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殺心

第四章:殺心

沈筠棠收回目光,帶着沈香進了裏間老夫人的卧房。

老夫人床邊是福壽堂的一等大丫鬟和琴與和雅伺候着。

和琴比和雅大兩歲,是老夫人身邊最得用的大丫頭,人也穩重,見是世子爺來了,忙親自出來迎接。

和琴一身半舊的素青色褙子,永興侯府剛辦了喪事,她頭上什麼首飾都沒戴,烏黑的發只用一根桃木簪固定住。

眼眶還有些微紅,恐怕是剛在裏屋陪着老夫人哭過。

「世子爺,您來了,快進來,老夫人一早就在念叨您呢!」

沈筠棠對着和琴點點頭,隨即拉着沈香進了裏間。

和琴瞧著世子拉着五小姐只是微微一怔。

小丫鬟打了裏屋氈簾把沈筠棠讓進去。

氈簾一掀開,便是一股藥味兒衝出來。

等拐過了四季如意的雙面綉屏風,就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憔悴老太太半躺在床頭。

她額間束著石青色的素錦抹額,臉色蒼白,眼下青黑,聽到動靜勉強打起精神抬頭看來,一雙渾濁的眼睛在瞧見沈筠棠的時候終於有了一絲光亮。

「阿棠,快到祖母這裏來。」

沈筠棠雖然是第一次面對老夫人,但是她能感覺出來,年愈古稀的老婦人是真的疼愛她這個「嫡長孫」。

面對這樣深濃的親情,沈筠棠有些不自然,她咽了口口水,才鎮定下來拉着沈香往老婦人的床邊走去。

一旁的葛嬤嬤親自端來錦凳放到床邊。

沈筠棠撩袍在老夫人床邊坐下,「祖母,您可一定要注意身子。」

沈老夫人身子本來就不硬朗,永興侯這一去,老夫人受了刺激,到了今日才好不容易能半躺在床上,打起精神與「孫子」說幾句話。

老夫人嘆了口氣,拉過沈筠棠瘦削修長的手指,她看着眼前的「孫兒」,悲從中來,拍了拍沈筠棠冰冷的手,「我一個老傢伙又有什麼,死了倒乾淨了,倒是阿棠要顧著自家身體,如今你父親去了,咱們整個侯府只能靠你了!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樣,那般拚命連自己身子也不顧。」

老夫人話音一落,身邊五小姐沈香就脆聲道:「祖母不用擔心大哥身體,香姐兒會給大哥燉藥燉湯。」

小姑娘的童言童語一瞬間驅散了卧房內壓抑悲傷的氣氛。

老夫人這才注意到沈筠棠把五小姐沈香也帶來了。

小丫頭長的有幾分像她爹永興侯,不過是庶出,韓姨娘性子懦弱,幾個嫡姐與她又不親近,全靠老夫人照拂一二,可老夫人的精力有限,所以她在永興侯府的日子並不好過。

「五丫頭也來了,快到祖母身邊來,叫祖母好好看看。」

沈筠棠將沈香拉到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精神不好,不一會兒,就叫屋子裏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心腹葛嬤嬤和沈筠棠。

房裏再沒有外人,老夫人一把拉着沈筠棠的手就不撒開了。

本來就泛紅的眼眶又是忍不住落了淚,「阿棠,都怪我和你祖父,若不是當年我們只考慮到侯府,今日也不會叫你走到這一步,是我和你祖父對不起你,你要怨就怨我們吧。」

沈筠棠沒想到垂垂老矣的老夫人會對她說這些。

她搖搖頭,他們對不起的沈筠棠幾天前就沒了,不是她。

老夫人見「孫兒」微微垂頭,心裏更不是滋味兒,她沙啞著嗓子,繼續道:「我和你祖父都老了,這麼多年,我們早看開了,不管是什麼英偉人物,活到最後還不是一抔黃土,有後嗣又如何,沒有後嗣又如何,君王身邊謀出路,一個不小心就是要株連九族的,到那時,就算咱們沈家枝繁葉茂又有什麼用。」

「我與你祖父並非是捨不得這爵位官位,我們早就是大半截身子入了黃土的人了,死不足惜。只是不舍你們姐妹,女兒家若是沒有庇佑,就如浮萍,若是咱們侯府倒了,你的姊妹們又該如何?」

沈筠棠沉默著聽着老夫人說話,她微微垂頭,掩蓋住眼裏最真實的情緒,她雖然並不完全同意老夫人說的,可這個時候卻不能表現出來。

沈筠棠的沉默讓老夫人默認成了她同意她的話。

她拍了拍沈筠棠的手,「阿棠,苦了你了,等再過兩年,朝堂局勢穩定了,我與你祖父會想法子叫你退下來。」

祖孫一番「交心」,話說到尾聲,沈筠棠忽然直言道:「祖母還是將身邊的趙嬤嬤調走吧。」

老夫人微微一愣,沉默了片刻后,才轉頭吩咐一旁立着的葛嬤嬤,「雪藍,這件事交給你去辦。」

沈筠棠見老夫人精神不濟,叮囑老人家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老侯爺身子還要差,安置在福壽堂的另一邊卧房裏,此時還在昏睡,沈筠棠去看過後,便回了嘯風居。

等沈筠棠出了福壽堂,老夫人並未立即休息,而是將葛嬤嬤叫到身邊說話。

「趙嬤嬤如何?怎的惹了世子?」

趙嬤嬤是從小丫頭升上來的,跟在老夫人身邊幾十年了,這麼多年的情分在,葛嬤嬤在老夫人身邊不好說她壞話,這個時候老夫人親自問了,她這才一五一十將趙嬤嬤平日裏的不妥之處娓娓道來。

老夫人瞪眼,「竟還有這樣的事?為何先前我都不知?」

葛嬤嬤嘆氣,「您身子不好,老奴不敢拿這些小事來煩您。」

趙嬤嬤在老夫人身邊也是有資歷的,若不是沈筠棠親自開口,葛嬤嬤哪裏會在老夫人身邊討嫌。

老夫人瞥了葛嬤嬤一眼,心眼子一轉,也想到了這層,她沒怪罪葛嬤嬤的隱瞞,反倒是心情變得輕鬆了些。

「雪藍吶,不知為何,我覺得今日阿棠比以前有人味兒了許多,都怪我和她祖父,將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葛嬤嬤邊給老夫人掖被角邊安慰道:「想必是咱們侯爺在天上庇佑著世子爺,世子爺才有這番變化。老夫人,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

「你就會說好話。」老夫人蹬了葛嬤嬤一眼,心中卻是比先前舒坦許多。

這邊永興侯府老夫人好似見到了希望,這隔了不遠的瑞王府就不是這般了。

手握重權的攝政王殿下從那「破爛」的永興侯府回來后,臉色一直都是黑沉着。連帶着整個瑞王府好似都陷入一片陰雨連綿之中。

進進出出的謀士下仆都小心翼翼,唯恐一個不小心礙了殿下的眼兒。

瑞王殿下正在富麗堂皇的王府大書房裏批閱奏章。

不知怎麼回事,以往打起精神大半天就能處理完的公文,今日卻是格外的不順。

這些奏章說的不是東邊水災就是西邊旱澇,要不然就是南邊土匪,就沒一件好事兒。

那放在大桌案上平時用的頗為順手的傳國玉璽,如今瞧著都添了那麼一層膈應。

終於,攝政王殿下那修長的手指微微一動,硃筆與檀木桌面相擊,發出「啪嗒」一聲脆響,讓守在一旁的貼身內侍魏公公聳然一驚。

緊接着魏公公就聽到攝政王殿下明顯透著不耐的聲音響起,「去將陳生叫來。」

謀士陳生兩手揣在寬大的袖子裏隨着魏公公快步進了王府大書房。

進了書房,陳生才將兩手從袖子裏掏了出來。

這時才叫人瞧了清楚,年愈而立的高瘦男子,左手齊腕處卻是天殘!

男子背脊挺直,唇邊帶笑,腳步閑適,目光清明,好似從不介意自己殘疾的左手。

他來到攝政王殿下面前微微彎腰行禮,「殿下這時候招草民,不知何事?」

「少來,坐吧!」

面色陰沉的攝政王一句話,簡單的幾個字,就暴露了與眼前殘疾男子親近的關係。

陳生是攝政王秦胤啟蒙老師的獨子,大他六歲,兩人算是一同長大,關係自是不一般。

大燕為官雖然有品貌端正的規矩,可瑞王殿下到了如今的地位,憑陳生與他的關係,想要謀得一官半職還不容易?別說只是個官位,就算是三品大員,只要陳生願意,瑞王殿下恐怕也能給。只是陳生生性不羈,又不喜束縛,所以才留在昔日兄弟身邊只做個小小謀士。

陳生笑笑,隨意在一旁找個位子坐下,攝政王殿下也從書案後走了出來坐到了陳生身邊。

陳生見攝政王殿下的陰鬱面色,嘴角微微翹起,「殿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若是不介意,可說來與草民聽聽,草民願意開解一二。」

攝政王狹長鳳目落在陳生臉上,眸中劃過一抹嗜血黯光。

「永興侯府。」

堪堪四個字一出,陳生就已經明白了殿下的意思。

他原本還鎮定自若的臉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殿下三思,如今永興侯已過世,殿下何必如此心急。現在永興侯府雖然勢單力薄,但總歸還有那一群老傢伙看着,之前您都忍下來了,怎麼到這個時候卻失了耐心。再說,那侯府小世子如今不過十七,雖是有些才華,但也只是只沒長毛的幼雀,與其讓那幫老傢伙的人佔了御史台的位置,還不如給他,再說永興侯府還有文帝的聖旨……」

一向能將陳生的話聽進去的攝政王殿下這次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他打斷陳生,音色驟冷,猶如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讓秦丑去。」

陳生:……

空氣靜默片刻,陳生終於妥協。

「草民這就去辦。」

擁有着玲瓏心肝的陳生從王府大書房出來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這次他是怎麼也沒想明白殿下的意思。

就算殿下這次心急出手了,可對着一個弱雞一樣,身體羸弱的少年用得着派出他身邊的大殺器?

要知道秦丑可是瑞王殿下身邊最厲害的暗衛,那小子的手段想想就讓人膽寒。

想到這裏,陳生只能搖搖頭,在心裏為這位還沒出仕,就已經與死人沒什麼區別的永興侯府小世子點了根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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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不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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