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兩相剋

豐黎城的三月，春雨淅淅瀝瀝，潮濕陰寒。

西廂房的閨房窗邊上，正倚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少女身着五色錦盤金彩綉綾裙，外披青緞掐花對襟外裳，腰間掛着一塊雕工精緻的上好雙魚圖樣的古紅玉，正看着窗外的雨霧和景色發獃。

春雨細細密密，層層疊疊，交織而下，洋洋洒洒的，潤了一地庭院裏的各種奇珍異草異石。細細的雨針打在牆檐下的那汪水池上，使得聳立在之上的朵朵蓮葉輕輕在水中打着顫。

隱約還能見到稍早的夏蓮粉色的小花骨朵。

有兩名丫鬟撐著描著翠竹的白油傘從對面的亭廊中匆匆而來，飛雨輕輕飄落在傘上，等兩人穿過庭院，停留在閨房外之時，已經淋濕了一臉和一身的雨星兒。

候在外屋的元香聽到聲響，抬簾看了看，見是劉姨娘身旁的一等丫鬟珍珠時，忙迎了上去。

元香接過了珍珠手中還冒着騰騰熱氣的蠱湯，嘴甜膩膩的，「一日不見，珍珠姐姐似乎又好看了幾分，人美又心善，可勞煩珍珠姐姐了。」

被這麼一誇讚，原本不耐煩這細雨蒙蒙的天氣的珍珠頃刻間心情好了不少，陰著的臉上也有了笑容，「大姑娘身子還沒好利落，需要好好靜養，這是劉姨娘特意讓廚房做的旱蓮草紅棗湯，要奴婢親自送過來她才放心，囑咐大姑娘定要趁熱喝了。」

元香甜甜應了聲，又和珍珠扯了幾句家常，從帘子後面出來的元霜已經笑着把裝着蠱湯的大漆紅盤接進了裏屋。

「姑娘，劉姨娘讓珍珠給您送來了紅棗湯。」

一抬頭，卻見蘇念語倚在窗邊一動不動，任憑雨絮飄落在臉上睫毛上，元霜忙放下手中的大紅盤，小跑着上前來關了窗子。

「姑娘，您身子還不利索呢，當心又吹風着涼了。」

彷彿是應證著元霜的話一般，音剛落，蘇念語就咳嗽了起來，剛好元香耍完嘴皮子進了屋，見此忙拿過一件貂皮大襖給她披了上。

「姑娘，小心身子，奴婢知道您喜歡雨，可是這剛入了春的毛雨，最是寒人。」

元香給暖和的大襖這邊拉拉，那邊扯扯，又道：「還好嬤嬤這幾日告假回了家，要不讓她看到我們是這樣照顧您的，非要找奴婢拚命不可。」

蘇念語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又接了屋裏的丫頭已經燒得十分暖和的玉花鳥紋手爐抱在懷裏，冰涼的小手上即刻就有了源源不斷的暖意。

元霜把旱蓮草紅棗湯端在了手中，低眉順目道：「姑娘，這湯滋陰補血，對姑娘的身體有大用，趁熱喝了才好。」

蘇念語看了眼湯水，熱氣騰騰，濃郁撲鼻，棗子顆大飽滿，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她卻是擺擺手，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元霜，「我不想喝，先放着吧。」

元霜沒說話，輕輕地收回了手，睫毛尖上卻是一顫一顫的，猶如她此刻心中一般忐忑。

自從自己服侍的姑娘昏迷了幾日，醒來之後，眼神似乎更清明更犀利了，往往被那麼輕輕一掃，元霜就沒來由地一頓心慌。

她的表現絕對是整個玉蘭苑最好的，也許姑娘只是覺得她手腳勤快，辦事周到，故目光更多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並沒什麼意思呢？

元霜如此安慰自己，默默地退到了一邊，不敢再迎上蘇念語像是會看穿心思一般的通透雙眸。

元香卻是不依，想着平日嬤嬤在的時候，這會應該是苦口婆心勸著自家姑娘一定要喝下，遂，她一本正經地學起了嬤嬤的模樣。

「姑娘，元霜說得沒錯，湯要趁熱喝，放久可就涼了。」

蘇念語只是笑笑，並未多言，見元霜垂頭靜靜站在一邊，道：「元霜守了夜，該是累了吧，去歇了吧！」

元霜默默應了聲，和元香交代了幾句該注意的事項，便回了房間。

屋裏就留了元香，其他的丫鬟被蘇念語一併散了去，她這才輕輕道：「元香，把紅棗湯倒了。」

「倒了？」元香不解，眨了幾下眼睛之後，就鬼靈精地意識到了什麼，她看了一眼看起來十分美味的湯水，眸中寫滿了訝異，「莫非……」

湯里有毒？

這四個字在嘴邊打着轉，元香卻是不敢說出口，到底是知道萬一隔牆有耳，十分麻利地從頭上拿下了把銀簪，放入了紅棗湯中。

「沒有。」銀簪沒有變色，這讓元香鬆了一口氣。

蘇念語捧着手爐坐在小榻上，拿眼打量著元香，「元香，你平時最是鬼靈精的，怎麼會認為劉姨娘會把毒如此明目張膽地下在碗裏呢？你再想想，中午我吃過什麼？」

元香想了想，臉色一下子白了，「蝦皮，今日的午膳中有清炒蝦皮！」

元香嚇得不清，若是單吃蝦皮或是旱蓮草紅棗湯倒沒什麼，但只要兩樣一起吃了，那是會中毒的，紅棗和蝦皮是相剋的！

中毒中毒……姑娘可是蘇府唯一的嫡女，身子嬌貴非常，若是出了事……元香捂著臉，實在是想像不出會是什麼樣的天塌地陷，想到劉姨娘，她霍地一下子把雙手又拿了下來——

「劉姨娘平日不是對姑娘百般千般好，怎麼要害姑娘您呢？」

蘇念語抿唇笑，無意識地撫着手中的手爐，眼神卻是凄涼中帶着一抹嘲諷，「因為她是劉姨娘啊！」

元香一頭霧水，想到劉姨娘，記起的都是她親善的一面，一時半會並不能體會蘇念語所要表達的意思。

蘇念語看元香雙眼迷茫的模樣，憶起元香是從小跟在她身邊的丫頭，所看到的以及經歷過的都和自己的差不多，當年這個時候的自己，也一心以為劉姨娘是真心待她好，哪裏知道——

自己上一世正是因為被劉姨娘以及她的一雙兒女的算計，才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呢？

她百般絕望，葬身火海，卻在陰陽差錯之間奇迹般睜開了眼睛……在她還年少時的玉蘭苑睜開了眼睛！

在她醒來之際，她不是沒有懷疑，在知道自己重生之後，她反而藉著自己昏迷了幾日而卧病在床剛醒之際大哭了一場，哭盡自己的愚蠢，被算計的心酸，以及重生后的喜悅。

想來定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讓她重生在了她十四歲的這一年，讓她重頭來過，好好收拾了劉姨娘他們那些人的吧！

蘇念語坐在床畔，有丫鬟上前又給換過了琺琅銀紋手爐，元香看着自家姑娘神情有些恍惚，想問卻又覺得不妥，只得給她倒了一杯熱騰騰的清香鐵觀音。

「姑娘，如果累了，您就歇一歇。」

蘇念語讓元香把茶擱在黃梨木雕花桌上，看着元香擔憂的神態卻覺得鼻子一酸。

她閉了閉眼，前世所遭受到的最為屈辱的一幕瞬間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