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改口】

團圓【改口】

秦昭在含元殿中開宴,衛善在甘露殿裏點着燈火等他,兩人總在別離,行動坐卧最親密的時光,還是在軍營里。

雖不能見面,書信卻從未斷過,他人還沒到京郊大營,信先送到了甘露殿衛善的桌前,厚厚寫了七八頁紙,沒有一句是閑情,通篇都是政事,哪一仗是怎麼打的,寫得明明白白,衛善雖未親見戰事,也彷彿從這些字字句句中窺見刀光劍影。

大軍還未進城,甘露殿裏便忙碌起來,落瓊收拾出幾件衣裳,讓衛善挑選,綠歌又從香盒裏挑了幾種殿中常熏的香出來,送到衛善面前:「陛下在時,常熏松針香,今日要不要換一個?」

陛下在甘露殿西殿中也設有書房,不比紫宸殿中的勤政殿用的少,如今這個書房一分為二,中間懸起一道紗簾,添了長案軟椅書格,娘娘每日總有兩三個時辰在裏頭讀書寫字,批複章大人送進內宮來的奏疏。

西殿裏自然常燃著松針香,娘娘和陛下都喜歡這香,說這香有清氣,辦公的時候尤其能提神醒腦,可兩人已經一年多未見,總不能再點尋常的香。

衛善輕笑起來,玉白指尖劃過錦袍,他既回家來,便家常待他,把那些穿金紅杏黃通通擱置,挑了一身柳芽綠家常衣裳來。

這還是去歲她剛生完孩子時穿的松身衣裳,素色緞面金銀嵌邊,只在襟口袖口上綉了一圈挑銀絲金線的茉莉骨朵,坐月子的時候穿着,人都覺得輕快些。

乾脆也不戴金釵金環了,尋出一付珍珠攢鳳釵環來,落瓊一看如此,趕緊把綠歌挑的幾樣香都撤下去,換了一盒口嚼的茉莉香丸來,衛善捻了一隻,口裏嚼了兩下吐在唾盒中,等她換了衣裳出來,內殿便擺上了玉盆栽的青白花兒。

花房裏立時送來的,因她喜歡,連年不斷,只是盛夏開得更香濃些,落瓊又道:「陛下在宴上必是吃了酒的,可要煎些蜜茶,煮些甜湯,小廚房裏有光祿寺做得好酒釀,清江才進送上的刀魚,剔出肉來做成丸子可好?」

秦昭不是個愛挑剔的人,可他喜歡吃鮮食卻是甘露殿人人都知道的,尤愛魚蝦鮮蟹,八月里衛善給他送柿條糖蟹去,他雖寫信來拒,說人在軍中不能如此奢侈,卻極是開懷了兩日,拿這個佐酒吃。

衛善道:「先不忙別的,熬些粥送到含元殿去,宴上的東西多是生冷大葷,先給他墊一墊肚子,讓林一貫看着別吃冷酒。」

落瓊依言下去吩咐,小德子很快來報:「陛下吃了粥,又吃了兩塊八珍糕,前頭等著開宴,讓娘娘不必掛懷,夜裏只怕要鬧得晚些,娘娘若是乏了便先睡下,不必等他。」

衛善笑一笑,不欲讓秦昭在宴中還惦念自己,點點頭道:「知道了,我會看着辦了,讓陛下也別飲得太多了。」

等小德子走了,落瓊又道:「公主領着太子和小殿下們在後殿,若是要見立時就能傳來。」太初急着想見爹,又知道前頭正在大宴,掃平偽朝是件大喜事,

「到了時辰便叫她不必再等了,乳母嬤嬤們早早侍候着小殿下入睡,不必等陛下回來請安。」說完這些,對着鏡子正一正珠釵,換下了東珠朝陽大鳳簪,挑了單枝圓珠簪在頭上,乾脆靠在榻上看書,讓光祿寺送些精緻點心來。

這一等便等到後半夜,偶爾往窗外一望,就見前燈火星星點點,落瓊一直守着,三更更鼓過了,進來稟報道:「前頭宴散了。」

宮道上燈火蜿蜒,這是內侍在送大臣們出宮去,有些人乾脆就宿在值房中,再沒多少時辰就又要起來趕早朝,一來一回的功夫還能多睡一會兒。

衛善也沒想到會鬧得這麼晚,聽見宴散了披上狐裘,親到殿門邊去等候,看所有的紅點燈光都往宮門去,其中一隊反向宮內來,嘴角一翹,目不轉睛的看着那一列燈火進了甘露殿的宮門,打頭第一個便是秦昭。

這會兒又落起了雪,秦昭幾步上階,人熏熏然的此醉意,眼睛卻亮得灼人,看她立在燈影中,伸手要去摟她,喝多了些有些恍惚,被衛善一把握住了手,秦昭看她肩上落了雪花,替她輕輕拂去:「我便知道你要等我。」

衛善笑了,手掌被他整個攥住,秦昭撐開大氅把她整個人裹在懷裏,看她頭上落得許多雪片,知道等了不是片刻:「我立時就來,你要等也在屋裏。」

「我看燈火反著宮道過來,心裏就覺得高興。」

兩人說話,落瓊幾個提了燈跟在身後,到內殿縐紗簾前,便不再進去了,衛善親手替他解了大氅:「太初說要等你,我讓她先睡了,明兒下了早朝再來請安。」

殿中暖意融融,秦昭鼻子一動,先聞到茉莉香味,這還是在晉地的時候,她常用的香,伸手摟起她來:「年初的時候有許久不給我寫信,是因為什麼?」

衛善仔細一想,那是她給如意上規矩的時候,伸手摟住了秦昭的腰,把臉埋在他胸膛上,難得似小女兒般撒嬌:「那會兒我心裏有許多話想說,偏你不在,偶爾也覺得煩悶。」

連信也懶得寫,不過短了幾封,他竟記到現在,聞着他身上的酒味,漸覺安心,這會兒夜已經深了,再沒多久便要早朝,兩人抱着恐怕他意動,卻捨不得放開,結結實實摟在懷裏,才覺得心中安定。

秦昭先還持得住,等她一雙手在後背摸索,便把火性摸了起來,啞聲問她:「摸什麼呢?」

「不是說有一處刀傷,我想摸摸在哪兒。」秦昭行軍從不曾縮在軍帳中不出,身上受了傷,瞞着不告訴她,等傷好了,才寫在信上,告訴她已經好了,讓她不必擔心。

秦昭低頭看她,那件嫩柳色的衣裳松落落罩在她身上,倒顯出纖細的腰肢來,抱在懷中滿袖沁香,沉沉吸了一口中,低聲引導她道,「不在那兒,再往下面些。」

衛善微微訝異,抬眼看他,見他眼中興味已動,一年未曾親近,心中自然也想,把手探到腰帶又自忍耐,一隻手按住他往榻上躺,撫着他的胸口替他平息:「還要早朝呢。」

說着卧在他身邊,看他眼尾細細皺起,分明是笑了,自己也覺得面紅,秦昭翻身貼牆,讓她睡得寬鬆些,握着手道:「也有速戰之法。」

衛善輕笑一聲,簾兒幾個宮人正要抬水進去,聞見兩聲輕笑不敢再動,下了帘子正在退到殿外,林一貫到了殿外,對落瓊道:「袁大人求見。」

落瓊驚訝道:「這會兒?」

林一貫點點頭:「就是這會兒。」

林文鏡幾個身上都有進出宮門的魚符,往日進宮商討大事也更方便,袁含之沒有魚符,可今日散宴極晚,那些大臣們的車馬零零星星散到各坊間,他逆行而來,到了宮門前說要求見陛下。

守宮門的衛士倒認得他,這會兒還有未出宮門的大臣,含元殿裏還沒散盡,替袁含之稟報一聲,報到了林一貫這兒。

落瓊搖一搖頭,滿面難色,指尖往裏頭點一點:「陛下娘娘可是許久未見了。」

林一貫隨軍出征,他人年輕能騎馬,一直跟在秦昭身邊料理雜事,這些事可不比落瓊明白得多,每到一地州府之中獻的美人可不少,陛下心無二色,

可袁含之是一路奔到了宮門前的,雪地里連鞋子都走失了,也不知哪裏濺得泥雪水,形容狼狽,在宮門前差點兒被一戟戳死。

這會兒正由小太監替他找鞋子穿,林一貫勸他道:「大人再有急事,如此面聖,也是不敬。」

衛善在殿中聽見動靜,待起身詢問,被秦昭按住手,她笑了一聲:「殿外許是有急事。」

秦昭便道:「能有什麼大事,難道還會是南朝攻來?左不過是袁含之發瘋,已經如了他的願,他偏還留不住人。」

衛善攏一攏頭髮,明珠簪兒歪斜著,從秦昭身上撐起來,面上薄紅,似白玉染脂:「你將人送來,我便知道留不住,他若問起,你只推不知便是。」

此時魏人秀正在萬福寺中,她以性命相挾,逼得守衛不得不一路跟隨,直到她進了萬福寺的山門,守衛才來稟報,還帶了魏人秀一封書信來。

她請求衛善隱瞞她的去處,她自會在萬福寺中生下孩子,交還給袁家,若衛善不肯答應,她連這個孩子都不會留。

衛善知道她這些不過是強裝,頭一個捨不得孩子的就是她自己,可依舊如她所求,一個字都未透露給袁含之。

秦昭嘆息一聲,火氣消下去,燥意卻還未盡去,喝了一口涼茶:「我原以為他不喜歡魏人秀。」兩人不過是父母之命,性子南轅北轍,學識更是相去甚遠,竟不知是如何相知相許的。

衛善看他一眼,推他起身:「這些事哪有定數,朝夕相對漸生情宜,若非離別許還未可知。」袁含之大約也是從休書起,才明白自己對魏人秀有了如此深情。

秦昭松垮垮披起大氅,掀了珠簾出去,臉色很不好看,林一貫緊緊低下頭,提着燈籠跟在身後。

秦昭就在偏殿中召見了袁含之,袁含之整個人彷彿走了魂,跪在殿中央求他道:「我也不求阿秀還能回來,可……可她懷有身孕,能往哪裏去,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平安。」

秦昭看他形容狼狽,身上斗篷也沒披一件,雖不耐煩卻硬聲答應:「知道了。」說着出了偏殿,走了五六步才又頓一頓腳步,對林□□,「給他一口熱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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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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