件出土文物,唯獨在兩盞青銅燈前逗留了許久。還問了問兩盞燈的出土時間和地點。口氣雖然謙虛隨意,不過,他能看出這年輕人目光深邃,神情嚴肅,必定是帶着明確的目的而來的。

逛完了博物館,趙志凡要擺宴席請梅景鉉吃飯,但梅景鉉拒絕了:「今晚就不打擾了。」

趙志凡還是很客氣:「哪裏,哪裏,梅先生,替我向你父親問個好。他老人家十年前還在上海跟我見過一面哩!」

他跟趙志凡說了句:「我來送。」趙志凡就把送這位「梅家大公子」的任務交給了自己。還叮囑道:「程師傅,這人是個貴客,一定要說點好話。說不定,人家梅大公子看上了我們古滇王國的研究,給我們申請什麼項目撥款……」

「知道了。」

其實,他看人並不看人的富貴貧賤,那些於古董研究絲毫沒有幫助。而眼下,他也能看得出,這個小年輕人的心思也並不放在「研究古滇王國文化」一項上。他剛才粗粗略過那些價值連城的文物,目光絲毫沒有停留,倒顯得像是個門外漢。

一路上,他跟這個梅景鉉閑聊了幾句,想打聽打聽他為什麼來這裏。

梅景鉉就問道:「程老師傅,你在這裏工作幾年了?」

「我想想看……三十二……不,三十三年了。」

梅景鉉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除了博物館里陳列的那兩盞青銅塔型燈,古滇王國的遺址上還有沒有其他的青銅燈出土?」

「沒有了,這青銅燈是個稀罕物。這次出土的還是成一對。已經算是國內僅有的完器了。」

「青銅燈上的生死兩重圖騰的上面,那畫的一道門是什麼意思?」

程禹略微驚訝,這小年輕人只是看了十幾分鐘,就看了出來「生死」兩重圖騰的含義!這個眼光……已經是非常不得了了。

「最上一層,畫的是一道門。因為古滇王國信仰一道陰陽之門,認為這個陰陽之門是溝通兩界的渠道,任何人不得反抗陰陽之門的力量。所以,他們把陰陽門放在了生死的上面。上面還有虛線描繪的人影,那就是通往陰陽之門的靈魂。」

「陰陽之門……」梅景鉉咀嚼著這個名詞。

「不錯,陰陽之門。梅先生,你對這兩盞青銅燈很感興趣?」

「是很感興趣……對了,程師傅不必客氣,你是我的長輩,稱呼我的名字就成。」他不習慣一個老人家喊他什麼「先生。」

但程禹搖了搖頭。古董鑒定這一行上排輩分從來不是看什麼年歲,而是看師承。他的師父陳歸寧的資格夠老,但梅景鉉也是師出名門。兩位師父排起輩分來,都是上一代古董鑒定大師中的翹楚。所以,不好論以晚輩,長輩之分。

程禹就說道:「剛才趙館長告訴我,你是汪承其老師傅的徒弟。汪承其跟我的師父陳歸寧齊名,當年被稱為「南陳北汪」。既然這樣,那我不能逾越了師父的尊名。你既然喊我一聲老師傅,那我也得喊你一聲梅先生。」

梅景鉉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的目光掠過了老人的臉,壓低的眉峰深深——

「你是……程禹?」

「不錯,梅先生,你這次來雲南是為了什麼?」

程禹!梅景鉉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他。這個人是陳歸寧的摯愛,也是小五一直念念不忘「尋找」的人……

但如今,看着程禹,他更像是看着自己。

「……程老師傅,我之前遇到了一樁命案,與您的師父陳歸寧有關。可否借一步說話?」

程禹借了這一步說話,就在他的工作室裏頭。案頭,還擺了一張黑白的照片,是師父的照片。梅景鉉也看到了這張照片,其實,他早就看過了無數陳歸寧的照片,但唯獨這一張里,陳歸寧是笑着的。她穿了一件十分時髦的呢子大衣,背景是一個飛機場。

想來,這是陳歸寧唯一一次出國考察時的留影了,真是驚鴻一瞥。

梅景鉉甚至不用問程禹是否還愛陳歸寧,因為一個男人如此精心保養一個女人的照片,肯定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

程禹給他倒了一杯茶,也順着他的目光放在了照片上:「她漂亮吧?」

「是。」

「早一些年,75年左右的時候,師傅她更漂亮。只可惜我沒有保存她那時候的照片。」

梅景鉉轉回了正題:「程老師傅,你為什麼來到這裏工作?」

「我是因為師父案頭的一本筆記。」他已經看了出來,這個梅景鉉跟自己當年一樣,正在黯然神傷。也猜得出來,七月七日那一天,師父臨走前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所以,將陳歸寧筆記本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梅景鉉沉默了一會兒:「程老師傅,你知道我過來做什麼的?」

「我知道。沈遇安前段日子來了這裏,告知我張雲坤那畜生死了。我們師徒幾個宿怨算是清了。」頓了頓,程禹嘆了口氣:「不過,我現在的樣子見不得人。我也不願意師傅她見到這樣的我。可她已經見到了,她一下子認出了我。她就是這樣的人,責任心太重,重過了感情。但對待感情,又重過了她自己的生命……」

梅景鉉不淡定了:「你見過陳歸寧了?在哪裏?!」

程禹緩緩開了口:「我見過是見過,不過師父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她變成了一個小姑娘,年輕得很,說話的語氣稚嫩的很……」頓了頓,他直接問道:「你是不是認識她?」

何止是認識!梅景鉉按捺下心頭的激動,拿出了一張照片,是小五跟自己的合影。他的語氣中夾了一絲顫抖:「是不是她?」

程禹點了點頭,照片中的女孩甜蜜地笑着,依偎在面前這梅景鉉的肩頭。不難猜出他們的關係。

他問了句:「你怪不怪她?」

梅景鉉搖了搖頭,小五並無過錯,如果換成了他也沒有更好的解脫的法子。

程禹道:「我也一樣……我不怪師父當初狠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背負的仇恨太多了,張雲坤不得不殺,她沒有其他的辦法……她們的根子裏,就容易鑽牛角尖。做起事情來一根筋,狠起來毫無章法,甚至把自己搭進去也要達成目的。」

梅景鉉沉默了片刻,程禹了解到的那個陳歸寧比自己深刻得多了。但小五最後的選擇,的確也是如此。他沒有想到,小五可以決絕到如此地步。還以為,她會捨不得自己,捨不得那些錦繡前程,到頭上,她捨棄自己真的是……

像是丟棄一塊破布。

這就是他所失意,所無法原諒的小五。

「她做得不對,她太自私。」梅景鉉說道。

「她本來就自私,她太注重自己的聲譽,太在乎陳歸寧三個字了。」程禹嘆了一口氣,還是說了句:「那你就忘記她吧。」

梅景鉉只是道:「程師傅,你可以記得陳老師傅這麼久,為什麼我不可以?」

程禹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年輕的男人,他眼中的決絕,像極了年輕的自己。一瞬間,就讓他感覺到了,當年的痴情跟不甘。對,不甘心了一輩子。不單單是為了自己不甘,更多的是想問問蒼天,為什麼師父那樣的人沒有一個好結果?

現在呢?現在,他能救就一定要救師父……

程禹站了起來:「你跟我來。」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祭壇這裏。程禹打開了保溫箱,告訴了他幾天前發生的事。

說完了,他依次點亮了六盞燈火——

「……師父現在被困在了尺子裏,只有七月初七這一天,她可以出來……但她出來,也無濟於事。她根本無法久留於人世。我已經老了,我不知道,還可以等她幾個七月初七。」說話間,火焰的影子一動不動,什麼樣的神跡都沒有顯現。

但梅景鉉看來,這些話,已經是最大的神跡了——小五已經來過這裏!

「她那天,看上去好不好?」

「還好,說話很利索,腦筋也很清楚。她知道自己的處境,或許也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程禹嘆息一句:「不過,不能讓她永遠關在那裏,人會被憋瘋的。」

說着,程禹熄滅了所有的燈火:「我們先再等一年吧。一年以後,倘若沒有好的辦法救出她,那就再等下去……」

梅景鉉想問:「那一年以後,她一定會來嗎?」但終究沒有問出口。

這件事,誰也沒有把握去跟命運之神去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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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寶大師有妖氣[古穿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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