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真相

103.真相

我就想試一試「你先吃點東西吧,絕食不好。」謝凌雲放下食盒,「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謝萱斜了妹妹一眼:「你幫我?呵,你又能幫我什麼?在咱們父親面前求情?還是直接替我出嫁?」

「啊……」謝凌雲的臉騰的紅了,「我後天才滿十歲,不能替你出嫁。不過,求情的話我講過了,爹爹不聽我。你要逃婚么?或者讓孫家退親?要是孫家退了親,爹爹也不會怪到你頭上。」

「逃婚?」謝萱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我一個弱女子,你讓我逃婚?逃哪裏去?還讓孫家退親?好不容易攀上縣老爺,他們會捨得退么?」

她這麼一說,謝凌雲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謝萱盯了妹妹一會兒,勾唇一笑,盡顯譏誚:「你口口聲聲說幫我,也不過如此。」

這話聽在耳中,讓人不大舒服。謝凌雲道:「我這不是在幫你想主意么?要不,就說你脾氣極差?或者得了重病,會過人?要不,就說你克夫……」思來想去,讓對方主動退親,無非就這幾個法子。

謝萱只靜靜地盯着她,眼中似有碎冰浮動。

「要不就說這是父母之命,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你心中另有所屬,希望那個孫公子成全?」謝凌雲記得,那日在母親房門外,聽父親說什麼私定終身。大姐姐不願意出嫁,是因為心裏有別人了吧?

謝萱看着妹妹,半晌才冷笑出聲:「這就是你的主意?」

「我只能想到這麼多……」謝凌雲如實回答,「那你說怎麼辦?」

謝萱垂眸不語,也是,跟人家沒關係,人家怎麼可能為她盡心儘力?她本來就不該奢求太多的。她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回去吧,我去找父親。」

「哦。」謝凌雲只得道,「那我走了,你多少吃點,別餓壞了身體。」她輕手輕腳出去,順便掩了門。

房間再次恢復了安靜,謝萱掃了一眼食盒,不為所動,她徑直走向梳妝台邊坐下,慢慢地拿起了眉筆。

謝芸所謂的主意,沒一個靠譜的。這件事,只能她自己來了。

好好收拾了一番,確定毫無憔悴之態,謝萱施施然出了房門,向父親的書房走去。謝律正好就在書房。

謝萱盈盈施了一禮:「父親,女兒有話要說。」

「要是想一哭二鬧三上吊,趁早回去。」謝律語氣冷漠。

謝萱身子微微一晃,輕聲道:「按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萱兒不該不滿,只是萱兒實在不想後半生獨在異鄉,連父母的面都見不著……」她說着淚珠滾滾而落。

謝律雙眉緊蹙:「你什麼意思?」

「父親後年就會調回京城,萱兒嫁到孫家,以後山高路遠,要見父母的面,該有多難……」謝萱泣道。

「後年回京?」謝律臉色難看,他哪裏還有回去的機會?

「是的,後年太子繼位,顧念少年時的情分,會召父親回京,委以重任……」謝萱一咬牙,說出了她最大的秘密。

謝律勃然變色,心裏砰砰直跳,口中呵斥:「混賬!這等胡話也敢說的!」

——初時他也想過此等情景,然而隨着一年又一年的蹉跎,魏王年紀漸長,東宮地位岌岌可危,他哪裏還敢做這樣的夢?今日被女兒說出心裏隱約期盼又不敢深想的願望,他興奮而不安。

謝萱面上毫無懼色:「萱兒不是胡說。從小,父親就誇萱兒聰明早慧,其實不是萱兒聰明,而是萱兒自小得神仙點化,能預知將來事。」看着父親驚疑不定的臉,她自嘲一笑:「看來,父親還是不信……」

謝律震驚了,他緩緩吸了口氣:「你這番胡話,我不相信。不過倒也難為你能扯這一大篇謊話來。」

「萱兒說的都是真的!」

「你能預知將來事,那你就沒預知到你這婚事?」謝律嗤笑,「你既與孫九郎私定終身,又何必哭哭啼啼,做盡姿態?」——他是突然察覺到不對的。

「私定終身?」謝萱茫然,「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哪裏來的私定終身!」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她咬牙道:「是有人害我,肯定是孫家想騙父親同意親事,才會如此下作。」

——她隱隱覺得此事與謝懷信和馮姨娘有關,雖然那天他們含糊其辭。她不能說,她只能往孫家身上推。

謝萱眼淚順着腮邊流下:「萱兒自幼得父母教導,何曾有一刻逾矩?父親寧可相信外人,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嗎?」

謝律將信將疑,那日黃媒婆的話以及馮姨娘的反應,他還記憶猶新。誰害她?她姨娘會害她么?不對,馮姨娘好像並沒有十分明確的說女兒與孫九暗許了終身……

先時他惱恨她不守規矩,怒氣消退,他倒是又想起她是他疼愛了十多年的長女了。

謝萱還在哀哀哭泣,謝律心煩之餘,又生出一絲心疼來。看着女兒滿是淚水的臉,他心想,莫非這中間的確有誤會?若真是孫家刻意想讓他誤會,那可真是其心可誅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

謝萱鄭重點頭:「是真的,都是真的。父親後年回京是真的,從沒見過那個孫九郎,也是真的。」

一旁安安靜靜的謝蕙抬起頭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復又低下了頭。

謝凌雲盯着寧夫子,心頭亂糟糟的,怎麼會是大齊呢?她記得很清楚啊,師父講過很多次的,大興太.祖皇帝出身貧寒、胸懷天下,試圖以一己之力救人民於水火。當初天辰派有位師祖還曾救過太.祖皇帝的性命呢!

寧夫子只道這位三姑娘是從哪裏混聽了一句,或是記岔了,也不以為意。她笑吟吟道:「自然是大齊,三姑娘回去問一問令尊就知道了。」

「沒有大興?」謝凌雲追問,「以前也沒有?」

「自然沒有。莫說我中土,即便是邊陲小國,也沒聽說過大興的。」寧夫子看她臉色實在不好,也不與她計較這些,只說道,「你若累著了,就先回去吧。今日這拜師禮也拜過了,等再長兩歲,為師再教你好了。」

謝凌雲不說話,心裏如同亂麻一般,耳畔反覆迴響着夫子的話:「莫說我中土,即便是邊陲小國,也沒聽說過大興的……」

怎麼會這樣?若是沒有大興,她又是來自哪裏?

劉媽媽見她臉色煞白,雙目無神,連喚了幾聲「姑娘」,也不見她有絲毫回應,嚇得慌了手腳,一把將其抱起,去找太太。

寧夫子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心裏不安。又過得片刻,才漸漸恢復了正常。她尋思著約莫是小孩子身體嬌弱,說到底還是年齡小呢。

定了定神,寧夫子打起精神,將今天原本要講的忠孝節義講完。

那廂劉媽媽抱着謝凌雲,奔向薛氏的院子。

謝凌雲早回過神來,擦拭著劉媽媽臉上的汗:「劉媽媽,我自己走。」

芸姑娘終於回魂了,劉媽媽嘆一聲「神天菩薩呦」,眼淚都要流下來了。然而劉媽媽並不肯如謝凌雲所說,放她下來,反而抱她抱的更緊了。

所幸書房離薛氏的院子也不甚遠,再走幾步就到了。

女兒今日拜師,不知是何緣故,薛氏心裏並不安生。她本想做會兒針線的,卻兩次扎傷手指。她索性放下針線,靜靜地等女兒回來。

劉媽媽剛抱着阿芸進來,薛氏就迎了上去,連聲問:「怎麼樣?阿芸今天可還聽話懂事?夫子沒有懲罰你吧?」

謝凌雲離開劉媽媽的懷抱,抱住母親,輕聲囈語:「阿娘,夫子說大齊高祖……」

薛氏微微一怔,反手抱住女兒,笑道:「嗯,阿芸好厲害,還知道大齊高祖!高祖皇帝是個大英雄,真豪傑。」

謝凌雲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出來:「阿娘,阿娘……」

寧夫子說的是真的,是大齊,不是大興!不是大興,沒有大興。那她到哪裏去尋仇?她對自己說,可能在離大齊很遠,有一個大興,只是寧夫子沒去過,也不知道。

但是她內心深處隱隱有一個聲音:真的會有兩個毫不相干的地方都有綏陽、都有一樣的文字、一樣的語言么?這是不可能的吧?不同的國家,文字語言都不一樣的。

不!一定是有大興的,若沒有大興,她過去的十多年又算什麼?

女兒神情怪異,臉上猶有淚痕,薛氏嚇壞了,連聲道:「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誰給了你的氣受?誰打罵你了不曾?」

薛氏以眼神詢問劉媽媽,後者卻只是搖頭。

忽然想起了什麼,劉媽媽道:「姑娘今日不小心從椅子上掉下來了,可能是這個緣故。」

薛氏不辨真偽,忙去查看女兒身上可有傷痕。

謝凌雲不願母親擔憂,忙說:「阿娘,我沒事,不疼,一點都不疼。」

饒是如此,薛氏仍是放心不下,確定女兒的確沒有受傷后,才又哄著女兒吃下一盅雞蛋羹,哄她睡了。

謝凌雲躺在床上,可是又哪裏能睡得着?她從小有意識地調整呼吸,雖時日尚短,內力不顯,但也略有作用,至少此刻她的聽力很好。她能聽到母親和劉媽媽有意壓低了聲音的對話。

劉媽媽正把今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訴薛氏。

薛氏聽后,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兩個孩子,一個都不能讓我放心。若他們兄妹能平安順遂,我就是少活十年……」

「太太說的什麼話?」劉媽媽打斷了薛氏未盡的話,「三少爺會好好的,姑娘也會好好的。太太等著享福就是。」

謝凌雲聽着兩人的對話,大為震動。一直以來她都知道,薛氏待她很好,她從薛氏身上感受到了母愛。母親對她好,她也要對母親好,不能讓母親擔心。

至於大興到底在哪裏,等她長大了,自會去探個究竟。現下她要做的,是聽話懂事,不讓母親擔心。——當然,她不會荒廢武藝。

謝萱和謝蕙日日跟着寧夫子學習,謝凌雲因為年紀小,得以留在母親身邊。她有時也拿着小弓箭、小刀劍比劃。薛氏只當她是好玩兒,就隨她去了。

謝凌雲發現,她想練外家功夫並不容易,母親寵愛她,除了劉媽媽,還將身邊的大丫鬟派給她,照顧她生活起居。她現在的年齡,單獨行動的機會少之又少。

她有次跟母親提起想習武,嚇得薛氏當即變了臉色,連聲說要收了她的弓箭。至此她再不當着母親的面習武了。

沒奈何,繼續練內力吧。反正只要方法得當,睡覺時都能漲內力。至於招式,她爛熟於心,等長大一些再練吧。——師父說,真正內力高深的人,飛花拈葉皆可傷人。

謝凌雲四歲的時候,父親謝律仍是綏陽令。她開始同兩個姐姐一樣,正式跟着寧夫子讀書學規矩。

三人年齡不一,進度不一。寧夫子在課堂上對謝萱多有誇讚,稱其聰慧,但對謝蕙就很少評論。謝凌雲因為是新去的,也得到了寧夫子的不少關注。

謝凌雲至此方知,父母喚她的是阿芸而非阿雲。

一字之差,區別甚大。

這一年,謝家發生了不少事情。

起先是岳姨娘身體不適,大夫診脈后,竟然十分遺憾地說是小產。她什麼時候有了?又怎麼就小產了?一向寡言少語的岳姨娘瘋了一般,痛罵馮姨娘,說是馮姨娘害的。

馮姨娘十分委屈:「你懷了身孕,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會知道,還去害了你?咱們姐妹多年,我害你做什麼?」

岳姨娘有孕后,一直是瞞着眾人的。這幾日,馮姨娘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與她一起做針線,一起吃飯。她當時不疑有他,現在想來馮姨娘定然是藏了壞心的!

當着謝律的面,岳姨娘咬牙發狠道:「怪不得你突然改了性子一樣,給我送吃的送穿的,還跟我一起做針線。你的心真黑,害了我肚子裏頭這個,你的懷信就是老爺跟前唯一的孩子了?你可別忘了,京城老太爺身邊還有一個呢。那可是太太生的,比從你肚子裏頭爬出來的要尊貴的多……」

謝律越聽越覺得不像話,厲聲呵斥:「胡說什麼!好好養著身體是正經!」

家裏四五年沒有喜事,這回岳姨娘剛有孕事就小產了,謝律心情不佳。然而還未來得及安撫小產的岳姨娘,這兩個妾室倒先吵鬧爭寵起來了。

不用說,這中間定是有貓膩。岳姨娘有孕后隱瞞不說,未必沒有壞心思;岳姨娘指責馮氏也肯定不會毫無道理。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岳姨娘的胎兒沒了,馮姨娘又是他一雙兒女的生母。為着懷信的名聲,此事必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要想和睦,就不能太較真。

唯恐再旁生枝節,此事謝律不打算讓妻子插手。聽了兩個姨娘的辯白之詞后,又查看了所謂的馮姨娘送的衣料香囊,謝律很快結了案:「海棠那些食物確實是孕婦禁忌,但芙蓉也太不小心,連自己有孕都不知曉吧。這樣,芙蓉好好養著身體,就罰海棠禁足三個月吧!」

謝懷禮在信中說,若是一路順利,或許能趕上妹妹的生辰。

謝凌雲巴巴盼著,直到十月初九傍晚,謝懷禮才堪堪趕到。甫一見到父母,他便拜了下去。

薛氏自收到兒子的信起,就緊張期待,只盼能早日母子相見。如今兒子出現在她面前,她悲喜交加,唯恐仍在夢中。好一會兒,她才伸手拉起兒子,尚未開口,已淚如雨下。

謝懷禮順勢站起,本要寬慰母親,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母親離京時,他六歲有餘,許多事情自是記得:「孩兒不孝,十多年來未能承歡膝下……」

薛氏搖頭:「這哪裏能怪到你頭上去?」

謝律咳了一聲,插口道:「禮兒不必自責,你在你祖父身邊,也算是替父盡孝。今日咱們一家團聚,且不必提那些舊事……」

「是,我兒一路奔波,想必早就餓了。娘讓人帶你休息一會兒,再給你準備些吃的……」薛氏收斂了戚容,命人自去忙活。

謝凌雲在一旁看着,覷著空,才上前廝見:「哥哥。」她打量着他,這個哥哥挺好看的,身形修長,眉目清俊。

謝懷禮一怔,頷首笑道:「妹妹。」頓了一頓,他試探著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妹妹的發頂,又很快收回手去,笑道:「是了,今日是你的生辰,還好我及時趕到了。哥哥給你帶了禮物。待會兒打開箱子好好看看。」

老實說,謝凌雲對禮物的興趣不大,比起禮物,她更想對這個哥哥多點了解。她興緻勃勃地聽父母與兄長說話,想像著哥哥在京城中的時光。

薛氏吩咐廚房做了一桌菜為兒子接風洗塵,她不無歉意地說:「娘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

謝懷禮笑笑:「合我的口味,我愛吃。」

薛氏莞爾一笑,眼中淚光閃爍。

因着謝懷禮的到來,這夜謝家齊聚一堂,同桌而食。見他們母慈子孝,一派和樂,謝懷信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們母子團聚,他姨娘可還在西跨院待着呢。這般熱鬧,還記得昨日絕食的萱兒么?

他就知道,沒人真把他們娘仨放心上。

瞧一眼妹妹,見她正盯着謝懷禮。他冷哼一聲,有什麼可瞧的?

注意到謝懷信的目光,謝萱默默垂下了頭,心下嘆息,她哥哥還是與謝懷禮相差甚遠。她也曾努力勸誡,也請父親延請名師,可是,懷信也只是比那一世稍微好了一點。

或許他脫胎換骨,功成名就只是她的夢。

謝萱心事重重,多飲了兩杯酒,很快醉意襲來,告罪離去。

她走後,其餘人等仍在繼續。薛氏對兒子有說不完的話,恨不能立時將這十多年補回來。但終究是心疼兒子奔波不易,讓兒子去休息了。

夜裏,謝律看着妻子微紅的眼角,笑道:「要真捨不得他,就叫他留下吧。」

薛氏橫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倒是想。可老爺子老太太能同意么?心肝兒一般養大,又剛定了親……」

「也是。」謝律訕笑,當初他剛被貶到綏陽時,原是要攜妻小一同前往的,遭到了父母的強烈反對。琬琬來綏陽時,也沒能將禮兒帶來。

猛地想起萱兒的話,他張口說道:「別怕,咱們很快就能回京了。到時候一家團聚,再也不分開。」

薛氏一怔,詫異地看着丈夫。上個月他不還說再也回不去了么?這才多久,就如此篤定說能回京?她沒接他的話,只試探著道:「說起來,我想着要不這回,我隨禮兒一同回京吧……」

「你說什麼?」謝律霍的站起,沉着臉,「又在胡說了!我在這裏,你能去哪裏?」他火氣上涌,伴隨着酒意,聲音低沉:「你先歇著。」言畢,拂袖離去。

他不能多待,他怕他多待一刻就會想起那些陳年舊事。他的妻子,委實讓他失望。他今日的好興緻給妻子那番話澆得乾乾淨淨。

這一夜,他宿在了書房。

次日,謝律使人請了孫萬斗過來,滿臉歉意,言辭懇切,說是長子從京城來,他才知道父親在京城給孫女已經定了婚約,跟孫家的婚事只能作罷。好在孫家與謝家也只是交換了庚貼,知曉兩家正在議親的人也不算很多。此舉對兩家不會有太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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