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結局

80.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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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一被嚇了一跳,手捂上胸口。心道應是王爺走了,這才抬起手來扶起帽子。但轉了頭往屋外瞧,窗洞中照進的光線晃了一下眼,外頭白雪浮光,天色已是大明了。而她手裏握著的,竟是自己昨兒輸給了咸安王爺的那個荷包。黑布滾邊兒已經磨得有些起絲兒,裏頭鼓鼓囊囊裝着的大約也就是她昨兒輸掉的錢。

這會兒回頭一想,王爺昨兒臉上從沒斷過的笑意,頓時又變了種意味。她心裏似是有隻小貓在撓爪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到小白把最後一局贏的錢要來塞進她手裏,才惹了她回神兒。

她跟一道兒玩了半夜的各位侍衛大哥辭了別,跟小白回去房裏換衣裳。小白守在門外踱步子,一個哈欠連一個哈欠地打。熬了整整一宿,賭錢的時候不覺什麼,這會兒閑了下來,瞌睡上腦兒,便有些睜不開眼睛。打一個哈欠汪半眼眶子的眼淚兒,任它自個兒再幹了去。

小白是慣常換勤值班沒個定點兒的,什麼時候換勤下來便什麼時候補覺,也都習慣了。蘇一卻不常這樣兒,這會兒更是昏昏欲睡的模樣。她耷拉着眼皮解扣子,拉了熏籠上的衣裳來穿。最後把斗篷披到身上,勾起風帽來蓋在腦袋上。

推門出來,仍是掩著嘴打哈欠。小白往她面前湊過去,「我送你回去吧,也省了韓總管再跑一趟兒。我瞧你困得發昏,恐怠慢了他。」

蘇一擱下手來,眼裏蒙了一層水氣,吸了吸鼻子,「你送最好了,我與他也不熟。昨兒過來,一路上半句話也沒搭過。你送我,我還自在些。」

不親近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總隔着到道瞧不見的屏障。而但凡撒開性子在一起做了些許事情,也就立馬親近了起來。經這一夜,蘇一對小白便沒了半點生分。再要斂著性子裝的,也撐不過幾句話兒的時間,便就破了功了。

小白去與韓肅打了聲兒招呼,帶了蘇一出府,一路上閑話叨叨地把她送回了南大街的鋪子上。應了那句俗語——「霜前冷雪后寒」,挨了一路的凍,困意消了大半兒。蘇一留他在鋪子裏吃了兩杯茶,籠起熏籠來暖了身子,閑話沒個線索地瞎說。屋裏暖烘烘的又催的人困意上來,蘇一便打發了小白回去。

她把那件從王府穿出來的斗篷塞到他手裏,「這是王府的東西,勞煩你給我帶回去。」

小白並不樂意做這差事,把斗篷仍送回她手裏,「這種東西王府里多得是,不在乎這一件兒兩件兒的。王爺拿出來給你穿了,就沒有再要回去的意思。你上過身的東西,再拿回王府去,承望給誰穿?也只能是白賞了府上的丫鬟婆子們。如何也不如你自個兒留下,承了王爺的這份恩情。還回去,那是傷王爺他老人家的面子。」

蘇一低眉瞧了瞧那斗篷,心裏念著小白說的話卻也不錯,遂遲疑了一下。她又抬起頭來,看着小白道:「王爺他多大?怎麼是老人家?」

小白不知她如何跳到了這話茬兒上,既問了,也就乾脆回了句,「比你我大些,才過了這除夕,二十四了。」

蘇一暗自掐了掐手指頭,算了咸安王爺比她大六歲,嘴上說:「那也算不得老了。」

「是算不得老。」小白哼笑,「旁人十三四便娶媳婦兒了,他足比人晚了十個年頭。這會兒仍是不急不躁的呢,也不知怎麼個了局。他是這會兒沒了爹娘看管,由著性子來罷了。你瞧京里大慶殿裏坐的那位,也不提不管這事兒。」

「你又多大,你怎麼不娶媳婦兒?」蘇一歪頭瞧他,大不願意與他背地裏說王爺的不是。

小白腰背一挺,「我二十,還小呢。」

蘇一撇嘴,不再與他扯這些個,打發了他走人。把他送到鋪子門上,囑咐兩句,自回來關門落鎖睡覺。

這一覺睡得時間頗為長,足睡到了次日將近午時。蘇一從床上摸索著爬起來,洗漱了一番綰起髮髻,準備出去找些吃的。這會兒她是有錢的主,新年開了頭的這幾日,總不能虧待了自己。她把贏了那些侍衛的銀錢盡數掏出來,擺在高几上數了,收起一些。念着她那荷包里還有錢,又拿了荷包來看。拽了麻繩兒鬆開束口,但瞧見裏頭儘是白花花的銀錁子,哪裏還有什麼銅錢?銀錁子中間,又壓着張紙條兒。

蘇一伸手摸進去,抽出紙條來,瞧見上頭寫了三個字——壓歲錢。她兀自瞧著那紙條兒生痴,嘴角兒掛着笑意。好一陣兒方才回了神,找了盒子小心把紙條裝進去。心裏自喜——這是咸安王爺的墨寶,留在手裏是個念想,拿出去兜賣就是銀兩,橫豎都是寶貝。

收起銀錢寶貝,便是披了那件斗篷出去找吃的。這一個正月,也都是這麼渾噩地過來的。鋪子上不開業,她便沒什麼事兒。平常躲在鋪子裏依著熏籠做些針線,東拼西湊些料子做荷包。除了跟着陶師傅做首飾,她針線活計也是做得極好。心細到針腳上,做什麼都像模像樣,比鋪子裏賣的那些還精緻許多,只不過貴重上不及別個,少了金銀瑪瑙那些個點飾。

熬過了這正月,也就開了春,鋪子開門做生意,她又可以日日瞧見陶小祝,得一閑來無事動動嘴皮子說家常的人。陶師傅仍在家趕着沈家的那單生意,到了初九盡數做了出來,拿到店裏點將一番。不缺不少,方才松下這口氣。

初十一到,沈家那八字兩撇胡管家帶着一幫家丁提了銀子來拿東西,一一過眼兒。挑不出毛病來,才把手裏的銀子付了,讓家丁裝了箱子,一排排地抱回家去。

蘇一瞧著街道對面的一株柳樹,柳枝兒上已經起了密密的苞芽。再有五日,周安良和那沈家三小姐,也就成婚了。

「撞了個誤會,沒大事兒。」蘇一伸手去接蘇太公手裏的杌子,滿懷裏抱着,隨他進院子,「今兒鋪子裏耽擱了,回得晚,就想抄個小道兒回來。哪知掉他們鋪的坑裏了,當我是賊呢。提我見侍衛總管,聽下我的解釋,說是抓錯了人,就送我回來了。」

蘇一操著極為尋常的語氣,蘇太公卻仍從音縫兒里聽出了兇險。他頓下步子,回身叱她糊塗,「王府是留着給咱們抄道兒的地界?今兒你運氣足,刀口上擦一遭手腳不缺地回來了。但凡有個閃失,缺了哪一處,我把自個兒胳膊腿兒撅折了也不能下頭見你爹娘去。」

蘇一知道他訓起人來總沒個完,直用杌子拱他的腰,往屋裏推,「我有譜兒,您說的這,不能夠。倒是您,早囑咐了不必院外頭等我,如何還是不聽?便是門前到草堂,也不過三五步,在屋裏等著是一樣兒的。如今天寒,冷風裏涮過,腿腳又該不利索了。幸而還是練把式的,否則不定多少癥候呢。」

話在嘴裏像彈豆子,蘇一一面說叨一面進屋點上油燈。手卷喇叭護着火苗兒,再套上燈罩子。屋裏膨起亮色,能見着木樑上的斑斑回紋。她回身卷了袖子去揭鍋蓋,想着生火做些什麼吃的。未及想明,門外響起周大娘的聲音。

周大娘一身灰衣,抬手撫了撫碎花藍巾子裹的側邊兒髮髻,進屋擱下手裏的柳枝籃子,說:「才剛叫太公對面吃去,他非說要等你回來。給你們溫著呢,坐下趕緊吃。一一累一天了,別忙活了。」

蘇一撂下手裏的鍋蓋,拉下袖子來桌邊,「才剛吵過,您又給我們送吃的,安良和安心少不得又得嘮叨您胳膊肘子往咱家拐,讓您難做人。」兩家關係微妙,已是老久的事了。難為周大娘還一直幫襯她和蘇太公,兩邊圓和。

「千金難買我樂意。」周大娘一面把籃子裏的米粥小菜往外拿一面說,「他們沒受過一天艱苦,全仗我頂着頭上一方天,哪裏知道甘苦。一一你也甭跟安良計較,他就那性子,打小你就知道。話說過了,你當他放屁,管他哪頭出來的。」

蘇一沿桌邊坐下,知道周大娘這話說得實誠。她男人死得早,寡婦失業的沒有靠頭。家裏窮極賣了房子,得虧蘇一爹娘搭了把手,給了三間小屋住着。平日裏也見不得她艱難,多少幫襯些。用蘇一爹的話,鄉里鄉親的,總不能眼看着她一家跳白水河去。這事不好,喪良心。

蘇家的這份恩情,在周大娘心裏打了烙,從來也沒忘記過。如今還住着人家的三間房舍,但凡心裏有血還熱的,也都不能忘了,怕雨地里引雷劈,給人留話把兒,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

給蘇太公和蘇一擺下吃的,周大娘就要回去。半腳踏出了門框子,又回頭叫一一,「擱陣子我過來,大娘有話跟你說。」

蘇一瞧她的臉,燈光下明著一半兒,眼神兒卻在她爺爺蘇太公那一處——兩人遞了個眼色。她晃了晃眸子應下,心裏忖著應是剛才在窗外聽到的事。這事兒還含糊著,自然要說的。周大娘中意她,總想要她做兒媳,這心思還沒了呢。瞧這情形,應是她和蘇太公合計好了,前後當說客。

周大娘隱在院裏夜色中,蘇一回頭瞧蘇太公。他坐桌邊兒,正歪頭細心扣著煙斗。煙斗里有干灰,順着桌腿兒簌簌落成粉末子。扣乾淨了,又拾了巾子去擦,擦得桿兒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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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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