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7章 逃逝竟何為

第3217章 逃逝竟何為

第3217章逃逝竟何為

晉陽。

黃成之前是到過晉陽的,但是那一座曾經繁華雄偉的城池,如今已是滿目瘡痍。

城牆之上,磚石散落,斷壁殘垣間,昔日的風光已蕩然無存。

空氣中瀰漫着硝煙與焦土的氣息,彷彿還迴響着戰鼓的餘音和鐵騎的嘶鳴。

街道兩旁,商鋪的殘骸散落一地,木樑斷折,瓦片破碎,曾經的繁華熱鬧的景象已化為灰燼。

城牆下,城門洞中,街道上,屍首雖然大部分都被清理了,但是浸透了血跡的土地和磚石,依舊彷彿在訴說着戰爭的殘酷與無情。

在城池市坊當中,時不時的傳出一些哭泣悲鳴之聲,令人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一個人,從出生到長大,從蹣跚學步到健壯奔跑,最少也是需要十幾年的時間,可是在刀槍之下,或許毀滅只需要一瞬間。

黃成微微嘆了口氣。

幸好的是,驃騎兵卒在城牆上堅持沒有殺傷晉陽百姓的舉動,現在就得到了一些回報。在曹軍敗退之後,晉陽城中雖然殘破不堪,但整體的秩序的恢復工作,已經開始艱難而有序地展開。

廢墟之中,有一些百姓帶着悲傷,在扒拉着能繼續使用的磚塊和木料。

在街道兩邊的殘檐斷壁之下,也開始藉著半邊的牆壁,搭建起臨時的棚屋。

牆角之下,幾塊磚石圍成的簡易爐灶,正在烹煮稀粥,提供給這些家園被毀的百姓一點淺薄的溫暖。

距離交戰之處較遠,受損傷程度較小的街道上,商鋪也陸陸續續的打開了門,即便是在商鋪之中沒有什麼豐富的商品,但是也似乎在用這種方式讓街道和市坊重新恢復幾分的活力。

驃騎兵卒也開始在城內巡邏,確保城內市坊的安全穩定。

然而很顯然,戰爭的創傷並非一朝一夕能夠痊癒。

許多家庭失去了親人,他們的心中仍然瀰漫着悲痛與哀傷。

黃成也不指望說是能夠在短時間內恢復晉陽的一切,但是至少能夠在這個過程當中減少他們的痛苦,幫助他們儘可能的忘卻傷痛……

在中心街道的十字路口,簡單用石頭和木料搭建起來的平台上,不僅有幾名大嗓門的驃騎兵卒,正在高聲宣講著這一場戰鬥的『來龍去脈』,而且指引著那些受難的百姓進行登記,派發生活補助品。

百姓很多都是愚昧的,但是再愚昧的百姓也是有情感的。他們分不清楚曹軍說的和驃騎軍所說的大義究竟有什麼區別,但是他們可以分得清手中得到的物資究竟是哪一方更重。他們真的只是想要簡單的生活,可是即便是如此簡單的願望,在亂世之中,依舊是一個非常不簡單的事情。

黃成抵達了城中內城。

幾名兵卒正府衙大門之處,摘取之前曹軍遺留下來的軍旗以及各種佈置,打掃殘留的廢棄物,見到了黃成一行便是立刻拱手退於一旁。

黃成下馬,沖着這些兵卒微微點頭,便是舉步入內。

斐潛對於兵卒的態度,也同樣影響着黃成等距離斐潛比較近的將領圈子。

因此即便是黃成談不上什麼愛兵如子,但是至少不會桀驁不馴,隨意打罵。

坐到了廳堂之中,黃成皺眉思索了片刻,便是下令傳白石羌的首領前來……

昨天晉陽城一戰,有值得稱道之處,也有不足的地方。

一天之內,攻破晉陽雄城,迫使夏侯惇敗退,這足可在青史上濃墨重彩的寫下一筆。

火炮的力量,也在這一次的進攻之中展現無遺。

原先大漢的攻守結構,在火炮出現之後,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戰爭的進攻和防守,就像是矛和盾。

原本城牆對於大多數的冷兵器來說,就是堅不可破的盾,而在火炮面前,這個盾就失去了遮蔽的作用,而且這還並不是熱武器的終點,而這種新的變化也將產生出更多的戰術變化……

這變化也同樣的使得黃成在這一場戰鬥當中犯了錯。

或許是因為黃成將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晉陽城上,或許是因為黃成還並不能適應火炮帶來的巨大改變,以至於黃成自己都沒有能夠設想到他能夠在一天之內就可以破城,使得最終夏侯逃離的時候,有些措手不及。

黃成原本安排白石羌在外游弋,其目的一則是為了維持戰場的透明度,另外一則也是為了防止白石羌的人打亂了自己的進攻節奏,傷害城中百姓,結果沒想到晉陽城敗破得這麼快,以至於黃成原本準備的後續部隊,第二波的進攻什麼的全數都用不上……

結果當夏侯塍帶着金盔出現在戰場上的時候,基本上不認識夏侯惇的白石羌,就將夏侯塍當成了夏侯惇,進而引發了大部隊對於夏侯塍的追擊,導致最終夏侯惇趁亂逃離了。

這是白石羌的問題,但也是黃成的問題。

在外警戒,遮蔽戰場,外圍游弋,是羌胡的責任,而很顯然,在面對夏侯惇金蟬脫殼的時候,白石羌中計了,也連帶着影響到了黃成手下的驃騎兵馬。

白石羌首領來了,一臉的羞愧。

他知道自己的手下搞出了問題,雖然砍下了夏侯塍的腦袋,但是放跑了更大的魚,導致黃成原本可能大獲全功的晉陽之戰,出現了紕漏。

即便是這個紕漏也不是他想要,或是他主動導致的,但也是因為他的手下所引起的……

『將軍……』白石羌首領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這個……』

『這事情……』黃成擺了擺手,『也不怪你。坐罷。』

說實在的,黃成也很想要當下丟下晉陽的一切,然後去追殺逃離的夏侯惇。

可是他不能這麼做。

這要是換了一個貪心不知足的將領,必然就會我全都要,既要確保晉陽收復,又要安撫周邊百姓,還要擒殺夏侯惇,順帶還要進一步攻克滏口陘……

黃成閉了閉眼,想了想在這樣的情況下,驃騎將軍斐潛大概會怎麼做?

沉默了片刻之後,黃成決定,他還是先要將眼前的這些事情做好。

白石羌的戰鬥力並不是太強,可以說,如今大部分胡騎的戰鬥力,都是和其首領密切相關的,比如當首領是冒頓檀石槐的時候,就牛逼得不行,但是一旦變成了像是連名字都被馬猴給忘了起的白石羌首領,那就真的是弱雞成堆了,能達成當下這樣,已經算是有了本土作戰的加成了。

想要讓白石羌的人一路沿着滏口陘追殺……

『首領,有一個問題,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黃成緩緩的說道,『你的手下,有勇士,但是……勇士並不多,大多數都是比較……普通的,對不對?』

白石羌首領心中咯噔一下,連忙想要解釋一二,『將軍……我……我的兒郎都是好樣的……』

『你不要慌,』黃成緩緩的說道,儘力回想且模仿著著斐潛的語氣和語調,『這不是在指責什麼,而是一個事實……你手下的人,其實上下的水平相差很大……你說對不對?我們之前的兵卒也是這樣,好的很好,但是也有很多是比較差的……一打起來,勇敢的沖在前面,但是後面往往跟不上去,結果么……』

『呃……』白石羌首領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他能說他自己全家老小都帶來,就是為了多混幾碗飯么?

可如果說硬著頭皮吹牛說自己都是以一當百……嗯,以一當十的勇士,只要到營地轉悠一圈,那些老掉牙的都拿不穏刀的和嗷嗷待哺的小崽子,能算是什麼勇士?過去的和將來的?

『什麼人擅長做什麼,都是有區別的……』黃成繼續說道,『勇敢的人去打仗,這沒有錯,但是讓膽小的人也跟着去打仗,會發生什麼?就像是晉陽城中,裏面有這麼多人,都是勇敢的么?膽小的人遇到曹軍,肯定是躲到一邊,而勇敢的人看到膽小的躲到一邊了,還會往上沖么?』

黃成看着白石羌首領,『這就是問題。原本曹軍逃跑的時候,只要有那麼幾個人先將曹軍堵住,曹軍就跑不了,但是大多數人會怎麼做?會跟着前面的幾個勇士,看他們去做什麼,然後他們跟着去做……』

白石羌首領帶來那麼多人來,老老少少一大堆,似乎很是磅礴,但是實際上能打的沒多少,大部分都是普通牧民。

黃成知道白石羌為什麼會這麼做,畢竟來了,就可以吃黃成的了,至少一些配給的口糧是少不了。能多吃一口黃成的,自然就可以省下一些自家的。可是讓這些白石羌混吃混喝,顯然不是黃成所要的。

白石羌首領聞言不由得點頭,『將軍說的有道理!我現在要怎麼做?』

『你將勇敢的人和膽小的人分開!』黃成用手往下一劈,『勇敢的人就應該去戰鬥!膽小的人就去放牧!這樣不管是哪一邊的人都不會抱怨你,也才會發揮出最大的效用來!你現在就去做這個事情,我希望在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你就能準備好勇敢的人,與我手下的戰士一同追擊曹軍!』

『分開來?』白石羌首領有些遲疑。

黃成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白石羌首領隱隱約約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實際上已經更像是一個商人,而不像是一個戰士,亦或是部落的首領。這一次帶着人馬雖然數量不少,但是並沒有多少組織紀律性,戰鬥力也是偏低,之前在二箍村被夏侯惇跑了一次,這一次又是在晉陽城外被曹軍衝破防線……

黃成點了點頭,『今年春天雖然來得比較晚一些,天氣也不好,但是總歸是要顧及一下家裏的草場罷?功勛再大,也就是一時的,家裏的那些大小傢伙,才是長久的,不是么?』

『對!將軍說得對!』白石羌首領沒能想出黃成的話裏面究竟有什麼問題,於是在思索了片刻之後,便是點頭同意,然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將軍,那麼……這,這首級之功……』

黃成哈哈大笑,『這功勛少不了!你明天就可以去找軍功官核對功勛……不過,我建議你先去選拔一些勇士,畢竟還有更大的功勛在等著,去晚了,可就真跑了!你說對不對?』

『對!對!將軍說得對!』白石羌首領一拍大腿,『我這就去辦!』

『好!』黃成撫掌而道,『明日便是合兵一處,以精兵勇士,追殺賊酋!以全大功!』

……

……

曹軍中條山大營。

在曹操面前的桌案上,擺放着一張河東郡縣的地圖,其中的山川河流道路城池,皆頗為詳盡。

不過么,大多數的大漢圖輿,都有相通的毛病,便是有些寫意的風格。

如果以一個藝術品視角來看,這些圖輿還是很不錯的,山川褶皺,河流柔順,構圖簡樸大方,線條渾然一體,甚至還有一些圖案上的細節體現出了作畫者精湛的技藝。

只可惜,如果這不是行軍作戰的圖冊就好了……

驃騎將軍斐潛使用沙盤的情報,並不是沒有傳到山東去,可是沙盤這樣看起來很小的事情,真的要去做,卻是極難……

這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概念,從二維到三維,因為山東之處沒有這方面的基礎,所以跟進得十分艱難,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曹操依舊不得不使用這種舊有大漢的圖輿來作戰。

曹操抬手擺弄著兵棋,把雕刻得唯妙唯肖的步卒、馬匹、營寨一一的在河東盆地上擺好。

每推進一步步卒,他便把營寨往前擺一擺。

這是『步步為營』的打法,是曹操在出征之前便與郭嘉商議好的。

騎兵靈活多變,而步卒想要跟上騎兵的步伐,顯然是不可能的,與其追逐奔命,不如步步為營。

歷史上老曹同學也是如此對付西涼騎兵的……

只不過曹操心中,就沒有表面上的這麼從容不迫了。

他盯着桌案,看着河東,卻想着山東。

家裏的蒲桃架子,已經開始搖晃了。

曹操原本以為他可以撐得住,畢竟他是大漢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即便是山東之中有一些傢伙想要作祟,但是只要戰事一旦過去,潑天大功就足以將所有功過是非都蓋下去。

可問題就在這裏,曹操是需要『一場大功』,而其他山東之人,未必想要曹操的這麼『一場大功』……

更何況,如今大功未能到手,後院倒是已經有些不寧起來了。

前兩天,曹操就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山東之地內,有一些人正在偷偷摸摸的聯合,準備借曹操久戰不下,勞頓百姓之名來搞事情,表面上是類似於搞個什麼天災的名頭,然後依照傳統來罷免三公……

但是實際的苗頭,依舊是指向了曹操。

這名頭當然是非常坦蕩的,畢竟大漢的傳統就是如此。

天災就是三公的錯,更何況只要祭出了一切都是為了大漢百姓,一切都是為了大漢朝堂,一切都是為了大漢未來……

三個一切么,只要喊一喊,那麼就是正義的了。

老曹同學眯了眯眼。

他自己之前也經常這麼講的,雖然具體的話可能略有不同,但是意思都是相似的,可沒想到今天輪到他了。

還是自己下手太軟了,讓這些傢伙活得太舒坦了。

老曹同學咬着牙。

再想到斐潛這裏河東關中的士族子弟的靜悄悄,曹操心中頓時就不是個滋味。

或許,也不是靜悄悄?

是不是要繼續逼迫河東這些士族一把?

郭嘉的策略還要不要繼續?

該死,真讓人羨慕……

不過,如果讓曹操再選一次,曹操依舊會選擇在山東,而不會像是斐潛一樣在北地起兵。

羨慕歸羨慕,這要曹操去做,也依舊做不來像是斐潛這般。

天下之爭,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玩的。

曹操微微皺眉,現在三大戰場都進展不順,後院又有阿貓阿狗上躥下跳,擾人心思。

現在仗打成這樣,曹操似乎是抽不出手來收拾這些傢伙,而這些傢伙也藉著這個機會來噁心一下曹操。

如果曹操贏了,他們就會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上來討好曹操,相反,如果曹操輸了,想必就會是一場暴風雨……

有權力的地方就有政治。

若全盤剖析如今這場大戰役,所有的政局狀況都是對曹軍所不利的。

朝堂之中,勾心鬥角。

戰場之中,將士疲敝。

但,這一切的不利,都歸結到了一點上,就是勝利。

只要能勝,則可憑藉戰場上的勝利,把一切遺留下的政治危機壓下去……

人生在世,好日子豈是易得的?

『報!荊州加急八百里!』

大帳之外,忽然有急促腳步聲傳來,旋即一個聲音打斷了曹操的思路。

曹操心中一跳,臉上不動聲色,『呈來!』

護衛接了急報進帳。

『念。』

護衛應答一聲,將急報拆開,低頭一看,愣了愣,卻不敢怠慢拖延,低聲念道:『川蜀軍於魚復大敗江東……江東一路潰逃至江陵……川蜀遣將徐公明領萬餘水軍反撲……江東將上表請丞相增援……』

他語速很慢,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懷疑這是在作夢。

但是他知道這不是做夢。

曹操面色陰沉,默然不語。

大帳之內的氣氛頓時低沉下來,猶如無形的巨石壓得人連頭都抬不起來。

『傳奉孝,公仁前來議事。』

曹操吩咐道。

護衛應下,偷偷的出了一口長氣,轉身連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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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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