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

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

第497章一起出手

胡邯腳底下的雪地,雪花四濺。

一拳砸向陳平安腹部。

雙袖捲起的陳平安一手負后,一手掌心輕輕按住那拳頭,一沾即分,身形卻已經借力趁勢向後飄掠出四五步。

胡邯一拳落空,如影隨形,出拳如虹。

矮小漢子身側兩邊的漫天風雪,都被雄渾充沛的拳罡席捲傾斜。

陳平安以手肘抵住胡邯一拳,身形又倒滑出去數步,再往後小兩步,就是那匹坐騎了。

胡邯覺得大致試探出這個神神道道的年輕人真正底子了,正打算不再藏掖,來個乾脆利落的痛下殺手,結果年輕人那手肘不但擋回了自己的拳頭,還驟然間爆出一陣洪水決堤的兇猛勁道,嚇得胡邯趕緊壓下體內那一口純粹真氣,後撤數步,當然即便是後退,身為金身境的武道宗師,依舊是行雲流水,毫無頹勢。

胡邯停步后,滿臉大開眼界的神色,「好傢夥,裝得挺像回事,連我都給騙了一次!」

原來那個年輕人氣勢洶洶的拳勁,彷彿是要與他拚死一搏,實則蜻蜓點水,點到即止,這就像稚子手持鐵鎚,使出所有氣力提起后,順勢砸下地面,然後竟是在離地寸許的高度,鐵鎚就那麼靜止不動了,懸停空中,關鍵是那個稚子掄起鎚子,好像很費勁,等到提着鐵鎚的時候,反而覺得半點不吃力了。

興許胡邯沒有退讓,而是趁機欺身更近,說不定一拳就能打穿此人的胸膛。

但是胡邯心知肚明,更大的可能性,是對方有後手在等著自己,比如年輕人那隻藏在身後的手。

對方對於自身拳罡的駕馭,既然如此爐火純青,哪怕境界不高,但必然是有高人幫着千錘百鍊體魄,或是實實在在經歷過一場場無比兇險的生死之戰。

陳平安抖了抖手腕,神色自若,「別說是那個武瘋子了,你境界雖高,可其實在武學造詣上,還不如我早年遇到的一個笑臉兒,他跟你應該是一個路數的純粹武夫,拳意不夠,身法來湊。」

胡邯臉色陰晴不定。

倒不是說這位石毫國武道第一人,才剛剛交手就已經心生怯意,自然絕無可能。

而是年輕人身後的那隻手,以及腰間的刀劍,都讓他有些心煩。

這是一種武學宗師在生死線上砥礪出來的本能直覺。

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至於什麼「底子稀爛,紙糊的金身境」、「拳意不夠、身法來湊」這些混賬話,胡邯並未上心。

「只要手心相應,就能收放自如。練拳也講究煉心,重要性,不比修道之人遜色。拳意之下是拳架,拳架之後才是技擊之術。你這樣的金身境,給丟到某個地方后,活不過幾天的,只會淪為那邊武夫的最佳磨刀石。」

陳平安笑道:「好了,閑聊到此為止。你的深淺,我已經知道了。」

胡邯也一手負后,一手抬起勾了勾手指頭,嬉皮笑臉道:「禮尚往來,這次換你先出手,省得你覺得我欺負晚輩,沒有長者氣度。」

其實只要是相互近身廝殺,綽號「打鐵匠」的胡邯怎麼都是賺的。

只有爹娘取錯的名字,沒有江湖給錯的綽號。

聽到陳平安那句「手心相應、收放自如」后,馬篤宜差點沒笑出聲。

一開始她認為這是陳先生隨口胡謅的大話空話,只是馬篤宜突然收斂神色,看着那個傢伙的背影,該不會真是學問與拳意相通、相互印證吧?

換做別人,馬篤宜根本不會有這麼個古怪念頭,可當這個人是陳平安,馬篤宜便覺得世間的萬一萬一,到了陳平安身上,好像就可能會是那個一。

比如誰會像他這樣枯坐在那間青峽島山門口的屋子裏邊?

還會真的離開書簡湖,有了這次的遊歷?

陳平安一步踏出。

依舊輕描淡寫,不顯半點宗師氣象。

比起胡邯每次出手都是拳罡震動、擊碎四周雪花,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胡邯嚼出一些餘味來了。

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年輕人,肯定是重傷在身,所以每次出手,都像是個……做着小本買賣的賬房先生,在算計一星半點的蠅頭小利。

純粹武夫的豪氣,真是屁都沒有!

胡邯殺氣盈胸,徹底放開手腳。

剎那之間,胡邯心弦緊繃,直覺告訴他不該由著那人向自己遞出一拳,可是武學常理和江湖經驗又告訴胡邯,近身之後,自己只要不再留手,對方就早晚只有一個死。

些許的心神不定。

一拳已至。

胡邯挨了一拳后,哈哈大笑,「小娘們的撓痒痒不成……」

之後胡邯就笑不出口了。

一拳至,拳拳至。

勢如瀑布飛瀉三千尺。

胡邯只是一拳一拳應對過去,兩人身影飄忽不定,道路上風雪狂涌。

哪怕真是紙糊的金身境,那也是傲視一國江湖的金身境!

七八拳之後,胡邯額頭微汗。

十一拳后,胡邯不但大汗淋漓,嘴角已經滲出血跡。

而那個出拳一次快過一次的年輕人,依舊毫無氣機衰竭、想要停手的跡象。

無比憋屈的胡邯,堂堂七境武夫,乾脆就放棄了還手的念頭,罡氣遍佈全身經脈,護住各大關鍵竅穴,由著這個年輕人繼續出拳,拳意可以持久,可是武夫一口純粹真氣,終有窮盡耗竭之時,到時候就是胡邯一拳遞出的最佳時機。

但是胡邯卻聽到身後遠處,那個曾先生爆喝一聲,「許將軍,速速幫助胡邯打斷此人拳意!」

許姓武將皺了皺眉頭,卻沒有任何猶豫,策馬衝出。

他能夠被說成是石毫國馬戰第一人,坐於馬背,手持長槊,戰力卓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武人。

胡邯先前之所以願意與此人並駕齊驅,還有說有笑,當然這才是根本緣由,一切靠真本事說話。

至於那個石毫國傳遍朝野的「橫槊賦詩郎」,源於此人第一次入宮覲見皇帝之時,特旨准許隨身攜帶長槊進入皇宮,然後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在那天朝會的尾聲,皇帝陛下竟是命人牽來一匹尚未馴服的烈馬,讓他騎馬持長槊,在一塊長條石板上,以長槊鋒尖,書寫一篇石毫國碩儒的傳世辭賦,而且必須是策馬不停,否則就要被奪去那條祖傳長槊,並且逐出邊軍。若是做成了,大大有賞,正四品的武勛官身!

最終他一朝成名舉國知。

將那條長槊輕輕放下,跪地磕頭,在台階底部,向那位皇帝陛下叩謝隆恩。

當時年輕武將,渾身顫抖,言語激動。

所有人都覺得這個武運昌隆的年輕人,是感激涕零得不可抑制。

皇帝陛下龍顏大悅,親口賜下「橫槊賦詩郎」的稱號。

但是他這些年,一直對此憤恨不平,視為生平大辱!

祖輩四代,一條浸染無數敵人鮮血的長槊,一次次父傳子,竟然交到了他手上后,淪落到無異於女子以針線繡花的地步!

他許茂,世代忠烈,祖輩們慷慨赴死,沙場之上,從無任何喝彩和掌聲,他許茂豈是一名嘩眾取寵的優伶!

一人一騎一槊,衝殺起來,竟有山崩地裂的沙場氣勢。

雖然陳平安和胡邯兩人身影纏繞,可是許茂槊鋒所指,仍是恰好指向了陳平安遞出第十二拳后的脖頸。

陳平安不再勉強遞出下一拳神人擂鼓式。

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不是騎將長槊趕到,就是那名中年男子的長劍。

陳平安只是一掌將那個暫時沒有遭受致命傷的胡邯,拍得身形踉蹌,剛好擋住那一騎武將的長槊鋒芒,自己則橫移數步。

許茂手腕微微擰轉,差點就要將胡邯串成糖葫蘆的那條長槊,槊鋒堪堪從後者腋下刺了個空。

陳平安一腳重重踩地。

大地之上,陳平安方圓七八丈內,瞬間積雪飛揚。

許茂幾乎一瞬間就立即閉上了眼睛。

驀然睜眼,長槊高高舉起,一刺而去。

長槊一沉。

一個青色身影踩着長槊,一滑而下,一記膝撞,將許茂從馬背上一撞倒飛出去。

只是許茂死死攥住長槊,沒有鬆手,嘔出一口鮮血,許茂站起身,卻發現那個人站在了自己坐騎的馬背上,並未趁勝追擊。

許茂這才望向那個抽身遠離戰場的胡邯,暴怒道:「胡邯!是我救你脫離困境,你卻袖手旁觀,故意害我?!」

陳平安沒有望向許茂,而是看向更遠處的韓靖信與那位中年劍客,笑道:「勸你們還是別指望他了,一個已經嚇破膽的紙糊金身境,靠不住的。」

韓靖信臉色有些凝重,許茂和胡邯都敗下陣來了?兩次捉對廝殺,分別輸了對方,這不可怕,怕的是給那個年輕人切中要害,許茂已經與胡邯起了間隙,一旦胡邯果真沒了宗師的那顆武膽,接下來這場架還怎麼打,難道就靠身邊這個曾先生?倒是胡邯比許茂更靠得住,可是韓靖信有自己的算盤,曾先生要麼一錘定音,擊殺那人,否則就不要出手,死死護住自己便是了。

曾先生不出手,形勢再糟糕,都還有迴旋餘地,一旦曾先生出手且落敗,到時候難道還要自己去給人賠禮道歉?

那也得人家願意給自己修繕關係的機會啊。

據說某些鑽牛角尖的山上修士,發起狠來,為了什麼大道,那是名副其實的六親不認。

曾先生輕聲道:「殿下,我如果不出手,人心散,就要任人宰割,出手,才有可能讓胡邯、許茂一起,與我聯手圍殺此人。不過有個前提條件,我不可以一招落敗。」

韓靖信笑容牽強,「曾先生說笑了。」

許茂退回騎隊當中,換了一匹戰馬騎乘,臉上憤懣異常。

胡邯倒是也想回去,但是當他剛要有所動靜,那個年輕人就轉頭望向他。

胡邯好像真給嚇破了膽子,悻悻然留在原地。

陳平安倒是覺得胡邯也好,許茂也罷,都沒這麼簡單。

只是局勢微妙,人人藏拙,都不太願意出死力。

看來韓靖信麾下這支騎隊的軍心,相當值得玩味。

那位幾乎從未出過劍的中年劍客緩緩騎馬而出。

兩騎相距三十餘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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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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