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番外冬青(二)

58.番外冬青(二)

桃樹生了根,她這一生都只能留在這裏,她不想死。

如今無人可依,她只剩他了。

「好,不趕你走。」陳言之的目光越過她的身子看向遠方。

水和肥都是他問那個道士要的,已經澆了這麼多年,桃樹若是沒有這種補給便會死,而且桃樹的根早就不能移到別處去了。

第二天晚上,冬青就被他送到了王府上,那夜見過的男人牢牢的控住了她的腰,不讓她動彈。

陳言之隱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握拳,忍下心中的煩悶,轉頭就回去了。

冬青心如死灰,她用最拙劣的演技開始討好大皇子趙世棕。

她害怕她不能給陳言之傳回有用的信息,那樣他就不會接她回去了。

冬青笨,什麼馬腳都露出過,可趙世棕一直都沒有趕她走。

冬青一開始很害怕趙世棕,他生的一副兇相,看上去不像是好相處的人,可漸漸的,冬青才發覺趙世棕是個很細心的人。

他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做什麼。

從校場回來后,他都會帶着她出去騎馬,在草場上策馬奔騰的時候,冬青恍惚覺著自己回到了妖精山。

騎馬時,她從上面掉了下來,馬蹄就要從她身上踏過,趙世棕不知從哪裏出現,一把將她扯進懷裏,他自己的手骨卻被馬蹄踩斷了。

冬青每天都會把趙世棕的一舉一動寫下來,然後用桃花傳回陳言之的書房,她提筆寫字時,腦子裏閃過一絲荒唐的念頭,會不會當初他教她寫字,就是為了今天?

春至的那天,趙世棕又被行刺了,他滿身血跡的打開冬青的房門,將她嚇了一大跳。

趙世棕讓她別吱聲,然後背對着她,脫下了衣服,露出精壯的身軀,麥色的胸膛上有很多舊傷。

冬青看的出,趙世棕吃過很多苦。

那天夜裏,趙世棕第一次宿在冬青的房間,抱着她,什麼都沒做,毫無防備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趙世棕出去后,冬青見到陳言之,她驚喜,飛奔直他的面前,一雙眼亮晶晶的,她問:「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陳言之別開眼,頭一回不忍心看她,他遞給她一個小瓶子,「把這個倒進他的飯菜里,做好這件事,我就接你回家。」

冬青接過瓶子,心裏隱隱也知道裏面可能會是什麼,她低着頭,沒說話。

陳言之親了親她的嘴角,嘆氣道:「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

國公府的榮譽都壓在他的肩上,他不可能因為私情放棄爭奪。

其實冬青從來沒有怪過他,她只是……只是想留在他身邊。

陳言之給了冬青三天時間。

第三天,宮裏傳來消息,元帝駕崩,三皇子手執繼位詔書,宣佈擇日登基。

趙世棕被發配到了邊疆,僅僅一個月之後,趙世棕在邊疆的府邸就被陳言之帶來的人圍的水泄不通,趙世棕的傷勢還沒有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成為瓮中之鱉。

趙世棕給了冬青一大筆銀子,他身上冷冽的氣息弱了許多,他對冬青說:「你走吧。」

他已經沒辦法保護她了。

冬青沒有拿銀子,她突然很傷心,不該是這樣的,趙世棕應該是意氣風發,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是戰神,是無堅不摧的。

冬青不會安慰人,她獃獃的站在原地不吭聲。

趙世棕轉身見她杵著不肯動,他失笑,小心翼翼的用粗礪的指尖蹭了蹭她的側臉,柔聲道:「其實我知道你是不願待在我身邊的,你偷偷摸摸的給陳言之傳信,對他通風報信,這些我都是知道的。」

冬青驚訝。

他繼續說:「可我還是放縱了你,我總認為只要你活的開心就好,冬青,你知道嗎?你已經不像你了,每當你刻意討好我時,我都覺得心痛。」

冬青不知道,趙世棕很早以前就見過她了,比陳言之還早。

他常年在外行軍打仗,有一次途經了一個山頭,有個姑娘坐在山崗上,眼睛眺望着遠方,那渴望出去的目光直直的打動了他。

當時他問:「你很想下山嗎?」

她一愣,然後點頭,「恩。」

「那我帶你下去好不好?」他破天荒的主動了一回。

她搖頭,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才不下去,婆婆們說過,山下的都是會吃人的。」

他好笑,等他再次看過去時,山崗上已經沒有人了。

宛如一場幻覺。

冬青手中的毒.葯最終還是沒有用到,她偷偷的將毒.葯倒掉了,她不想趙世棕死。

過了許久,她和趙世棕還是被困在王府,冬青想要是在這困着一輩子也挺好的。

這段時間裏,冬青聽說,陳言之同他的妻子和離了,她並不開心,原以為他很喜歡那個漂亮的女人,原來他誰都不喜歡。

就連妻子也是說不要就不要的,何況是她呢?

冬青總想,她大約是等不到他來接自己了。

陳言之在之後帶着兵隊闖進來,當時的冬青就站在趙世棕身旁。

他怎麼看都礙眼。

他對冬青招了招手,「過來。」

冬青的腳動了動,卻始終沒有邁開。

陳言之沉下臉,他綳著下顎,張了張嘴又重複了一遍,「過來。」

冬青紋絲未動。

陳言之嗤笑一聲,眼神如刀。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耐心的人,他帶着溫潤、善良的面具。

陳言之拿過侍衛手裏的劍,劍尖對着臉色蒼白的趙世棕,即將刺出去的瞬間,他的視線中多出了一個人。

冬青無畏的擋在趙世棕身前,她直視着他,啟唇,「你不能殺他。」

陳言之想笑,「為何?」

冬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她不想看見趙世棕死在自己面前。

陳言之的劍往前傾了傾,語氣里沒什麼耐心,他橫了冬青一眼,「讓開!」

冬青挺著胸膛,執拗道:「不行。」

冬青想,她擋在趙世棕面前,趙世棕就不會死了,陳言之是不捨得殺她的,他曾經對她那麼好,怎麼可能會殺她?

陳言之眯着眼,沉默了半晌,勾唇笑了一下,手中的劍毫不遲疑的刺進了她的胸口,血浸濕了她粉色的衣衫,她臉上的血色逐步褪去,了無生機。

陳言之擰眉,手卻沒有停下,劍尖又被他推進去了幾分,又被他拔下。

冬青倒在地上,水眸還凝著陳言之清俊的面貌上,她大口大口的喘氣。

陳言之用餘光掃了她一眼,便沒再管,她是妖,劍是傷不了她的。

他跨過她的身體,盯着趙世棕,公仇和私怨從心底一涌而上,他拿劍抵著趙世棕的胸膛,劍上還有冬青的血跡。

趙世棕低低的笑着,笑夠之後,身體往前一傾,直入胸口,他跪倒在地上,閉上眼之前,腦海里還回蕩着她的聲音。

「我不下山。」

「才不會去呢。」

「山下都是會吃人的。」

對啊,你就該留在山上,當那個無憂無慮的你。

趙世棕死了之後,陳言之才覺著空氣靜的可怕,他突然回頭,望見嘴角處不斷湧出血的冬青,瞳孔一縮,扔了劍就跑回她身邊,他溫熱的大掌扶着她的肩膀,他的聲音都在抖,「你怎麼了?」

冬青胸口痛的都沒知覺了,她伸出手,想摸下他的臉,可實在沒力氣了,手臂已經抬不起來了。

她張嘴,氣若遊絲,「言之……言之……」

她一聲聲的喊著,想要喊個夠。

在陳府時,她常常看見那個女孩靠在他懷裏喊他言之,可是她卻是沒喊過的,她用恩人兩個字遮掩自己的心思,給他一個留下自己的理由。

不過說了幾個字,冬青又吐了好幾口血。

妖是不會被凡人的劍所傷的,剛剛陳言之拿的那把劍帶着金龍之氣,她根本扛不住。

那是三皇子送給陳言之的寶劍。

冬青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角的淚珠斷續的流着。

什麼都保不住了。

冬青太累太痛了,她慢慢的闔上眼眸,當初你要我留在你身邊,可你卻是最先捨棄我的。

恍惚中,她還能聽見耳邊劇烈的吼聲。

「冬青……」

「醒過來冬青,不要睡。」

「你不許睡!睡過去我就再也不給你澆水了。」

「冬青……啊……我求你,睜開眼睛……求你了,好不好?」

沒有人能給陳言之回應,他吼得喉嚨都沙啞了,懷裏躺着的人都沒給他半點反應。

他托起冬青的臉,湊近自己的頸窩,眼眶澀澀的,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妖精,妖精!」

眼淚應聲落下,他哽咽不成聲。

另一邊,院子裏桃樹上的桃花盡數凋落。

七天後,三皇子登基。

陳言之被封為長安候,自此陳國公府扶搖直上,陳言之也成為了權傾天下的第一人。

朝野上下,無人不對他恭恭敬敬。

朝堂上,他手段殘忍,冷酷無情,被人稱為殺人不用刀的偽君子。

回到家后,他時常望着院子裏光禿禿的桃花樹在發獃,有時是看着傻笑,有時又哭了。

空閑的時辰,他總喜歡提着水桶給她澆水施肥。

她的根就在這裏,她逃不掉的。

他累了就坐在地上,也不在乎自己潔白的朝服被泥土染臟。

冬青最後的屍體化成了兩朵花。

為什麼是兩朵而不是一朵,陳言之問了道士,道士說,怕是這妖孽腹中有胎了。

陳言之的心已經麻木了,他抬起自己的雙手,大笑,笑聲悲痛。

他將頭靠在樹榦上,將手中兩朵早就乾枯的花捧在胸口,嘴裏喃喃道:「冬青……冬青……」

院中的桃花樹,只剩下光禿的枝椏,再也沒有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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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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