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公子住過的地方

第六十四章公子住過的地方

那棟居民樓的側牆上用油漆寫着七二零,本來就很舊了,前些天又被恐怖的低溫折磨了一番,剝落的更加嚴重,已經快要看不清楚。

來自烈陽號戰艦的特種士兵,穿着戰鬥裝甲,守在這棟普通居民樓的四周。

前些天歡喜僧在戰艦上療傷,曾舉在修補空間裂縫,柳十歲在盯着他們兩個,直到此時還沒有人來打擾這個地方。

花壇上的積雪裏混著灰,地面上也是如此,甚至淹過了那根斷裂的樺樹。

單元鐵門發出吱呀的聲音,柳十歲與曾舉走了進去,接着推開了那道房間門。

廚房裏殘留着蒸糕腐爛后的味道,客廳里殘留着劍火燃盡后的味道。

那隻小花貓趴在沙發角落裏,警惕地盯着來人,當它發現不是那家人回來后,頓時緊張起來,想要跳起跑掉。

「別怕,別怕。」柳十歲趕緊說道。

不知道應該形容為人格魅力,還是與狐狸精呆一起的時間太長繼而激發的天賦,小花貓聽着他的聲音,竟真的平靜下來,重新趴回沙發上,還可愛地翻了個身,露出了肚皮。

柳十歲走到沙發前,伸手揉了揉它的肚子。

曾舉提醒道:「她懷孕了,你手輕些。」

柳十歲好奇問道:「您也養貓?我在戰艦上沒有見到過。」

曾舉說道:「857基地太無聊,不養只貓怎麼辦。」

前面兩個人說了那麼多話,看似平靜實則暗流一直沒有消退,直到這時候說到了貓,氣氛才真的鬆快起來。

如此好的氣氛才適合敘舊以及閑聊。

曾舉問道:「一茅齋現在如何?布秋霄可有希望飛升?」

柳十歲把一茅齋現在的情形簡略地說了說,順帶着把別家宗派的情況也說了說,反正他都熟。總之朝天大陸現在非常寧靜,邪道勢力早已灰飛煙滅,或者被蘇子葉拘在舊崑崙,修道者們心無外物,一心走在大道上。

他最後說道:「老師成聖多年,之所以沒有飛升,可能還是有些事情暫時無法放下。」

曾舉想着那本書里的內容,心想如果不是何霑便是水月庵,誰知道呢。他還是覺得柳十歲描述下的朝天大陸太過美好,問道:「難道各宗派之間,朝廷那邊都沒有什麼紛爭?」

「各宗派?噢,您是說我們這幾個人啊。雀娘在鏡宗,瑟瑟在懸鈴宗,蘇子葉在西北,阿大很多時候都在西海,我在一茅齋,彭郎在雪原,大家都挺好的。噢,就是……童顏與卓如歲有些看不對眼,但小荷說他們是演給天下人看的,畢竟一個是青山掌門,一個是中州派的掌門,不鬧點矛盾總感覺不對。」柳十歲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小荷說的很對,就算卓如歲看童顏不順眼也沒什麼用。趙臘月與南忘不點頭,他什麼都做不了。」

聽完這番話,曾舉沉默了很長時間,感慨說道:「青山宗一統天下……便是青山祖師在時,也沒能做到這件事,沒成想卻在景陽手裏做成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無為而聖,還是深謀遠慮如此。」

柳十歲想到青兒一直以來的看法,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公子下棋很好。」

下棋的都心黑。

棋下的越好越心黑。

柳十歲說完這句話,發現茶几上擺着一張棋盤。

接着他發現窗邊有台鋼琴,琴蓋合著的,上面放着一個本子。

他想到十天前在烈陽號戰艦上看到無數怪物衝到這棟樓前,樓里傳出的琴聲,不禁有些訥悶。

小花貓忽然在他手下翻過身來,身姿矯健地穿過曾舉的兩腿之間,躥到卧室里,躲到了床下。

房門開啟,兩名精銳戰士帶着伊芙女士走了進來,行禮后便轉身離開。

柳十歲說道:「請坐,呼吸頭罩可以取了,這裏是安全的。」

伊芙女士有些緊張地坐到沙發上,摘下呼吸頭罩,用顫抖的手梳理了一下凌亂的捲髮,沒有說話。

「不用緊張,只是隨便聊幾句。」曾舉說道。

伊芙女士不知道他是誰,但猜到應該是軍方的大人物,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有些無助、無意識地輕輕擺頭,然後她望向柳十歲,眼神微亮,不確信問道:「剛才喚醒我的……是您?」

「抱歉給您帶來了這些麻煩與意外,我們主要是想知道與……那位萊恩有關的事情,不在卷宗上的。」柳十歲說道。

歡喜僧通過兩心通已經知道了她所知道的一切,調查卷宗上也有很多報告。但他更想與這位女士聊聊天,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交流方式,是的,是交流,這樣才能感知到更細節的東西。

「我經常來這片樓區,但很少來這棟樓,因為按照工作手冊上的要求,自閉症少年只要表現出與社會接觸的意願,我們便不應該過於主動地向他靠攏。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給萊恩送海報……」

伊芙女士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漸漸不再顫抖,越來越順暢。

沒用多長時間,這場談話便結束了。

在兩位軍人的幫助下,她再次戴好隔離頭盔,然後離開了七二零棟樓,坐進一輛高級懸浮車裏。

車裏的後勤人員遞過來一杯溫度合適的茶水,她道了聲謝,接過茶杯捧在手裏,小口小口的喝着,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望向窗外那些被凍破、震破的建築外牆,覺得彷彿自己還在夢裏。

……

……

柳十歲走到窗邊,看着那些已經腐爛的凍梨,知道這些天裏房間里的溫度保持的很好。

他拿起鋼琴上的本子翻了翻,看到了夜空裏的星辰以及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看到瘦高的樺樹以及站在花壇上的瘦高的人,還有雪地上被血滴潑過的梅花間竹。接着他掀開琴蓋,用手指笨拙地摁了摁。

他轉身望向那個沙發,彷彿看到公子坐在那個沙發上,卻不像幾百年前那樣懶散、沒有骨頭一般,而是坐的非常筆直,手裏拿着棋子,認真地放到棋盤上。

接着他看到公子站了起來,走到窗邊開始彈琴,開始畫面,開始觀察窗外的世界。

「你覺得他醒了嗎?」曾舉問道。

柳十歲搖了搖頭,說道:「公子不可能這麼勤奮,更不可能去學琴棋書畫。」

所以井九當然沒有醒,還是那個叫作萊恩的少年,只是不知道被雪姬帶去了哪裏。

他還有更充分的理由,只不過不能對曾舉說而已。

撒謊很難,閉嘴不難。

尤其一百年前,禪子忽然想起井九當年的信,非要他學了閉口禪。

「我能在這裏單獨坐會兒嗎?」他對曾舉說道。

曾舉以為他是想在井九曾經生活的地方多感受一下,自然不會拒絕,轉身離開。

柳十歲坐到沙發上,確認這棟居民樓附近沒有什麼人,取出一件裝置連上了一艘輕型戰艦的網絡。

然後,他從軍用網絡跳轉到了星域民用網裏,找到一個普通節點,很正常地連進了大道朝天的遊戲。

……

……

地里的菜沒有人澆水,卻沒有變黃。

廚房裏的泡菜罈子也沒有人打理,壇沿水卻不會少一分,裏面的泡菜也不會壞。

更妙的是,那些泡菜就算泡再久,只要你在設置里改一下,便能確保是跳水泡菜的味道。

這裏是果成寺外的小菜園,柳十歲來到這個世界后,偶爾進入遊戲時,都會來這裏吃頓飯。

今天他是在七二零棟那個沒有網絡、更不可能有遊戲艙的房間里,只能看到遊戲里的一切,卻無法感知那些,自然不會再給自己做頓飯,只是咂巴了幾下嘴。

廚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趙臘月走了進來,看着他蹲在泡菜罈子前,微微挑眉,但沒有說什麼。

柳十歲起身,看着她擔心說道:「你一直盯着那台電腦,她肯定也在盯着你,就這麼進來,會不會有問題?」

「冉寒冬說沒問題。」趙臘月喜歡吃火鍋與菜,但更喜歡在山海間獃著,不喜歡廚房,向門外走去,「這不重要,說你那邊的事。」

柳十歲跟在她的身後,把這邊的事情講了一遍,那些細節說的尤為細緻,然後說道:「公子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多時間,房間不是很大,不過有隻貓,應該過的不錯。」

這說的當然不是遊戲里的果成寺,而是他現在真身所在的名為七二零的居民樓。

說完這些事情,他們已經飛到果成寺的深處。那個極熟悉的靜園裏。趙臘月看着那座被落葉圍着的石塔,沉默片刻后說道:「當年在這裏,他看着蒼龍與玄陰老怪對上才出手,你今天為什麼出手這麼早?」

柳十歲說道:「曾聖人那時候要死了。」

趙臘月說道:「他那把扇子比嚴書生留給你的扇子好用很多。」

柳十歲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有把扇子還給曾舉。

趙臘月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曾舉當時還有再戰之力,你應該等他們真正兩敗俱傷,再把他們都殺了。」

柳十歲說道:「曾聖人是好人。」

趙臘月說道:「井九被李純陽設局重傷,他可曾說過什麼?」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你不要這般好殺。」

趙臘月說道:「嗯?」

柳十歲忍不住說道:「當年在南松亭,公子看着你第一次馭劍飛行時就曾經說過,你只知道飛的快……」

「接下來我就穩了,把他嚇了一跳,他有沒有對你說過?」趙臘月微嘲說道:「再說了,他又不見得都對。」

這就是她與柳十歲、顧清等人對井九的不同態度。當年在果成寺里,她準備破境,井九覺得太快,要她一直壓着,直到追殺太平真人的關鍵時刻,她不再壓制自己的心境與境界,在兇險的戰鬥里破境,就此走上了自己的大道。

那時候柳十歲就在她的身邊。她與他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曾經一起殺過洛淮南、太平真人,在果成寺里侍奉過井九,熟悉且親近,這時候看着他沉默的樣子,想着那件事情,不禁有些憐惜,說道:「節哀。」

數百年時間過去,柳十歲依然是那個十歲的少年,終究已經不再少年,菜園廚房裏的泡菜罈子已經沒有人打理。

「禪子說可以把她葬在寺里,我想她應該不願意,就修在了菜園裏,她葬禮的時候,童顏剛好飛升,顧清專程回來弔唁,寶船沒能停住,撞到了通天井邊的新崖,生出好些波浪。」

柳十歲繼續說道:「我守了幾年墳,想着你們和公子可能需要我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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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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