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沒讓她活着離開

093 沒讓她活着離開

龍厲下顎一點,他久居京城,大多跟京官打交道,但並不意味着他對地方官員就一無所知,事實上,他有不少暗樁分派在全國各地。出行只帶了十幾個侍衛,是因為他一向自負,認定去往治安良好的富庶之地絕不會有任何意外,更因為就算出了事,他也有信心能夠乾脆利落地解決掉。只要他一開口,隨意調來一千精兵,易如反掌。

而這個曹大人,便是江南巡撫曹譯註,是地方大員。原本只是一個五品小官,但因為此人做事果斷,又投在龍厲麾下,幾年之內官職三級跳,平步青雲,成了從二品的巡撫。更別提即便是同一個官職,江南地方物產豐富,氣候適宜,繁華熱鬧,能在江南當一個巡撫,跟其他地方的巡撫又不能比了,光是說出去,便是十分體面。

龍厲對於自己人,向來是有自己的規矩的,當官的不見得能夠清廉一輩子,只要不太過分,獲得一些利益也無從不可。

他原本沒想過要在江南會一會曹譯註,他善於玩弄權術,但不見得專好此道,誰曾想帶着妻子高高興興下江南,卻能遇到這種事?他不得不馬上派人通知曹譯註,下了命令,不管曹譯註在忙什麼,必須馬上帶人到鎮子上來見他。

晌午時分,曹譯註風風火火趕到了這家客棧,客棧大門緊閉,門上貼著「東家有事」四個字的紅紙,門外空無一人,慎行走在前頭,直接帶人闖了進去。

一開門,曹譯註看到面前臉色鐵青的龍厲,馬上跪了下來。「下官見過靖王。」

「免了。」龍厲一揮手,話不多說。「慎行在路上都跟你說了吧。」

「是,大概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看可是季知府派人動的手?」

曹譯註不敢怠慢,一臉凝重地回應。「回王爺,季慶東中年得子,尤其溺愛季國濤,可惜季國濤是個敗家子,不學無術附庸風雅也就算了,還時常調戲良家婦女。季慶東非但不訓斥教訓兒子,反而任由兒子把人一個個娶進家門,但因為有幾個都是寡婦或者青樓女子,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以前不曾出過大事。但因為季國濤不知有什麼毛病,偏好已婚夫人,倒是不太喜歡青澀的未婚女子,這才讓江南閨秀免於遭難,他風流的事迹婦孺皆知,但畢竟季慶東擔任知府已有十來年,當地百姓們也是敢怒不敢言。」

言下之意,若不是季國濤瞎了狗眼而惹到了不曾表露身份的靖王妃,官宦子弟多半都是有不少毛病,並不稀奇,再加上季慶東很護短,那些醜事也多半用錢擺平了。

聽了曹譯註的解釋,龍厲更覺得護犢子的季慶東大有犯案嫌疑,語氣不善。「本王對季慶東沒什麼印象,可見他既不精明,也不愚笨,應該是個中庸之人……本王懷疑王妃就在他的手上,不過貿然出手,就怕他用王妃當籌碼。」

曹譯註畢竟是龍厲一手提拔的官員,他雖然不在京城,但消息卻是靈通,這個北漠和親的王妃如今懷着靖王的孩子,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連靖王的子嗣都一併斷送了。這也就是為何平日裏殺伐決斷的王爺有所顧慮的真正原因吧。

「王爺,季慶東恐怕不知道擄走的是靖王妃,否則,他就算想為兒子報仇,也絕不敢這麼膽大妄為。」

龍厲冷笑道。「就憑他一個區區知府,的確沒資格見到本王,難道你想說不知者無罪?!既然他做了,本王會如他所願,把他送到地府,跟他兒子好好團聚。」

這一番話,宛若冰冷尖銳的薄刃,刮過曹譯註的耳朵,他竟覺得呼吸都不自在了,陪笑道。「季慶東該死,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王妃,季慶東不足為慮,下官可以馬上包圍季府——」

龍厲揚起手掌,他沉吟了下,說道。「本王對江南不甚了解,本王在晌午要了季國濤的性命,晚上季慶東就動手了,可見他身邊是有一些人可以隨時效命的。你是他的頂頭上司,可知道他暗中有無跟江湖中人來往?」

「下官知道季慶東有個堂兄,家道中落後成了地痞混子,仗着季慶東的名聲成天在外坑蒙拐騙,季慶東表面上跟他很不對盤,但私底下卻還是讓這個堂兄替自己賣命,擺平不少事情。此人結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據說其中不乏綠林人士,黑白通吃。」

他閉了閉眼,那雙形狀美好的眼角勾出一絲殘獰之色,讓曹譯註不由地屏住呼吸,心急如焚地等待他的發話。曹譯註私底下並沒有把季慶東看在眼裏,季慶東兒子的醜事,也往往是他們幾個官員背地裏的談資,但是他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便是季慶東出了事,他這個江南巡撫也逃脫不了干係,誰讓季慶東好死不死地得罪了靖王!

「季慶東除了最疼愛季國濤這個兒子,可還有喜愛之人?」龍厲的嗓音過分的平靜無波,反而聽上去有種麻木不仁的感覺。

「季慶東去年娶了一個姜姓女子,極為寵愛,而且巧的是,那個姨娘也剛剛懷孕。」

龍厲聞言,突然笑了。「很好。」

一進門之後,曹譯註面對的就是一張稍顯陰森的俊臉,他曾經在龍厲手下做過事,對於靖王的習性略知一二。若真是季慶東派人綁了有孕的靖王妃,那就是季慶東自尋死路,誰也救不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說了一句什麼話,陰邪猶如惡鬼的這個男人居然笑了,那張緊繃的臉線條柔化許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有種張狂傲慢的意味,甚至還有點成竹在胸的得意。

很好?什麼很好?

「曹譯註,把季慶東的姨娘綁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龍厲笑得極冷。「做乾淨點。」

「是,下官這就去辦。」

「還有,找個名目把季府包圍起來,季慶東即便把季國濤的屍體藏起來了,但本王不信關着他幾日,他那麼疼愛自己的兒子,能眼睜睜看着兒子的屍體腐爛發臭,而不下葬。」

曹譯註的眼皮抽搐了下,這麼狠的計謀,果然是靖王才想得出來的招數。季慶東馬上就要焦頭爛額了,一切折磨才剛剛開始呢。

不過,他身為江南巡撫,手下犯了錯,他若不是在此刻六親不認,痛下狠手,一旦被靖王一併當做眼中釘,那就不划算了。

……

季府。

季慶東一回到季家,就發現足足有一百來個官兵,把府邸外麵包圍的水泄不通,更是惹來不少百姓駐足觀看,想知道季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僕人看到主子回來了,馬上迎了上來。「老爺,曹大人來了,奴才不敢攔著,大人正在正廳喝茶。」

聽說巡撫大人登門造訪,季慶東腦子再不靈光,也知道要拍著頂頭上司的馬屁,頓時面色大變。

曹譯註比自己年紀小上好幾歲,但他就有辦法在短短五年內連跳三級,他沒有這樣的本事,就只能扭動着圓滾滾的身子,快步走向正廳。

「曹大人,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季慶東笑得一臉憨厚,不知情的人,一定會被他這張過於老實的面孔蒙蔽。

「冬天還能吹什麼風?當然是西北風。」曹譯註沒好氣地說,他坐在主位,似乎這個府邸是他的地盤。「季大人,不跟你拐彎抹角了,本官今天之所以來,是因為蘭康鎮有人舉報你兒子相好的那個豆腐西施被發現受了重傷。本官雖然暫時把案子壓了下來,但公事公辦,還是要把你兒子季國濤帶去審問一番。」

季慶東驚詫地問道。「曹大人,犬子雖然是風流了一些,可是對女人格外溫柔體貼,怎麼可能做出傷人之舉?」

曹譯註冷下臉來,語氣頗為不耐煩。「季慶東,本官來不是跟你商量的,你快把兒子交出來,若是跟他無關,本官自當把他無罪釋放,你心虛什麼?」

季慶東雖然看似憨厚老實,但能做到知府的位子,他也不是個傻子。不過是個做豆腐的寡婦,的確跟兒子勾搭有小半年了,但是即便她死了,也只是個平民百姓。蘭康鎮是在他的管轄範圍,就算消息傳上來,也應該是先到他的手裏,又不是出身名門貴族,怎麼可能勞煩日理萬機的巡撫大人專門走這一趟?

他壓下心頭的狐疑,陪笑着追問。「曹大人,此事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這樣說吧,有人指正你兒子昨晚從豆腐西施的院子裏偷偷摸摸出來,早上豆腐西施沒出攤,鄰居進去一看,發現人滿身是血倒在床上……」曹譯註頓了頓,端著茶杯,冷冷瞥了季慶東一眼。「本官不想聽到官官相護,你還不把人找過來?難道你兒子當真畏罪潛逃了不成?」

季慶東心下一跳,但畏縮地摸了摸鼻子,正兒八經地解釋。「不瞞曹大人,犬子最近為了這個豆腐西施跟我鬧脾氣呢,這不已有好幾日沒回家了,我不是不想找他,可也是不知他在何處。」

曹譯註再無耐心,重重擱下沒喝兩口的茶水,冷硬的臉板起來。「好,看來你兒子果然有作案動機。不過,本官來了就要走個過場,來人,把整個季府搜一遍。」

聞言,季慶東還想說什麼,但是曹譯註不是個好說話的男人,聽說還是在靖王手下磨鍊過的,他縱然滿心不願,也只能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眼睜睜看着官兵將季府搜查個裏裏外外。

搜查了一盞茶的功夫,果然沒搜到季國濤,曹譯註冷著臉,極為不悅。

季慶東小心翼翼地靠過去,低眉順眼地開口。「曹大人,犬子真是沒回家,不過我相信他沒有傷人的膽子,為了不給大人添麻煩,只要他一回來,我就親自把他帶到您面前,一可以洗清犬子嫌疑,二可以早日找到真正的傷人兇手。」

曹譯註皮笑肉不笑。「好,不過,本官帶來這些兄弟,就在外守着,免得再有人說季大人包庇兒子。快到年關了,本官可不想落人口舌,影響本官在江南的聲譽。」

讓官兵把季家圍住,這架勢,不就是認定季國濤是傷人的真兇嗎?季慶東本來懷疑曹譯註為什麼無端端為了一樁不起眼的小案子就找上門來,原來是擔心影響他自己的考核。

金雁王朝的規矩便是年關之前,就會有從京城下來的欽差,暗地裏調查取證,看看地方官員是否魚肉百姓,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想來曹譯註聽到了欽差的風聲,做事更加小心,在這個節骨眼上又鬧出這麼一件事,他才會興師動眾地前來抓人,一切不過是裝模作樣,官派作風,想要證明他曹譯註是個清廉剛正的巡撫,並未跟下級狼狽為奸,下屬兒子成了犯案嫌疑人,他還親自派人捉拿,可不就是個人人稱道的好官嗎?

看明白了曹譯註的用心,季慶東反而安心了,他陪着笑,附和幾句,官大一級壓死人,他沒有理由反駁冠冕堂皇的曹譯註,只能當一個應聲蟲。

唯獨把曹譯註送走之後,他臉上的憨笑才消失的無影無蹤,眼底閃過一絲陰毒,轉過身,朝着屋內走去。

管家知趣地跟在一旁,跟着季慶東進了書房,關上了門,才問道。「老爺,少爺他……拖不得啊,眼下外面都是官兵,不管人出去還是進來,全都要經過他們的檢查,這可如何是好?」

季慶東直直地望着某處,昨天兩個小廝哭着跑到官府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獨子被人殺了,馬上丟下公務,直接去了蘭康鎮,把屍體領了回來,不動聲色地藏在地窖。

把來龍去脈問清楚了,才知道是因為季國濤去蘭康鎮跟豆腐西施幽會完了,直接找了個客棧吃飯,誰曾想對一個已婚少婦嘴上調戲了幾句,還說要把少婦擄會家裏寵愛,自然惹得少婦的男人記恨在心,派手下趕出去教訓了一番,再然後,就被小廝發現季國濤死在了巷子裏。

殺死季國濤的,不就是那個男人嗎?

季慶東自知極為護短,四十歲才抱到了兒子,所以一向慣着季國濤,哪怕季國濤風流成性,還偏好在已婚婦人里打轉,妻妾成群,他從未對季國濤說過一句重話。而季國濤也在季慶東的寵愛之下,養尊處優順心如意地活了二十年,季慶東完全無法接受兒子突然的死亡。

想到他趕到蘭康鎮的時候,季國濤的身子都僵硬了,身上並無任何傷口,唯獨喉嚨插了一根普通至極的木筷子,從脖子裏流出來的血,將季國濤胸口的衣裳全部染紅。

很顯然,對方的用意是因為季國濤禍從口出,所以刺穿了他的脖子,讓他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說不出任何一句淫蕩的言語。

哪怕殺了人,還用這種警示的方式,可見對方完全不是吃素的。

可是,別說在小小的蘭康鎮,就算在整個江南,一般人誰不知道季國濤是他這個知府大人的兒子?就算調戲良家婦女,多半也是忍氣吞聲,又或是他用銀子來擺平,從來就沒有讓季國濤真正的碰過釘子。

從小廝的轉述口中來看,對方那群人是外地人,那對年輕夫妻穿着不俗,應該是富家出身。

但季慶東在江南十餘年,早已養成根深蒂固的官派作風,知府的官位雖然不是頂高,但在地方上而言,自認為是凡事能說得上話的。

至於這條命案,自己的兒子被殺,但是季國濤調戲民女在先,其次,季國濤死在無人經過的巷子裏,沒人親眼目睹他到底是被誰殺死的,此事要真相大白,就還有不少變數。

他當然可以用知府的權力,馬上捉拿那些外地人,但是他擔心那些外地人也有不凡的身份或者驚人的財富和人脈,可以顛倒黑白,巧舌如簧地躲過這一劫,那麼,他的兒子就白死了。

畢竟,很多事可以用銀子解決,而季慶東自己也收過不少,有權有勢的家族若是惹上是非,習慣了賽點銀兩給官員,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他派人捉拿那些外地人,一旦對方用銀子來籠絡他的頂頭上司,他一個知府照樣不能私自處理此案,若是折騰一番還照樣讓他們逃脫了,兒子不就枉死了?

不行!

因此,他沒有考慮太久,喪子之痛實在是太過強烈,而他不想讓兒子死了還被人戳脊梁骨,說他兒子是罪有應得,所以他想了一個方法,用自己的方式來整治這群外地人。

「我兒實在是可憐……」季慶東咬了咬牙,眼神變得怨懟而兇狠,他用力一錘桌案。「那對狗男女,我一定要讓他們痛不欲生,悔不當初!」

「老爺,那個婦人在馬車昏睡的時候,就被剪了一撮頭髮,送去了客棧。」管家看着暴怒的主子,小心翼翼地回應。

「很好,我會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什麼才是失去至親的痛苦……那個地方誰也想不到,他現在肯定急的要發瘋了吧……哈哈哈!」季慶東的面容扭曲,彷彿整個人都變得瘋魔了,笑得那麼張狂,甚至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突出,宛若樹枝藤蔓,攀附在他的皮膚上,看起來實在有點可怕。

「老爺,您有什麼打算?」

「我兒暫時不能下葬,不過,我也不想太快了結了那個女人,只有慢慢地折磨那個男人,讓他瘋狂地尋找卻又一次次地陷入失望,再過幾天,他還不是不得不乖乖受制於人?既然他對那個女人那麼維護,不管我要他做什麼,他都不能拒絕。」季慶東握了握拳頭,冷笑連連。「你說,這是不是個絕佳的辦法?」

管家陪着笑。「老爺英明。」

季慶東轉過身去,臉上的冷笑還未徹底褪去,他幽幽地溢出一句。「濤兒,害死你的人,一定會給你陪葬的,你不是喜歡那個女人嗎?好,爹讓她到地下去伺候你,你不要急,再等等……」

……

整整一天了。

一夜沒睡,秦長安困極了,但她不敢大意地閉上眼睛,只怕一旦睡死了,就會有人靠近她,為所欲為。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天亮之後,石窟內的那群乞丐慢吞吞地動身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了石窟,但每個人越過她的時候,都會多看縮在角落的她兩眼,眼神里沒有一星半點的憐憫或是同情,有的只是不舍……彷彿是放心不下自己的獵物,卻又不得不離開的心情。

秦長安被三四十人這麼打量著,心中發毛,直到所有人都走開之後,她才無聲地望向石窟外頭。

篝火滅了,但那些漢子還在原地,時不時地有人往空蕩蕩的石窟望過來,確保人還在。

昨夜她憂心忡忡地觀察了一夜,這些漢子看起來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地痞混子,但晚上他們卻有明確的分工。

夜深了,四人睡覺,兩人看守,每過兩個時辰就換人,可見他們對劫人熟門熟路,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中午,男人們拿起隨身攜帶的乾糧,大口咬着,秦長安看着他們吃的正香,肚子裏發出咕嚕嚕的細微聲響,她昨日吃過午膳,但是晚膳和今日的早膳全都錯過了,兩頓沒吃,更可惡的是他們連水都沒給她喝一口,她怎麼能不餓?

更別提,就算她可以忍得住,她肚子裏的孩子怎麼辦?

這樣想着,秦長安扶著石牆站起來,索性的是她除了饑渴之外,身體還未有其他的不適,而顯然腹中孩子也算乖巧,沒有在此刻鬧騰。

她一步步地走到石窟門口,聽到她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幾個漢子總算有人抬起頭,看向了她。

昨晚黑漆漆的,他們不曾蒙面,興許是不擔心她能看到,但是現在是大白天,他們還是用真面目示人,看到她也沒有半點要遮掩的意思,這個細節,還是讓秦長安的心涼了一半。

當劫匪不怕人看到他們的臉,不怕她僥倖活下去告發的話,說明他們一開始就知道,幕後主使不會留着她的性命。

但秦長安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壞,至少她此刻還活着,而且她不再是一個人,肚子裏的孩子馬上就八個月了,她不想讓孩子夭折在她的身體里。

「我餓了,你們能不能好心給我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她舉步走近,淡淡開了口,眼神清明透徹。

石窟里太陰冷了,外面雖然荒涼,但是至少能曬著太陽,更別提晌午的陽光最好,讓她的臉上能夠照着光明,四肢緩緩回了溫。

她這才發現,外頭的新鮮空氣和冬日陽光,已經成為自己的奢望,更顯得臭不可聞和陰冷刺骨的石窟完全不是人待的地方。

但她的這一番詢問,卻也只不過是讓漢子們多看了她兩眼而已,然後繼續回過頭,旁若無人地說笑聊天,啃着手裏的饅頭或者烙餅。

「我可以買。」秦長安再度開口,透著幾分懇求,因為被擄來的時候是在床上,她並未戴那些珍貴不菲的首飾,除了手腕處的黃金鳳凰手環和中指上的一隻紅寶石戒指之外,再無其他。

她想都沒想,就取下那一枚戒指,戒指雖小,卻是皇后的賞賜,手工精製,而上頭鑲嵌的紅寶石也是質地少見,就算拿去當鋪,少說也能當個三五百兩。

只是眼下,不是她斤斤計較的時候。

秦長安擠出一絲笑意,語氣溫柔許多。「幾位大哥,這枚戒指你們拿去,買些酒喝,能不能給我一些乾糧和水?就算我不吃,我肚子裏的孩子也要吃。」

識時務者為俊傑,情勢由不得人,她只能放下身段,眼下解決溫飽問題才是最要緊的大事。

其中一個漢子「噌」一身地站起來,看到她白嫩手心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紅寶石戒指,木露凶光,狠狠瞪了她一眼,卻是一把抓了過去,往隨身的布袋子裏一塞,便又坐了下來,彷彿無事發生。

她擰著眉頭,想必自己的猜測沒錯,這些甚至不如江湖人,至少江湖人講規矩,拿了她的東西不辦事,實在不像話。

但她卻沒這麼快妥協,朝他伸出手,執着地說道。「這位大哥,你收了我的戒指,能給我一點果腹的乾糧嗎?」她的語氣平靜中透露急切,但卻又條理分明地強調這是各取所需,條件交換,她是有要求,但並未矮人一頭。

這下子,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突然停下了說笑,一道道目光全都聚集到秦長安的來了。他們的確一起分工,把人擄來了,但是領頭的大哥沒說還要負責照顧這個女人,所以他們只是守在石窟外面,保證她不會逃走,壞了他們的大事就行了。

平時,他們該吃吃,還喝喝,反正,誰也沒有考慮過秦長安餓不餓,渴不渴。

沒料到這個看起來養尊處優的纖弱女子,卻沒有一點富家夫人的架子,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身段,請求他們給她一點吃喝。

「死到臨頭,還要吃什麼東西?吃了也是浪費。」一個矮個子漢子嗤之以鼻地掃了她一眼,滿臉的不認同。

果然!這不是普通的為了銀子而劫走她!可是,她活了十九年第一次下江南,能有什麼非要她死的仇敵?對方要她死,在馬車上就可以對昏迷的自己下手了,不是嗎?

難道……是要日復一日地放任她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石窟內消磨剩餘不多的時光,活活被渴死,被餓死嗎?

她到底是招惹上了什麼人?抑或是,龍厲招惹上的人?

她的臉上血色盡失,唯獨依舊看不到半分慌亂,反而沉吟許久,扯出一道無懈可擊的笑容。「就算要死,我也想當個飽死鬼,不想當餓死鬼。」

此言一出,終於有人的神色鬆動幾分,掏出一個發硬的饅頭,隨手往秦長安那邊一扔,她眼疾手快地接過了。

「還不走?」對方不耐煩地說。

「能不能讓我喝點水?」秦長安指了指他身邊的水壺。

漢子哼了一聲,沒說什麼,她看出他的默許,這才彎下腰拾起水壺,縮在一旁一邊曬太陽,一邊吃饅頭。

這裏遠離蘭康鎮,因此手裏的饅頭恐怕是一天前買的,一點也不鬆軟,反而硬邦邦的,像是石頭,但她想着肚子裏的孩子,還是一口水一口饅頭地吃着。

雖然不知他們把她丟在這兒的真正計劃是什麼,但有一件事她已經很清楚了,那邊是他們沒打算讓她活着離開,正因為如此,他們對她不管不問,最好她自生自滅,反而懶得來親手摺磨她。

冷水混著硬的咬着牙疼的饅頭,秦長安並非難以忍受,肚子裏有了東西墊著,反而發困了起來。

陽光照在自己身上,她原本就因為懷孕的關係特別嗜睡,在路上,她早已習慣了在馬車裏一睡就是一個午後,總是拿龍厲當靠背,他的雙臂圈著自己的身體,給她蓋上柔軟的被褥,身體下面還鋪着狐狸毛,特別好睡。

每當她在半睡半醒的時候,鼻尖嗅聞到從龍厲身上傳來的沉香味道,那一剎那格外心安,很快就能再度睡去。

即便因為抱着她而無法施展手腳,一個下午下來,手長腳長的某人總是被她壓得手腳酸麻,但她卻從未看他抱怨過。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陷入回憶,心中發澀,雙手抱着膝蓋,腦袋靠在手臂上,從來沒覺得委屈過的自己,此刻卻委屈極了。

龍厲,你怎麼還沒找到我,我等着你來接我!

興許是石窟內的那些乞丐離開了,她靠在角落,很快就閉上了眼睛,沉沉睡着。

但她沒有睡太久,一個時辰就猛地驚醒,但醒來的時候,自己還是坐在石窟口。

那些男人還在原地,只不過他們之中似乎有人去把戒指典當了,拿回來一疊銀票,每人一張,臉上掛着大大的笑容。

「大哥還沒回來?到底要怎麼處置那個女人?」有人話鋒一轉,把銀票塞入懷裏后,重重抹了一把臉,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要殺了她,一刀見血就行了,何必還讓哥幾個守在這裏,這鬼地方的風真大,吹得老子腦袋都要炸了。」

秦長安早已再度閉上眼,因為她歪著腦袋側着臉,黑髮披散,所有人都以為她還在睡,談話自然就更加直接了。

「就是要這麼熬著,等到她男人找不到她暈頭轉向的時候,再放個消息,把人引過來,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撤走了。你們想想看,那些臭乞丐看到一個白嫩嫩的女人,會怎麼做?」

「他們真是連人肉都吃?」

「呵,把你餓上個幾個月,你連屎都吃!要不是我們手裏有刀,看上去不好惹,他們昨晚就動手了,你們沒看到他們看她的眼神嗎?那就是吃人的表情,跟山裏的野狼沒兩樣。」

「她男人興沖沖地趕過來卻看到自己女人被分屍了,一定會當場發瘋吧?」

「是去殉情還是發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死在我們手裏,我們到時候記得拿錢就行了,對了,是每個人一百兩吧?」

……

漢子們說的話很粗俗,吃飽喝足后暢所欲言,誰也沒留意到角落裏的女人半睜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不要,也不想。

這個局是把她當成是魚餌,把龍厲當成了放長線釣大魚的那條大魚,若是這裏便是她的結局,她也不願在等待中愈發暴躁焦灼的龍厲趕到石窟的時候,見到的是她血肉模糊甚至屍骨不全的景象……

那對他而言,太過殘忍。

黃昏時分,幾十個乞丐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一個個面如菜色,只是這一塊地盤上竟然有這麼多的乞丐,再富庶的地方也不可能讓人人有飯吃,更別提這些靠賣慘的遊手好閒的乞丐了。運氣好的能有幾個銅板吃上幾口熱食,運氣不好的往往空手而歸,因此當幾個肚子空空的乞丐經過門口的秦長安的時候,又是不懷好意地盯着她好一會兒才走進去。

「大哥馬上要回來了。」有人耳朵尖的聽到了騎馬的聲響。

「進去!」一個漢子粗魯地指着她,用惡狠狠的眼神逼迫秦長安進石窟。

秦長安溫順地點點頭,腳步虛浮地緩步走入石窟,越是走到深處,越是被那股子複雜的臭味熏得頭痛。

找到一處比較乾淨的角落,她依舊靠着石牆而坐,幸好在午後眯了一會兒,她能有力氣堅持一夜不睡,否則,睡著了就晚了,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縱然渾身疲憊,但危險讓她神經緊繃,頭腦依舊清醒,她輕柔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在心中不停地默念靈隼的名字。

她至今不知道小夕是如何操控蛇王,正如她此刻不知該如何跟靈隼取得聯繫,靈隼當真能夠循着她身為主人的氣味而來,還是能通過馭靈珠建立起心有靈犀的橋樑?

每天只有一個饅頭和幾口冷水,秦長安就這樣熬了整整三天,她已經過的極為麻木,對寒冷和飢餓感到麻木,對那些乞丐貪婪瘋狂的目光感到麻木,也對整個石窟散發出來腐朽衰敗的氣味感到麻木。

她很清楚,當她主動走出石窟,問他們拿乾糧的時候,他們交換眼神的時候,已經多了一種三天前沒有的輕鬆。

暗自揣摩下,他們馬上就要離開了,只要等他們一走,石窟裏面的乞丐就會群起而攻之,馬上把她殺了。

再然後呢?把她吃了?

秦長安的嘴角撩起一抹笑,除了不停地在腦海中召喚靈隼,她已經累得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但在疲憊至極的時候,偶爾有一抹紅色在眼前閃爍。

那個身着紅袍的身影,從十三四歲的少年,漸漸蛻變成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他可以為了一個後院人的身份而在她身邊浪費兩年時間,只為了徹底地得到她。

是他,對自己說,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可以給。

是他,明明不是溫柔的性情,卻又把她當成眼珠子一樣疼寵。

是他……

是他啊,那個叫龍厲的狂妄男人,她若是真的死在這個石窟里,心裏有很多舍不的人,但最捨不得的竟然是他。

她抿了抿乾澀的裂開的唇瓣,如果不是她厚著臉皮去討要食物,她或許早就熬不下去了,可是眼前的情況依舊不容樂觀,一個饅頭和幾口冷水,只能保證她維持生命,若是時間拉長,她同樣可能性命不保。

她越來越覺得冷,暴露在外的手背凍得發白,細小的青色脈絡清晰地浮現在白皙肌膚之下,顯得有些病態。

若不是孩子已經在肚子裏八個月了,若不是前陣子龍厲一直讓人精心調養她的身體,一直把她補得白嫩,腹中胎兒也很健康,她恐怕難以在冷冰冰的石窟內保住這個孩子。

等待,竟然可以如此漫長,度日如年,這一回她有了最真切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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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妃有毒:佞王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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