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窗外的日光,一寸寸爬至最高處,又緩緩往下降。

中間春蘭送來了午膳,就擱在一旁紫檀茶几上,卻始終沒動過。

直至傍晚,春蘭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勸道:「夫人,也該歇息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冉碧心低垂眼眸,目光落在手裏的佛經上。

春蘭怔楞。

未待春蘭詢問,冉碧心已揚嗓道:「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誠王府。」

「夫人要離開誠王府?!」春蘭震驚不已。

合上佛經,放回佛龕前的供桌上,燃了三炷香給佛祖上香,冉碧心悠悠轉過身,望着春蘭揚起一抹淡笑。

這還是事發之後,春蘭頭一回看見她微笑,當下不禁心疼得紅了眼眶。

「夫人……」

「我正想同你與鈴蘭談這件事。」冉碧心湊近,拉起春蘭的手,輕輕握住。

彷彿洞悉了她的心思,春蘭淚水不住的往下掉,搶著開口:「不論夫人要去哪兒,春蘭都要跟着夫人。」

「說起來你們是宮人,內務府的人才能發落你們的去留,如今我已與那座皇宮沒有瓜葛,若不是繆容青的允可,你們早已回宮中當值,絕無可能還陪着我在這兒誦經。」

「春蘭明日就去求見皇上,懇請皇上開恩放奴婢離宮跟着夫人……」

冉碧心語重心長的打斷她,「春蘭,宮裏沒什麼好的,但,跟着我一樣沒什麼好的,怕是吃的苦會更多。」

春蘭不傻,自然聽得出她心意已決,不可能更改,當下只能猛掉淚。

「夫人……」

「今晚他會來見我,我會好好請託他,往後多照顧你們一些。」冉碧心笑笑地安慰起春蘭來。

春蘭不敢再多話,只得低下頭,默默拭淚。

冉碧心拍拍她的肩頭,隨後來到后宅的灶房,挽起袖口,圍上裙兜兒,從麻布袋裏勺取麵粉,開始揉起麵糰來。

門外,春蘭紅着眼與鈴蘭談及方才冉碧心那席話,鈴蘭聽罷,當場抽抽嘻嘻哭了起來。

冉碧心在裏頭聽見了,卻也只能佯裝沒聽見,繼續揉她的面。

夜幕降下,誠王府屋裏燈亮起。

一輛馬車緩緩在王府門口停下,做便衣打扮的太監連忙去掀帘子,只見繆容青一身玄黑常服,身形敏捷的出了馬車。

安榮早已在門口等候,手裏掌著燈籠,為繆容青打燈領路。

一進偏廳,八仙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繆容青神色漸冷,怎麼也不肯再往前。

安榮不知主子心思,回身道:「陛下,小的聽春蘭說,娘娘自天將黑時便忙活了許久,這一桌子的菜全是為陛下準備的。」

怎料,繆容青身後驀然響起冉碧心清脆的嬌嗓:「錯了。這些菜,不是為陛下準備的。」

繆容青轉過身,望向那個近一個月不見的女人,深邃的眸光頓時沉了下去。

她瘦了好多,整個人看起來清減不少,膚色蒼白,襯著那單薄的身子骨架,好似一團殘雪,烈陽曝晒便要消融不見。

繆容青一聲不吭,大步上前便將那女人抱住。

緊緊地,圈抱在懷裏,彷彿生怕眼前這具人影只是一場幻夢。

安榮低下了頭,不敢多看,冉碧心則是靜靜地任由他抱住,嘴角微揚。

片刻,她抬起縴手輕輕推撼他的胸膛,繆容青這才稍稍退開身,垂眸凝視。

「你的那一份,在房裏。」她輕道。「這桌子的菜,是我給安榮與春蘭她們做的,算是為我餞行。」

聞言,繆容青俊顏僵住,眸色越發沉暗,可他沒發怒,只是尾隨她的腳步,來到昔日冉碧心住的院落。

「過去我還沒與耿歡成親時,便是住在這兒。」冉碧心推開燈火通明的房間。

房裏並不簡陋,算得上是乾淨寬敞,可以想見當初誠王妃待她確實不薄。

房裏用一架做工普通的黃梨木插屏區隔出裏外,外間里擺了張月牙桌,桌上只擱了兩碗面,以及一盤芥辣瓜兒,還有一盤醬羊肉與一盤夾包饃。

大梁的民間禮俗是這樣,每逢祭祀死者,便會做上一盤夾包饃,祭拜過後分食給親友,以保平安。

繆容青瞥了一眼那盤夾包賴,只道:「耿歡能遇上你,怕是他前世修得的福分,當年耿璿死時,後事辦得草率,無人聞問,更遑論是祭品。」

冉碧心笑笑不語,拿起一個夾包饃,撕開,夾了塊醬羊肉進去,然後遞給了他,他未曾猶豫,抬手接過,放近嘴邊便開始咬食。

「這盤夾包饃不僅僅是為了耿歡而做,還是為了死後無人聞問的七皇子與莫瑤然。」冉碧心淡然解釋。

三兩下解決了手裏的夾包饃,繆容青看了看那碗熱氣氤氳的撥魚兒面。

「那碗面總該是為我而煮的?」他問道。

「嗯。」冉碧心遞過了木箸。

他也不棄嫌,接過了木箸,在方杌上落坐而食。

望着他文雅好看的吃相,冉碧心胸中一熱,忍不住在腦中回憶這段時日發生的種種,霎時,淚水淤眶。

她閉了閉灼熱的眼,忍住那腔淚,隨後亦跟着落坐,舉起木箸,吃起自己那一碗面。

前世的莫瑤然曾揣想過,出宮之後,嫁作人妻,為心愛之人洗手做羹湯,隱於坊間,與尋常百姓一樣,過着平凡無奇的日子。

然而,天總不從人願。

無論是莫瑤然,抑或是冉碧心,面對她們的央求,老天爺總選擇視而不見。

淚水,滴落在麵條上。一滴,兩滴,三滴,止不住的淚,持續下着。

吃完那碗面,淚已滿面。

放下木箸,冉碧心抬眼,迎上繆容青深鎖的眉眼,她忍不住探出手,輕輕撫上他瘦削的面頰。

「謝謝你,替莫瑤然報了仇。」她哽咽失聲,嘴角卻上揚著,淚中有笑。

大手覆住面上那隻縴手,緊緊貼著,修長寬大的掌心平熨着她手背,輕壓在他頰上,怎麼也不肯放。

「我知道,你心底怨我饒不了誠王府,害了耿歡,所以你不願回宮。」

「不,不是這樣。」

在他深沉的凝視下,她搖了搖螓首。

「我不怨你,你做的一切並沒有錯,前人種下的因,後果往往由後人來受。況且,倘若真要計較,歡兒算是讓繆縈給逼上絕路,並不是你。」

「你別護着我,若真的恨,那便說出來,會好過一些。」

他的大手攏握住面上那隻縴手,拉至心窩處,緊緊地壓在胸膛上。

「我有什麼好恨的?你經歷過的,怕是比我還痛,你能為了我,處處護著歡兒,不讓繆縈動他,我已很感激,我有什麼資格恨你?」

「既是如此,為什麼不願意回宮?」見她淚落如雨,他心口一抽,伸出另一手為她拭去。

「無論是莫瑤然還是冉碧心,都沒想過要一輩子困在那座皇宮裏,我想要的,無非是平淡的日子,我什麼都不懂,只懂得灶房裏的活兒。」

「你比誰都懂,比誰都能忍。」他淡淡反駁。「你只是不願意罷了。」

真相便是,她願為了耿歡忍下滿腔仇恨,逼自己入宮,可她卻不願為了他留在宮裏。

冉碧心不語,眸光漸漸垂落下來。

「是我做的還不夠,不值得你為我留下。」他自嘲地說道。

「……是我不夠好,沒資格待在你身邊。」

「冉碧心,你是故意說這話來氣我的嗎?」

她抬起眼,迎上他凝聚怒意的湛湛黑眸,輕柔吐嗓:「當我知道你便是耿璿,是當年被無數宮人視為天人一般的七皇子,除了震驚,還有開心,想不到此生有幸識得仰慕的七皇子。」

望着她眼中閃爍的星芒,他胸中一動,再也不能忍,探出另一手將她摟近。

他低下頭,抵住她飽滿的額,眸光糾纏,呼息交錯。

她並未抗拒,看着他垂眸,俊顏緩緩湊近,吻上她顫動的唇,而後逐漸加重這一吻。

吻畢,他退開身,兩人呼息皆亂,她揚眸,望入他璀燦的眼底。

「能得七皇子疼愛,我冉碧心算是得償所願了。」

「我要以後位聘你為妻,從今往後,後宮只有你一個,再無其餘女子。」

「皇後母儀天下,豈是我這樣一個小小尚食出身的女子能夠勝任。」

說到底,她仍是想離開……繆容青心中沉痛,如遭刀刨。

她輕輕推開他,卻主動握住他寬厚的大掌,道:「我沒能守住對誠王妃的承諾,沒能保住耿歡的命,我自覺有愧,只求遠離這些紛擾,找個地方躲起來,平平淡淡,了此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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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後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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