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6.第756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一)

756.第756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一)

第756章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一)

朱斂到了壓歲鋪子,嫌棄鋪子太久沒開火,灶台成了擺設,便讓裴錢去買些菜回來,說是做頓飯,熱鬧熱鬧。

裴錢憂心着去往玉液江的秀姐姐,不願意挪窩,想着等秀姐姐回了再說。就說隔壁草頭鋪子,每天都開伙,咱們去那邊蹭頓飯吃不就得了,酒兒小姐姐手藝還是不錯的,整條騎龍巷都聞得着飯菜香。朱斂沒答應,說一間鋪子有一間鋪子的人氣風水,飯菜可以蹭,人氣兒可帶不回,人氣哪裏來,無非就是飲食起居,有炊煙,有那被褥翻曬,最好有點讀書聲,光有打算盤的聲響,不成事,天底下財運本就難留下,得靠一份人氣兒,幫着收攏在家中。

裴錢沒轍,就數老廚子的規矩多、講究怪,道理還說不過他,裴錢只好帶上右護法小米粒,打算去不遠處街巷鋪子,去買些野味、蔬菜回來,石柔心中愧且怕,總覺得朱斂是在敲打自己,嫌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既沒能幫着落魄山掙着大錢,又壞了鋪子風水,石柔便偷偷拿出了私房錢塞給裴錢,當時裴錢嘴上說這哪成這哪成,記在鋪子賬上比較合適,不等石柔收回錢袋子,裴錢便將一袋子銅錢收入袖中,一跺腳,埋怨一句石柔姐姐你真是見外,下不為例啊,然後帶着周米粒一起吆喝着呼嘯遠去,瞬間沒影了。

小鎮如今成了槐黃縣縣城,大街小巷,商鋪林立,許多鋪子開始販賣古董,多是牛角山包袱齋瞧不上眼的,但是只要賣出一件,動輒幾顆神仙錢,在新郡城那邊都能買下一棟宅子,其實騎龍巷的草頭鋪子,如今名氣不小,鋪子裏邊擺放的那些物件,除了貴,至少東西是真的,就是貴了點,所以買的人不多,看得人不少。

因為來此遊歷的大驪學子,絡繹不絕,拜祭老瓷山、神仙墳的文武廟,遊歷西邊的眾多仙家山頭,去往披雲山,拜訪林鹿書院,至於那些乘坐仙家渡船,在牛角山渡口下山的修道之人,無非是與負笈遊學的讀書人,將賞景路線反一下,桃葉巷的桃樹,杏花巷附近的鐵鎖井,騎龍巷賣糕點、果脯的壓歲鋪子、看似販賣雜貨、實則與仙氣沾邊的草頭鋪子,龍尾溪陳氏開設的新學塾,這些個地方,外鄉人往往都是必須要順路逛一遍的。

人來人往,不大的小鎮,熙熙攘攘。

朱斂去了灶房那邊,水缸里沒水,便尋了根扁擔,肩挑兩隻水桶,如今汲水,鐵鎖井是不成了,給圈禁了起來,大驪朝廷在小鎮新鑿井數口,免得老百姓喝水都成麻煩,只是上了歲數的當地老人,總念叨著味兒不對,不如鎖龍井那邊挑出來的水甘甜。日子得過水得喝,就是不耽誤碎碎念叨,就像沒了那棵遮蔭納涼的老槐樹,老人們傷透了心,可如今那群臉上掛鼻涕、穿開襠褲的孫子輩孩子們,不也過得十分歡快無憂?

壓歲鋪子一下子沒了人,石柔獨自坐在櫃枱後邊,有些不適應,便想着裴錢會買什麼菜回家,再想着朱斂稍後繫上圍裙、手持鍋鏟的下廚情景,石柔就忍不住想笑,瞥了眼門外的黃昏餘暉,也像是腳步悠悠,一點一點回了家,忙碌了一天,收工休歇去了。

隔壁同樣是落魄山名下的草頭鋪子,生意進賬,比起看似賬本更厚更瑣碎繁多的自家鋪子,其實要好太多太多,隨便賣出一件,便頂得上壓歲鋪子好多年。目盲老道人賈晟,如今也不愛拋頭露面了,修行到了瓶頸,把鋪子生意交給了兩個弟子,不苟言笑的瘸子年輕人趙登高,乖巧伶俐的田酒兒。

賈老道人一年有大半年,都在最新成為落魄山藩屬的黃湖山那邊修行,不問世事。

修道之人,大多如此。

凡夫俗子,半生在床,練氣士更是大半生都在靜坐修行,遠離人煙,斷絕紅塵,所謂的下山歷練,不過是他人人心,砥礪自家道心。按照朱斂以前隨口與裴錢閑聊所說的,只在山上道場修行,無非是以道心探究天心,枯坐而已,能夠有所成,但是極難大成,所以才有了靜極思動,主動走入紅塵中。

這樣遠離人間的山上神仙,聽慣了山風松子落的雲中客,按照朱斂的說法,心性如何?不如何。只說拳頭大小,境界高低,只說那心路長遠,山上光陰數百年,也未必比得上山下老百姓的短短一輩子,走得更遠。心路遠不遠,就得跟人多打交道。山上終究人少。

石柔覺得這番話,說得好沒道理,細究之下,又有些道理。

至於自家那位年輕山主就比較另類了,從來沒閑着,放着這麼大一份家業不打理,一年到頭當甩手掌柜,在外邊遊歷的時日,遠遠多於在自家山頭待着享福、修行。

據說那座水運極佳的大山頭,之所以能夠被收入囊中,陳靈均是立了大功的,落魄山與黃湖山,雙方一手交錢一手給地契,龍州刺史府、朝廷禮部和戶部記錄在冊,黃湖山就悄悄成為了年輕山主名下的產業。對於一門心思想着有那麼座山頭的賈老道人,石柔不太親近,總覺得過於市儈了。

黃湖山的風水,可不簡單,也是你賈晟能夠覬覦的?

成為落魄山記名供奉的前後,賈老道就是兩個人,之前,對石柔那是百般客氣,串門殷勤,沒話聊,也要在這邊坐上許久,拐彎抹角套近乎,讓石柔都要頭疼,師徒三人皆成了記名供奉之後,賈老道便一次不來壓歲鋪子了,石柔清楚,這是在跟自己擺架子呢,想着自己主動去隔壁那邊坐坐,說幾句捧場話,石柔偏不。

以前忙着擔驚受怕,萬事不多想,不知不覺過了這麼些年的安穩日子,終於讓石柔嚼出許多餘味來。

年輕山主買山頭,真是精明得一塌糊塗,從來大賺,還是那種悶頭掙錢不外露的那種,一個泥瓶巷出身的貧寒少年,也沒讀過一天的書,發跡過後,竟然從來沒有半點炫耀心思,實在難得,可要說山主小氣吝嗇,又萬萬不是,哪怕是在半點功勞都算不上的石柔這邊,也算極為大方了。那麼些山頭,都是年輕山主以極低價格收入,不但如此,黃湖山有現成的一座座仙家府邸,一併轉手交予落魄山祖師堂,硃砂山也差不多,牛角山更是有現成的一座大渡口不說,連那包袱齋那些砸下許多神仙錢打造出來的仙家鋪子,一樣落入了落魄山口袋。

朱斂挑水而返,前腳到,各挽一隻竹籃的裴錢和周米粒就後腳到了。

周米粒幫着生火,鼓起腮幫對付那吹火筒,裴錢一邊擇菜,一邊打趣小米粒悠着點,小心把整個灶台都給吹飛掉,小米粒一笑,就吸了好些草木灰燼在嘴裏,裴錢捧腹大笑,周米粒哈哈笑着,說差點吃飽嘍。老廚子系了圍裙,用井水仔細清洗過了砧板,早已磨過了菜刀,準備大展手腳了。

石柔想幫忙也幫不上,站在灶房門口那邊,顯得有些多餘,又不好走開,就那麼杵在門口當門神。

其實石柔也沒覺得有什麼難為情,反正自己從來如此,她看着灶房裏邊的熱鬧勁兒,只是年關尚未過節,便好像已經有了年味兒。

朱斂以刀切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裴錢站在一旁,讚賞道:「好刀法,老廚子你咋個不使刀對敵?」

朱斂頭也不抬,笑道:「菜刀啊?非要兵器傍身的話,仗劍遠遊,不是更好看些。」

裴錢無奈道:「我就奇了怪了,老廚子你年輕時候也肯定俊不到哪裏去,哪來這麼多花頭經。」

朱斂說道:「就因為不俊,所以才要瞎講究啊,不然破罐子破摔,豈不是更找不着媳婦?」

裴錢說道:「那你到底找著沒?咱倆在那個江湖上,輩分隔着太遠太遠,你名氣又不大,關於你的江湖事迹,我聽得不多。」

朱斂隨口道:「金團兒棗泥糕,你在南苑國京城那邊,不早就聽說過了?」

裴錢立即瞪眼輕聲道:「隔牆有耳,還是老江湖哩,這麼不謹慎!前邊我這小江湖,說了這啥國啥京城的,就悔青了腸子,你當時不糾錯就已經錯了,怎麼這會兒自己還來?」

朱斂點頭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以後我一定注意。」

裴錢問道:「不知道種夫子和曹木頭今年敢不敢的回來?」

朱斂搖頭道:「難,讀書人到了那婆娑洲,就跟女子到了倒懸山麋鹿崖山腳鋪子差不多,有的逛。」

裴錢又問道:「那今年春聯誰來寫?師父的祖宅,落魄山,霽色峰祖師堂,竹樓,加上那些宅子,還要加上別處那麼多的山頭,好像要寫好多啊。」

朱斂笑道:「你要是忙不過來,我和大風兄弟都可以幫忙。」

裴錢皺眉道:「老廚子你幫忙,我勉強可以答應,但是鄭大風寫字,真能看?我怕他的字,太辟邪,山精鬼魅是要嚇得不敢進,可是別把那福氣財運都一併嚇跑了。」

朱斂說道:「大風兄弟其實內秀,除了下棋,寫字學問,都很好的。」

不過朱斂突然說道:「算了,還是不讓大風兄弟出力了。」

裴錢樂呵起來。

坐灶台旁小板凳上的周米粒,一直拿着那根竹制吹火筒,一臉疑惑,裴錢坐在一旁嗑瓜子,小聲解釋道:「夸人內秀,其實就罵人長得丑。」

周米粒看了眼老廚子,再看了眼石柔,想了想鄭大風的模樣,咧嘴笑了起來。落魄山家裏,如今好像也就魏山君的模樣,比較對得起山上景色?

朱斂讓那石柔也炒兩個小菜。

石柔倒是想要拒絕,只是哪敢。

朱斂便攏了攏圍裙,坐在灶房門檻那邊。

裴錢嗑完了瓜子,開始掰手指,「我師父,魏山君,大白鵝,供奉周肥,其實落魄山,好看的人,還是很多的。」

周米粒伸手擋在嘴邊,湊到裴錢耳邊,小聲道:「山上門派,鏡花水月能掙錢嘞,他說過,其實天底下最容易掙錢的,是掙那些仙子的神仙錢。」

裴錢一把扯住周米粒的耳朵,「想啥?我師父能掙這種錢?」

周米粒改口道:「不能,絕對不能!」

裴錢鬆開手,嬉笑道:「但是可以讓大白鵝,魏山君和周肥三人,出賣色相,掙這錢,說不定真可以財源滾滾。」

周米粒趕緊做了一個翻書抄書的動作。

裴錢點頭道:「可以,在賬本上再記你一功。」

朱斂有些幸災樂禍,「此時可行,下次祖師堂議事,可以說一說。」

裴錢聚音成線,與老廚子說道:「在劍氣長城,瞧見個玉璞境劍仙,叫米裕,長得也還行,就是傻了吧唧的,瞧著心境吧,漫山遍野的花朵兒,可花心,笑死個人,惹了咱們,師父和大白鵝都還沒出手,那米裕就差點挨了大師伯一劍,其實也可以將功補過嘛,來咱們落魄山當個外門的首席雜役弟子,與大白鵝他們一起湊成四個人,幫着落魄山掙夠了錢,就可以回家。」

朱斂點頭道:「咱們落魄山,是需要個劍仙鎮場子,花架子的也成。」

然後朱斂驀然大笑起來,也不與裴錢、小米粒說緣由。

崔東山,上五境了。

魏檗老弟,上五境的北嶽山君。

供奉周肥,或者說姜尚真,更是仙人境,如今的玉圭宗宗主。

若是再加上一個玉璞境劍仙米裕。

這四位,反正也都不把臉皮當回事,掙這鏡花水月的神仙錢,肯定一個個誰都不彆扭。

朱斂身體後仰,瞥了正屋那邊的老舊春聯,風吹日晒雨淋掛了一年,默默護了門院一年,很快便要換了。

朱斂說道:「請春聯,在我家鄉那邊還不太一樣,有兩請,春節時分,請春聯上樑,是一請。少爺家鄉這邊,就是如此。只不過我家鄉那邊還有一請,在二月二前一天,請春聯下樑,就是把春聯請下來,請到敬字爐裏邊走一遭,算是功德圓滿了,按照老話說,這些春聯,是請給各路神仙的另外一種香火,然後得再寫再請一次春聯,這才是護著家家戶戶風水的,還有那福字倒貼,得貼家裏邊,大門那邊是不貼的,福到家門口,終究還不算入了門,有些人家,祖上積德,家風醇正,自然留得住,不過有些是留不住的,所以最好得貼家裏邊。」

裴錢白眼道:「我小小年紀就遊盪江湖,四海為家,曉得這些鬧啥子嘛。」

說到這裏,裴錢與周米粒小聲道:「其實就是連個住的地兒都沒有。」

周米粒使勁點頭,「都這樣都這樣,遊盪,這個游字用得好,中意,可中意。我也是個小江湖,也喜歡遊盪啞巴湖。」

周米粒抬起雙手,比劃起來,游來晃去。

裴錢就喜歡跟周米粒聊天,因為說了小時候的那些事兒,也不怕出糗。因為小米粒根本不懂風光和寒酸的分別嘛。

裴錢按住小米粒的腦袋,晃了一圈。

黑衣小姑娘十分配合。

朱斂說道:「拳不在重。」

裴錢問道:「有說法?」

朱斂笑道:「你覺得我對那玉液江水神娘娘,下手重不重?」

裴錢點頭道:「不算輕了。」

朱斂又問:「那麼出拳為何?」

裴錢想了想,答道:「講理,掙錢,救她。」

誰都不了解秀秀姐,裴錢了解。

朱斂又問:「禍端在何處?」

裴錢答道:「作為水神,身在江湖,風氣不正,半點不講江湖道義,一門心思着想著結交豪傑神仙,對於轄境百姓,一地風水,做事也做,可其實全然不上心。」

朱斂點頭道:「很好。你可以獨自出門走江湖了。」

裴錢白眼道:「沒有師父的允許,我才不下山出遠門。」

周米粒點頭道:「外邊的江湖,可凶可凶!」

隨後端菜上桌,不算太豐盛,米飯沒少做。

有裴錢在桌上的時候,主位那都是需要空着的,每當逢年過節的時候,還要擺上碗筷。

今天四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剛要下筷子,阮秀便從壓歲鋪子前堂走到了後院,站在門檻那邊,說道:「吃飯了啊。」

裴錢起身道:「哈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秀秀姐,一起吃一起吃,我跟你坐一張凳子。」

阮秀笑道:「好啊。」

石柔趕緊起身,拎了碗筷,去與周米粒坐在一起。

周米粒給阮秀盛了一大碗米飯,用飯勺壓得結結實實,端到了阮秀桌前。

阮秀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坐下身,拿起筷子,看到所有人都沒動筷子的意思,笑道:「吃飯啊。」

裴錢欲言又止,瞥了眼壓歲鋪子前堂那邊。

那邊來了個一身水運稀薄、金身不穩的玉液江水神娘娘。

阮秀說道:「要是嫌棄那個傢伙,我讓她先回了玉液江水府?或是去落魄山門口那邊跪着去?」

裴錢使勁搖頭道:「不用不用。」

朱斂跟着笑道:「吃飯,先吃飯。」

祖山落魄山,祖師堂所在,落魄山霽色峰。

位於群山最東邊的真珠山,因為太小的緣故,從未動土。

寶籙山,彩雲峰,仙草山,租給龍泉劍宗三百年。

距離落魄山最近的北邊灰濛山,擁有仙家渡口的牛角山,硃砂山,螯魚背,蔚霞峰,位於群山最西的拜劍台,再加上新收入的黃湖山。

落魄山,其實已經擁有總計十一座藩屬山頭。

落魄山,有些樹大招風了。

尤其是那個清風城許氏,與落魄山有新仇舊怨,不太消停。畢竟當初清風城看不清形勢,就與大驪劃清界線,轉手出售硃砂山,根本不介意價格高低,落到了落魄山手中。在與上柱國袁氏聯姻之前,清風城也顧不上這點,只是當形勢安穩之後,就開始撓心撓肝了,畢竟一座硃砂山,不是一份什麼可有可無的利益,更擔心硃砂山,會成為年輕皇帝心目中的一根心中刺,就很想要收回去,所以許氏與龍州新刺史魏禮打過招呼,與禮部左侍郎也通過氣,地方官府的封疆大吏,朝廷中樞的清貴京官,先後都找過落魄山,可惜都在朱斂這邊碰了一軟一硬的兩顆釘子。

朱斂對於黃庭國郡守出身的新任刺史魏禮,面對對方的主動登山拜訪,十分客氣,可對於藉著祭祀一事順路來落魄山談事情的禮部官吏,就沒那麼熱絡了。

畢竟魏禮只是公事公辦,關於硃砂山一事,並無偏袒,哪怕礙於顏面,其實只需要讓郡守登山,就算禮數足夠,可魏禮仍是親自登門,反而是那位官位不高、架子不小的禮部員外郎,不過是郎中輔官,一部一司的次官,到了落魄山上,一開口就說想要去霽色峰祖師堂看看,朱斂也就沒給什麼好臉色了。鄭大風因為這個,笑話了魏檗整整個把月,把魏檗給噁心得不行。

魏檗一怒之下,就要讓那個禮部員外郎挪位置,真當一洲山君,沒點門路?

不過朱斂勸阻下來,說有這樣傻子當對手,是好事,得好好養著。

其實那位大勇若怯的外鄉劍修崔嵬,金丹境瓶頸,照理來說,崔嵬問劍玉液江,也是可以的。

只不過朱斂覺得這麼一個可用之才,太早就拿出來用,太可惜,一個清風城許氏,還不至於落魄山應付得手忙腳亂。

將來崔嵬出劍,必須得是元嬰瓶頸、甚至是玉璞境修為才行,務必一劍功成,必須要讓對手死得不明就裏,崔嵬便已經悄然返回。

當然這裏邊有個前提,崔嵬得真心認可落魄山。

至於小姑娘元寶的那個說法,最大的錯,錯在何處?錯在還是低估了人心與心氣,真正的一山棟樑,亂世當中的中流砥柱,皆是重生死,又可忘生死。

對又對在何處?對在了小姑娘自己尚未自知,如果不將落魄山當做了自家山頭,斷然說不出那些話,不會想那些事。

朱斂知人心,深也遠也。

落魄山只要有朱斂管家,山主陳平安便可放心遠遊,不怕晚歸。

壓歲鋪子前堂那邊。

玉液江水神娘娘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

賠禮道歉一事,水府是做了的,只不過不是她親自出面去往落魄山,而是水府二把手,並且給了落魄山一件水府珍藏法寶,她覺得這已經足夠誠意。

至於先前那個老人所謂給了她一門救命之法,她根本就沒有當真。

不但如此,她已經寫好了一道可以直達禮部尚書手上的秘密摺子。

落魄山有一頭黃庭國御江出身的水怪,竟然公然祭出一隻龍王簍,試圖鎮壓玉液江水神祠,威懾百姓,差點釀成一祠百姓皆枉死的慘禍。

落魄山管事朱斂,更是一見面便蠻橫不講理,直接出拳重傷了一位有功於地方的江水正神。

其實在送出那道摺子之前,沖澹江同僚水神,奉勸過她一句,忍一時風平浪靜,對於你我水神而言,最是恰當了。

但是她如何聽得進去,更何況那頭精怪出身、驟得神位的沖澹江同僚,她何曾真正瞧得上眼。

至於某些拐彎抹角的內幕,他更是個局外人。

阮秀出自龍泉劍宗,是那聖人阮邛的獨女不假,可那阮邛是出了名的守規矩,當真願意為了這種事情,等於是與整個大驪山水律例掰手腕?

當意外臨頭之前,一切都有道理。

等到自己被拘押到了這條小鎮騎龍巷,玉液江水神娘娘更是欲哭無淚。

委實是生不如死。

那一桌人,好像一家人融融恰恰吃着家常飯。

這位水神娘娘就像捧著一隻碗斷頭飯,還是空碗,飯都不給吃的那種。

那邊吃過了飯,除了石柔收拾碗筷桌子,其餘人都走到了鋪子那邊。

阮秀在挑選糕點。

裴錢帶着周米粒站在櫃枱後邊,一起站在了小板凳上,不然周米粒個兒太矮,腦闊兒都見不著。

朱斂坐在一條長凳上,笑着開口道:「市井鬥毆,一拳打在誰身上,有多少疼。與那仙家鬥法,誰挨了一記法寶。其實道理是一個道理,真要計較,道理沒什麼大小之分,貴賤之別。水神夫人,懂不懂?」

水神娘娘點了點頭。

不懂裝懂,懂了其實她也不認可,但是形勢所迫,還能如何。

如果那周米粒不是落魄山譜牒子弟,若是落魄山沒有那個「她」幫你們出手教訓自己,哪有現在的事情。

終究雙方都是一路人,都在以勢壓人。

背對眾人的阮秀皺了皺眉頭。

朱斂笑道:「裴錢,帶着小米粒去後邊。」

裴錢哦了一聲,拍了拍小米粒腦袋。

那水神娘娘立即跪倒在地,面朝櫃枱,「我知錯了。」

裴錢撓撓頭,無奈道:「咋個這麼費勁呢,不就是誠心誠意認個錯嘛,有那麼難嗎?!憑什麼覺得禮數夠了,表面功夫做足了,就啥都夠了。」

然後裴錢病懨懨趴在桌上,「我不喜歡這樣。本來多簡單一事,那水神府官吏與小米粒道個歉,說句對不起,不就行了嗎?結果那老嫗也好,官吏也罷,腌臢算計那麼多,不認錯也罷了,一個個歹意念頭橫生,跟一團黑乎乎的水草似的嚇唬人,這是幹嘛呢。」

朱斂笑道:「錯了,這還真就是咱們最強人所難的地方。要是給旁人看了去聽了去,也會覺得咱們是得理不饒人,小題大做,咄咄逼人。而讓你更加生悶氣的事情,是這些旁人的惻隱之心,也不全是壞事,恰恰相反,是世道不至於太糟糕的底線所在。」

裴錢聽得頭疼,悶悶不樂道:「可總不能就這麼鬧大了吧,打殺了一位水神娘娘,外人怎麼看待我們落魄山?你都說了外人都會幫着玉液江了。何況我也覺得哪怕這位水神娘娘說不認錯,不至於打死她啊。師父在的話,如怎麼處置呢。」

朱斂想了想,說道:「大概少爺能夠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幫着整座玉液江水神府一一捋順吧。對錯是非,不多一點,不少一點。」

只是有些事情,朱斂就先不與裴錢說了。

例如牽扯到了清風城許氏、正陽山甚至更遠的一些內幕。

迷迷糊糊的周米粒,已經悄悄彎下膝蓋,偷偷把腦袋躲在了櫃枱後邊。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在鋪子裏邊,你們誰都看不見我……

朱斂不着急。

這一切,也能幫着裴錢修心。

不然朱斂早就隨着阮姑娘行事了。

就像裴錢都心中瞭然的,玉液江水神府真正大敵,其實是裴錢的這位秀秀姐。

可能是直接將那位水神娘娘打爛金身,或者是煉化掉整條玉液江,只留下水神獨活,不是喜歡覺得小事大事都不是事嗎,那就用自己的道理與大驪朝廷講去。

換一個更加盡心盡責的江水正神,對於如今的大驪朝廷而言,還不簡單?

至於一些可能性,尋常人是不去想的,例如小精怪被擄走,被參了一本,一座山頭就此覆滅,反正只要事情沒有發生,就不是道理。論心論事自古難兩全。

裴錢試探性問道:「老廚子,不然就算了吧,我想不明白,以後師父回家了,我再問師父。」

朱斂笑着點頭,望向阮秀。

阮秀捻起一塊桃花糕放入嘴中,轉過頭,含糊不清道:「我隨便啊。」

阮秀望向那個跪地不起的水神娘娘,「還不走?」

水神娘娘倉皇而走。

她心中恨死了那個清風城許氏供奉,更加恨死了那個招惹禍事的下屬官吏。

至於落魄山,絲毫不敢恨。

至於那「阮秀」,想都不敢想。

朱斂對裴錢說道:「修行一事,不是為了可以不講理,而是為了更好講理,力所能及的,幫弱者去把道理講清楚。這與修行有成,境界夠高,拳頭便是道理。兩者有着天壤之別。」

然後朱斂又笑道:「慢慢來就是了,每個人的行善之事,興許有大小,可善心就只是善心,並無分別。」

阮秀繼續挑選著糕點,說道:「其實沒那麼複雜啊。」

裴錢問道:「秀秀姐,怎麼說?」

阮秀說道:「好好修行。」

朱斂如釋重負,他還真怕這位阮姑娘說出些驚世駭俗的「純粹」道理來。

阮秀捻起一塊糕點,笑道:「新鮮糕點,是好吃些。」

裴錢有些犯愁,「我修行,烏龜爬爬嘞。」

周米粒探出腦袋,說道:「其實烏龜鳧水,上岸跑路,賊快賊快的!在啞巴湖那邊,我追過它們很多次!」

裴錢伸手按住周米粒的腦袋,「怎麼回事?」

周米粒晃着腦袋,突然晃出了一個她經常想起又忘掉的小問題,「為什麼會有人喜歡欺負別人?」

朱斂啞然失笑。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阮秀說道:「人餓了,吃萬物。」

周米粒笑哈哈道:「還是秀姐姐好,只喜歡吃糕點。」

朱斂不說話。

裴錢眨了眨眼睛。

阮秀笑了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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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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