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弄個明白
林初彤安靜地坐在小院鞦韆架附近，空洞迷茫的目光隨着空蕩蕩的鞦韆無意識地擺動。
整整半天過去，她還沒有從那個奇異的夢境中回過神來，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年僅十四的林五姑娘，還是夢中那個已經結束短暫而悲慘一生的雲三奶奶。
夢境裏，她年紀無知，聽信家中長輩族人哄騙，為嫁給中意的男子真真是放棄自我付出了一切。
可沒想到，最後才發現一切都是騙局，而她不過是別人棋局博弈里的一顆小小棋子。
那個男人從未真的給過她憐愛與疼惜，她卻傻傻的為其辜負了母親的遺願，更連累外祖母一族家破人亡。
死時，她不過二十三四，消瘦枯槁得難以入目，嘗盡了世間的苦楚與凄涼，為年少無知的愚蠢付出了最慘重的代價……
「五小姐，夫人一會要去雲家送節禮，老夫人請五小姐收拾打扮妥當，好隨夫人一併前往。」
春蘭走進院子時，正好看到五小姐呆坐鞦韆架旁，不知道想什麼。
不得不說，五小姐的確是林氏一族生得最明艷動人的姑娘，哪怕如現在這般獃獃愣愣亦掩蓋不住那份奪目的美，等再過幾年完全長開后還不知道有多麼的惑人心魄。
只可惜生母早逝，雖佔着個嫡長女之名，卻終究沒了嫡母，前景不明難成氣候。
「雲家？節禮？」春蘭的話終於將林初彤從神遊中拉扯了出來。
她無意識地看向春蘭，晦暗不明地嘀咕反問。
「五小姐，雲家是夫人的娘家，咱們剛搬入京城自然得趁著中秋佳節與親朋好好走動走動，往後這樣的來往也會越來越多的。」
春蘭倒也沒太在意林初彤的異樣，卻特意解釋了幾句。
「雲家乃京城顯貴，深受天家器重怠慢不得。如今林家與雲家是姻親，夫人既是您繼母，雲家名義上也算是小姐的外家。所以，老夫人讓您跟着前往也是合情合理。」
這話讓林初彤再次陷入沉默，血色全無的面容更是變幻莫測。
沒錯，夢中她正是這一年的中秋前夕，與繼母雲氏一塊去了京城雲家送中秋節禮，並在那兒認識了年僅十六便已是舉人之身的雲允梁！
從此後一步錯、步步錯，再也沒辦法掙脫掉那層層鋪設的巨大陷阱，最終落了個害人害已、悔之不及的下場。
現實與夢境就這般重疊起來，真實的記憶越來越令她錐心刺骨。
急劇喘息間，那哪裏是什麼夢呀，那分明就是她真真切經歷過的，短暫悲慘的一生！
雖並不清楚為何會一覺醒來回到十四歲，但既然老天開眼給了她重活的機會，這一世便必定要好好清醒地活着，不再讓那些奸惡歹計肆意得逞。
「五小姐，您沒事吧？五小姐、五小姐！」
春蘭的喊聲終於喚回了林初彤幾乎再次淪陷的神智。
「無妨，我先換身衣裳去拜見祖母。」良久，她長舒了口氣。
片刻間，原本蒼白凌亂的面容已然鎮定沉穩不再糾結，黝深的眸子掩蓋住內心的激蕩不再迷茫。
進屋后，春蘭興緻勃勃地替林初彤取來了新制的石榴紅壓銀線薄紗裙，正是京城最為流行的新款式，好看極了。
「五小姐，這是夫人早上才讓人送來的，特意在京城最有名的祥衣閣給您訂製的，就連十一小姐都沒有呢。您看，夫人對您這嫡長女當真是打心底里疼愛！」
春蘭嘴裏的十一小姐指的是雲氏的親生女兒林初雪，年方六歲，族中行十一。
事實上，林初彤父親這一房雖為長房嫡出，但子嗣艱難，成親這麼些年嫡庶加起來總共也就三個女兒，半子都沒有。
「把這身先收起來，換套顏色素些的。」林初彤僅僅掃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吩咐春蘭重新去挑一套。
就是這身華麗的新款銀線紗裙，讓她在祖母面前愈發不討喜，如今自然不能再穿，曾經犯過的錯今後亦不會再犯。
她也是嫁給雲允梁經歷種種磨難后，才明白當年雲氏險惡的用心。那種旁人看上去無可挑剔的重視與寵愛，其實全都是對她最陰毒的捧殺。
就連向來疼愛她的祖母，也是在雲氏一次次的算計挑拔后漸漸厭棄了她。
即使如此，在她出嫁的前一晚，病重的祖母還專程提醒她是否真的要嫁去雲家，嫁給那個婚禮前不久被發現已經有了庶長子的雲允梁。
可惜她完全昏了頭，聽信了雲氏等人的巧言辯解哄騙，全然沒將祖母的話放在心上。
想到曾真心疼過護過她的祖母，林初彤冰涼的心微微有了幾分暖意。
「五小姐，這身新衣裳多好看呀又喜氣，眼看着過節了實在沒必要穿太素。再說這可是夫人的一番心意，您正好穿着陪夫人去……」
春蘭有些意外林初彤的反應，往常夫人送來新衣，單純天真、毫無心機的五小姐總是打心底里歡喜得緊，絕不會有異議。
「你，去給我挑身素雅些的。你，幫我梳頭，越簡單越好，不必上妝。動作都快些，莫讓老夫人久等。」
林初彤只是淡淡地看了春蘭一眼，便徑直吩咐另外服侍的兩名小丫環，語氣不容置疑。
小丫環們心中一怔，這樣的五小姐明顯與往常有些不太一樣。
看似平平常常的話，說出來卻帶着一股子氣勢，下意識地讓她們覺得理當遵從照做。
春蘭則是又驚又惱，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還是頭一回被五小姐這般無視打臉，以往她說什麼五小姐都照做並深信不疑，今日竟連話都不肯聽她說完，這到底是怎麼啦？
但看到五小姐臉上從未有過的那種疏離與漠然，春蘭也不敢再隨意吱聲，裝做無事人一般候在一旁。
很快，兩名小丫環便服侍著林初彤收拾妥當，起身準備出門前往老夫人那兒。
春蘭見狀，習慣性的跟上想要陪同。
林初彤卻徑直抬手阻攔：「她們兩個陪我過去就好。我想吃你做的千層糕，你留下多做點，到時好給祖母與母親都送些過去。」
「五小姐，千層糕回來再做也不遲。一會您還得陪夫人去雲府，這是您頭一回前去，奴婢得親自在您身旁侍候着才放心。」
春蘭當然不願意在這樣的時候被留下，她是屋裏的大丫環，得臉的事素來都是她的。
「春蘭，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林初彤看得分明，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提醒已然忘記身份的婢女。
她是主子，要做什麼哪裏輪得到下人替她做主。
仗着雲氏做靠山，又以為將她哄得服服貼貼，春蘭早就已經忘記了身份和本分，習慣性地想將她拿捏操控。
可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單純可笑的小女孩，一切都將變得不同。
「是……」春蘭終於明白五小姐是在警告訓斥她，一張臉腫得通紅卻不敢再做辯解。
今日五小姐言行舉止全都太過異樣，她得儘快稟明夫人才行。
看着林初彤漸漸離去的背影，春蘭心中的恨意再也壓制不住。
不過是個沒了生母失了依靠的孤女，還真以為夫人將她當成嫡長女寵愛？
她呸了一聲暗自冷笑，到時可別怨她在夫人面前添油加醋狠狠告上一狀！
林初彤一路往祖母住的院子走去，卻並沒怎麼將春蘭放在心上。
屋裏服侍的下人她是必定要清理的，只不過，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行處理。
那件害死她甚至連累了外祖母一家的關鍵之物，這一世她必須想辦法儘快拿到並且徹底弄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