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出題

第一百二十九章出題

聽到這個消息,秦國全體軍民陷入狂喜之中,在掃平宇內、一統六合的道路上,他們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趙國,更準確來說,就是何太監一人。但秦皇根本不相信這個消息,認為這肯定是個陰謀。何太監在趙國的根基如此雄厚,手段不遜於己,剛好另立了一個小孩子為新君,正是最風光的時候,怎麼可能忽然捨去所有一切,就這樣消失?

無數密諜與高手被派出了咸陽城,在世間各處尋找何太監的消息,卻始終無所獲。除了秦皇還有很多勢力試圖尋找何太監的下落,或者接收他留在世間的政治、軍事遺產,至少也要確認他的生死,但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何太監就這樣就消失了,就像井九一樣。

哪怕偉人離去,太陽也會照常升起,時間繼續流逝,轉眼又是數年,問道至今已有四十二載。

趙國在太后的統治下沒有出什麼亂子,但也不可能再像當年那般強盛,鋒芒漸失,無力再與秦國爭霸。

此消彼漲,把楚國國力消化吸收后的秦國變得更加強大,鐵騎所向無敵。

某天清晨,朝陽初升,秦皇起床後走到窗邊,嗅着宮外傳來的燒漆味道,微微皺眉。

為了準備日後的大戰,秦國方面一直在不停地儲備軍械、盔甲,這些味道與那些煙塵都是不可避免的代價。

秦皇早就習慣了這種味道,甚至有些享受,但最近這些天他的咳嗽越來越嚴重,在他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是修行強者,自然知道自己沒有病,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很不舒服。

皇後娘娘端著一碗銀耳湯走了過來,碟畔放着三塊秋梨膏糖,小心翼翼問道:「陛下,要不要請御醫來看看?」

秦皇的眉皺得更深,厭憎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什麼都不懂的婦人,哪裏來這麼多話?」

說完這句話,他拂袖而去。

皇后臉色蒼白站在原地,怔了怔才醒過神來,趕緊把食盤放下,跪地相送。

她知道陛下要去淑宮見那位公主。

每當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的時候,陛下便會去那裏,就算沒有什麼大事,陛下也更喜歡在那裏喝茶。陛下與公主見面的次數甚至比與她還多,但她不敢有任何怨言,因為她知道那位公主在陛下心裏的地位比自己高無數倍。

……

……

淑宮如往年那樣安靜清幽,水池裏的殘荷沒有破敗的感覺,可能是因為廊畔懸著的燈籠里還殘著昨夜的香燭味道。

秦皇解下大褸,扔給迎上來的宮女,坐到琴台對面,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情緒安定了很多。

白早坐在琴台那面,手指虛按著琴弦,黑髮隨意挽在身後,就像垂在手臂間的白緞般自然好看。

「何太監應該是真的出了海,至少短時間裏無法回來,楚皇就算活着也不敢冒頭,而且就像你當年說的那樣,一個人翻不出什麼浪花來。」秦皇拿起茶杯喝了口,繼續說道:「我想把局面往前再推一推。」

白早抬起頭來,看着他說道:「你今天顯得有些着急。」

這樣的語氣讓秦皇覺得有些不舒服,輕咳兩聲,說道:「該辦的事情總是要辦,早些辦完也好。」

白早低頭看着指下的琴弦,問道:「齊國?」

「雲棲現在聲望太高,齊、趙、舊楚,甚至就連朕的咸陽城裏都有不少追隨者,但他偏偏卻要講什麼非戰。」

秦皇放下茶杯,眼神微冷說道:「朕要一統天下,他和他的學說會帶來很多麻煩。」

白早沒有抬頭,說道:「你準備怎麼做?這種人不能輕言殺之,不然萬民離心,想征服天下會有更多麻煩。」

秦皇說道:「朕想試試看能否說服他。」

「一茅齋的書生很難被說服,因為他們自己的道理太清楚。」

白早輕撫琴弦,說道:「雖然奚一雲已經忘了自己的來歷,但想來也是如此。」

秦皇說道:「朕會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他,想抵抗朕的鐵騎,反而會給世間萬民帶來更多災難與痛苦,不如直接投降。」

白早說道:「如果你想用這種方式來說服他,你覺得他會願意來咸陽?」

秦皇武功強大,卻從來不會離開咸陽皇宮半步,尤其是黑衣人那次行刺之後。

「朕會詔告天下,保證他的安全,如果這種情況下,雲棲還是不敢來,那就罷了。」秦皇說道。

白早抬起頭來,靜靜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長時間,說道:「這樣也好。」

……

……

深秋時節,齊國大儒雲棲先生,帶着百餘名門下弟子來到了咸陽城。

咸陽城門大開,無數民眾前來圍觀這場大陸難得的盛事,甚至就連趙國與舊楚地也來了很多名士。

雲棲先生與弟子們都著廣袖長袍,佩長劍,儀姿不凡,行走在街道上,不知吸引了多少視線。

秦國民眾站在街道兩側,好奇地看着這些傳說中的書生。

有些人不解,心想這般長的劍,想要拔都很難拔出,在戰場上又有什麼用呢?

有人解釋道,雲棲先生與弟子們的長劍是一種佩飾,用來表明自己的態度,並非真的用來戰鬥。

前面提問的那些民眾連連點頭,心想不愧是齊國學宮的先生們,行事真是講究,只是……還是感覺有些累贅啊。

百餘名弟子被請進了咸陽學宮,與秦國的太學博士還有來自趙國及舊楚地的名士對談。

對談自然變成辯論,很是激烈精彩,但那些來自趙國與舊楚地的名士們,更關注的其實是另外一個地方。

無數視線落在那片黑色的宮殿群里。

整個大陸的有識之士都在緊張地等待着,看雲棲先生能否說服秦皇放棄統一大陸的野心。

如果雲棲先生也失敗了,過不了多少年這片大陸便會陷入血火之中。

……

……

咸陽皇宮與齊國學宮是天下建築最多、最宏偉的兩處宮殿群。

雲棲在齊國學宮生活教學數十年,早已習慣所謂巍峨壯觀,但行走在咸陽皇宮裏還是感受到了些壓力。

那些黑色的宮殿就像是無數塊礁石,沉默地矗立在狂暴的大海里,有一種難以撼動的強大感。

雲棲不確定自己能否說服對方,事實上,他沒有對此行抱任何希望。

走進大殿,他微微眯眼適應了一下光明變化,看到了坐在最深處、也是最高處的秦皇。

當年秦皇喜歡穿着秘銀打造的盔甲,如雪一般,更以白皇帝自稱。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那麼喜歡白色的東西。

今天他穿了件很普通的黑袍,姿式隨意地坐在皇椅里,與周遭的大殿彷彿融為了一體。

「先生請坐。」秦皇伸出右手,遙遙致意。

雲棲在殿裏的空地上坐下,看了眼案上的那杯清茶,說道:「陛下的待客之道果然與眾不同。」

他說的不是那杯清茶,不是秦國簡樸質實的民風,而是距離。

秦皇坐的地方離他現在的位置足有七十丈遠。

哪怕是再厲害的刺客、再強大的弩箭也無法隔着這麼遠的距離發出致命一擊。

「先生是聰明人,朕喜歡直說,一杯茶的時間,應該足夠了。」

秦皇沒有順着雲棲的話說什麼。

雲棲靜靜看着他,說道:「請陛下直言。」

秦皇說道:「朕要的是土地與人,你要的是人心,同樣都是征伐,實質並無兩樣,如果你願意配合朕,你的大道推行起來,會變得更加容易。」

這個建議看似簡單,實則非常可怕,裏面隱藏着無數細節,而細節都是魔鬼,魔鬼最擅長誘惑人。

如果是何霑在雲棲的位置上,甚至都有可能會答應秦皇的提議。

但云棲沒有接受,說道:「很遺憾,我求的大道可以在世間各處,就是無法在秦。」

秦皇身體微微前傾,看着遠處的他,聲音微寒說道:「為何?」

雲棲說道:「因為陛下行的是霸道,我要求的是仁道。」

秦皇說道:「朕要得天下,便只能以霸道服四海,得天下后,自然會以仁道治天下。」

雲棲說道:「陛下何以說服我?」

秦皇說道:「這裏不是齊國學宮,朕也不是你的學生,難道你還想考朕?」

雲棲平靜說道:「只是想與陛下討論一番。」

說完這句話,他從袖子裏取出一份書卷放到案上。

自有太監取過書卷,經過詳細檢查,確認沒有毒,也沒有暗藏機關,才送到了秦皇的手裏。

秦皇攤開書卷,看了幾眼,微嘲說道:「都是一些老生長談的無趣問題。」

雲棲說道:「陛下想成為天下共主,便要了解您應該承擔些什麼。」

治天下從來都不是烹小鮮,但也要小心謹慎,不要隨意亂翻油鍋。

君王如何定位自己在歷史上的位置,如何確定自己在世俗之上的追求,對這個天下里的每個人來說都非常重要。

秦皇沉默了會兒,說道:「這些問題,朕解決不了。」

雲棲嘆息一聲,說道:「那今天便到此為止吧。」

不用談什麼天下一統,便再無戰火,百姓安居樂業,世間一片太平,只聞太平。

也不用說什麼亂世無義戰,匹夫擔天下。

各有各的道理。

道不同,不相為謀。

世人肯定想不到,這場舉世矚目的談判會如此快便要結束。

秦皇忽然說道:「朕確實解決不了先生提出的這些問題,但是朕可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聽到這句話,雲棲洒然一笑,長身而起,說道:「陛下邀我來咸陽,原來是想殺我。」

秦皇大笑說道:「先生誤會了,朕是想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

雲棲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陛下為何如此知我?」

秦皇斂了笑容,說道:「因為朕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是誰。你們是一些很執著、只相信自己道理的人。能夠來到朕的身前,你只有今天這一次機會,或者說服我,或者殺死我,如果錯過,你不會原諒你自己。」

雲棲沒有再說話,右手緩緩握住劍柄。

做為佩飾的長劍,同樣可以殺人。

長時間的安靜,殿裏一片死寂,如墓地般,卻不知道稍後會是誰躺在這裏。

……

……

帶着淡淡燒漆味道的風從殿外吹了進來,吹動雲棲的衣袂。

雲棲隨之而起,如一朵雲向前飄去,長劍已然破鞘而出,被他握在手裏。

秦皇站在七十丈外,面無表情,看着這幕畫面。

嗡嗡嗡嗡,無數弩弦彈動的聲音響起,數不精的弩箭像暴雨一般,佔據了大殿裏的所有空間。

鋒利的箭簇輕易地割破衣衫,卻很難刺進他的身體——在青天鑒的幻境裏,井九的速度最快,何霑的身法最詭異,那麼雲棲的身法便最飄渺、就像渾不受力的羽毛,更像真實的雲。

但殿裏的弩雨實在太過密集,當他來到秦皇身前十餘丈時,身上已經插著十餘道弩箭,血水狂飆而出。

秦皇依然面無表情,右手一拍皇椅扶手,準備通過地道離開。

當初大殿裏的鐵板被卓如歲一拳轟穿,他便改變了最後的保命手段。

地道由數丈厚的青石砌成,只要他能夠進去,便再沒有刺客能夠傷到他。

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殿裏的氣息發生了某種極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道淡淡的焦糊味,他很確定絕對不是宮外燒漆的味道。

他神情微變,餘光里看到那捲書里迸出了一朵極微小的火花。

那捲書里寫着雲棲提出的七個問題。

火花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蔓延,變成火焰,最後變成恐怖的爆炸。

轟的一聲巨響,皇椅被炸成了碎片,地道入口的機關被毀,秦皇被震退數丈,黑袍盡碎,受了不輕的傷。

雲棲落在他身前,一劍刺出。

啪啪啪啪,無數聲氣浪的碰撞聲響起,煙塵亂舞,遮蔽了殿裏的視線。

秦皇的臉上與身上到處都是裂口,就像破了的酒囊般,不停地流着血。

雲棲再也無法站穩,跌坐在地。

秦皇用來對付他的弩箭都是特製的,淬了劇毒,摻了秘銀后鋒銳足以破甲,便是修行強者也無法承受。

數十名秦軍強者湧入殿裏,一部分攔在秦皇身前,一部分便向雲棲殺去,準備將他亂刀分屍。

「停!」

秦皇厲聲喊道。他暴怒至極,推開秦軍強者們,來到雲棲的身前,就像是準備噬人的猛虎。

雲棲沒有理會他,低頭不停地咳血。

看着這幕畫面,秦皇忽然平靜下來,有些疲憊地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雲棲被十餘枝弩箭穿胸,又與秦皇硬拼了一記,不要說再戰之力,站都無法站起。

秦軍強者們當然不放心,但沒有誰敢違抗陛下的旨意,慢慢退出殿去。

大殿再次變得一片死寂,如真的墓場。

秦皇盯着雲棲的眼睛,問道:「那捲書里是什麼?」

雲棲說道:「是符。」

秦皇震驚說道:「你不是什麼都忘了嗎!為什麼還會寫符?」

雲棲怔了怔,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我以前就會啊。」

……

……

(聽到一個消息,好像是真的,金庸先生去世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以前在採訪里說過,對我來說,影響最大的前輩就是魯迅與金庸,我說的不止是寫作上的,是小時候形成的對世界看法、觀念什麼的,不好意思,這時候稍微有些亂,總之……這大概是我成年以來,與過往的告別里,最重要的告別之一吧,合什,晚安,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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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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