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沈灝點點頭,撩帳遙望,不遠處的望京城,湮沒在黑夜之中,沉寂安靜。他想到城中的禾生,多日來被強壓下去的惴惴不安,此刻又被挑起。

數月前,父皇的一紙親筆信快馬加鞭遞至關外。當時漠北之戰正是焦灼狀態,眼見着便要取勝。閱信之後,他不得不將行使權全部交於拓跋,一路北上,自鄞州調了兩萬大兵,直逼望京。

他未曾想過,昔日弔兒郎當的三弟,竟也有這般果敢決心。沈茂的計劃他全部都知道,聖人留給他的書信里,還有另一封私璽國璽加印的定嫡旨。防的,就是沈茂明日這一出祭天大典。

城中的人暗自接應,到行宮救了重臣家眷,唯獨沒有找到禾生。稟信的人來報,說城中近日傳了謠言,昔日的王廊閣原來是未死的衛二郎。

只悔當初沒能殺了王小八。沈灝不敢去猜,也不想去猜。

他只知道,禾生一定在等着他去接她。

次日卯時,門人來稟,說二殿下有信相於,沈茂拆信一看,氣得當即撕個粉碎。

「老傢伙,老混賬!」

沈茂隨心所欲地罵着聖人,恨不得立刻衝進宮去,掐著聖人的脖子問他,為何要如此奸詐。不僅暗中派人與沈灝相通,竟還給他留了另一封分量更重的定嫡旨。

沈茂做好迎戰準備,大手一揮:「大不了我死守這望京城,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眾臣一聽,有些畏縮。本來以為三殿下穩操勝券,他們只想穩穩地站個隊,哪料到二殿下會領軍殺回來呢。

沈茂看出他們的懼意,一拍桌子,「我若敗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眾臣連連稱是,嚇得大汗淋漓。

終歸是在衛錦之身邊待了許久,沈茂自府中冠冕而出時,早已隱下臉上憤然不安的神情,端得一身威風凜凜。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將太子朝服都給穿上了。

衛錦之默默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終是將話語咽下了。

沈茂趁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問他,「老子穿這一身俊不俊?」

衛錦之咳了聲。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要是能將這份淡定用於政務籌謀,只怕早就拿了這天下。

或許是城外劍拔弩張的局勢,又或許是這一路太過乏味緊繃,衛錦之快速輕快地答了句:「俊。」

聲音太過縹緲,似煙霧一吹便無。

沈茂忽地覺著被沈灝嚇掉的自信此刻全回來了,他朝前,趾高氣昂對身邊人道:「你放心,我們一定能贏。」

兜兜轉轉,終是結束典禮,衛錦之捧金玉盒上城門鐘鼓,敲鐘鳴威,旁邊尖細嗓子的太監一句句地念著如妃以假亂真寫的聖旨。

城下被甲執兵,打頭的小兵喊道:「速開城門,二殿下領聖明命,清君側除逆賊,速開城……」

話未完,但見一記利箭出弦,貫穿小兵的心臟。

衛錦之將弓箭往地上隨手一丟,看了眼隊伍里清出來的細作,輕啟唇齒,只說了一個字:「殺。」

無人開城門,縱有千軍萬馬,只要拖上一些時日,他自有辦法取勝。

禾生見那些人被拖下去時的面不露怯,覺得害怕極了,她往城下看,使勁地在萬馬奔騰中找尋沈灝的身影。

衛錦之的手段有多厲害她不知道,但能扶起三殿下這個阿斗,定不是等閑人物。

禾生想,王爺定是想進城來的。

她跟在衛錦之身後,斜眼瞥見沈灝的人混在人群中。

是了,就是現在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忽地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小刀來。這刀她藏了數月,終是派上用場了。

刀尖並未指向衛錦之,而是擱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她瘋了一樣推開前頭擋路的侍衛,趁人不備往城樓下衝去。

她在賭,賭衛錦之對她的愛慕,到底有幾分。這樣的想法或許太過自以為是,但她已然管不了那麼多。

衛錦之當即反應過來,伸手去攬,卻晚了一步,侍衛集結朝她而去,她未曾停下腳步,朝着城門的方向跑去。

「你們若再過來,我便立馬揮刀自盡!」

她顫著聲,往脖子上劃開一道血痕,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的視死如歸。

衛錦之臉色蒼白,喝住想要上前阻攔的侍衛。

她越跑越遠,絲毫不敢懈怠。人群中沈灝的人顯了出來,跟着她一起往城門跑,人雖不多,卻足以打開城門。

忽地她停下來,隔着涌動人群,沖衛錦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望着她,因她這回眸的一眼,而熱血沸騰。

或許昨晚她說要來城門的時候,他便預料到了。她怎會無緣無故地求他,還對他笑,定是有所圖謀的。

可憐他謀了一世,卻仍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

城門若開,敗局便定。

他未曾想到,她竟會以如此決絕的姿態,以死相迫。

衛錦之轉身,帶着侍衛倉皇而逃。人頭攢動,城外軍隊的呼喊聲一波強過一波,於人聲鼎沸喧囂雜亂之時,衛錦之聽見自己心頭的一聲嘆。

敗了。

沈灝帶領萬軍立於城門,心焦急躁之時,忽見城門大開,三三兩兩的人,中間一個嬌小的身影,拚命地朝他奔來。

她跑得那般用力,甚至連鞋都丟了一隻。這一刻,她看見他了,她什麼都不怕了,她的夫君來了!

沈灝縱馬上前,一把將她攬到馬背上,領着將士往城中邁進。

禾生使勁地抱着他,激動得甚至忘記了脖子上的傷。她蹭着他堅硬的鎧甲,顫唇撫摸他的臉,眼淚瞬間侵染。

「你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沈灝用下巴蹭蹭她的額頭,將她摟得更緊,「是啊小傻瓜,我回來了。」

這一個月來的委屈瞬間爆發,禾生在他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於是夫妻倆這就么在全城觀禮老百姓的注目下,一個哭一個哄,情意纏綿,恨不得將所有的情話都說盡。

沈灝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這一次的教訓太大了,他差點就失去一切失去她。喚了大夫為她簡單處理了傷口之後,沈灝帶她入宮,帶她一起處理後續事宜。

一場鬧劇,很快就得到了解決。沈灝的辦事效率很快,用了不到半個月,朝廷便恢復如初。

沈茂帶着衛錦之逃出了城,追擊的探子回稟,說是人墜了崖,問是否要下山搜尋屍骨。

此時沈灝已順聖意監國,處理了淑妃娘家以及東宮餘黨的勢力。他略微愣了愣,一襲絳紅清冷如斯。

「罷了。」

簡短兩個字,沒有一絲語氣變化。

聖人恢復身體后,並未臨朝,於三月後宣佈退位。

禾生與沈灝一起領命時,望見這位昔日聖君拖着身軀緩緩關上了承天殿的門,他的身旁,是挑斷了手筋腳筋灌了啞葯全然廢人一個的如妃。

放下了心心念念的江山權勢,唯獨放不下對那人的感情,寧願守着影子度日。

禾生同沈灝玩笑道:「你們沈家人,倒盡出情痴。」

沈灝攬她肩頭,「我也是一個。」

禾生咯咯地笑,躺在他胸前,覺得日子彷彿可以永遠這麼美好綿延下去。

天寶元年,沈灝登基之後,頒佈的第一道明旨,便是封她為後,並昭告天下,一生不立後宮,唯姚后一人。

許是皇宮風水好,一年之後,新帝便迎來了太子。

太子滿月席時,眾人進宮相賀。此時東陽已嫁於宋武之,姚晏也如願所償將安倩娶回了家,剩一個宋瑤,隨了梅穠枝而去。

禾生出門時崴了腳,沈灝二話不說,將她背起。

如今他已是皇帝,穿着黑赤朝服像背小孩子那般,反手護着她,坦然淡定地踏入殿內。

眾人一愣,紛紛低下頭去。

帝后恩愛,非禮勿視。

禾生左手抱着太子慎,右手邊是英俊溫柔的帝王,坐在高高的金鑾殿上,聽見眾人福賀相呼。

沈灝悄悄返過頭來,湊在她耳邊道:「以後我們每年生一個。」

禾生臉一羞,心中幸福感滿溢而出。

她想起當年十五歲待字閨中的少女,少女滿載着對未來的美好期許,沖着滿天星星許下心愿——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如今她十八歲了,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是這還不夠,她還要貪心於他的一輩子。長長久久,快快樂樂,永世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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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門福星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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