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卑與傲（下）

「阿姨，要不您還是坐這吧。」

一番動作，婦人又咳嗽了幾聲，原本正要坐下的胖女孩就又遲疑地開口。

「不用，不用。」

婦人再次推辭，皺紋很深的粗糙臉龐露出笑容，道：「謝謝你了，小姑娘，我們就快下車了，真不用了。」

男人扶著妻子，也笑着說道：「下一站就到了，下一站就到了，謝謝，謝謝。」

那邊泡麵女孩幾人看過來，似乎是笑了笑，剛剛坐下的年輕女人也轉頭打量著，嘴角同樣含笑，不知是讚揚、欣賞，或者其他。

枕着林軒肩膀熟睡的姜淺予已經被吵醒，眼神有些睡意迷糊，隨後慢慢清醒過來，拿了張濕紙巾擦擦臉，又問林軒道：「肩膀麻嗎？」

林軒道：「還好。」

小妮子就先把濕紙巾放下，然後用兩隻手幫他捏著肩膀，目光則看向過道上的那對夫妻，隨後跟林軒對視一眼，小說了聲「我去廁所」，就從包里拿了紙巾，然後站起來。

年輕女人是從林軒兩人背後走來，隨後就交涉座位，直到坐下來都沒看清靠在林軒肩頭睡覺的姜淺予模樣，等她醒來后與林軒對話，這才看過來。

簡約隨行的裝扮，精緻脫俗的容顏，在火車上遇到這樣的女孩顯然讓年輕女人有些吃驚，隨後很快移開目光，只是在姜淺予起身離開的過程中，還是會打量。

林軒猜着，她看的多半不是身材皮膚長相，而是衣服材質牌子。

他自己站起來后就沒再坐下，在過道活動着身體，隨後才朝那邊用一種比較有趣目光打量著自己的夫婦笑道：「坐久了也累，身體都僵硬了，活動一下……」

婦人也就點頭笑笑，應了兩聲，林軒就又舒展了一下手臂，活動着脖子，然後忽然想起來什麼般，朝婦人笑道：「阿姨，要不您先坐回吧。」

婦人就又下意識地拒絕，林軒笑道：「我坐久了難受，您先坐回，等下我站累了，您坐累了，咱們再換，要不我站着，這座位空着也是空着。」

「對啊，阿姨您先坐嘛。」對面的胖女孩就也幫腔，看着林軒的目光閃耀着些恍然與佩服的色彩。

婦人這才忙着道謝，然後走過來，林軒就把自己背包和小妮子包包都拿過來，讓婦人做到車窗位置去，笑道：「等下她想睡覺的話，我在這站着，還能讓她靠一下。」

婦人也就笑着誇讚道：「小夥子很貼心，會疼人，女朋友也漂亮。」

林軒笑了笑算是應下，並未解釋，那邊站着的男人也跟着道謝，說遇見好人了之類的話，林軒應付幾句就把話題扯開，心裏感覺有些不自在。

多半是不要臉太久了，忽然被人誇成好人，有些不適應。

他心裏有些自嘲地想。

姜淺予很快也就回來了，堆著行李甚至站着人的過道，愣著被她走得像是萬眾矚目的紅毯，當然不是說她作秀或者怎樣，而是太漂亮，一路都帶着兩旁身後的目光。

她來到后看到林軒站着，婦人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也沒有什麼意外表情，朝婦人笑着喊了聲阿姨，就坐了下來，然後仰著頭，明媚大眼忽閃忽閃地盯着林軒。

林軒有些好笑地道：「怎麼，睡傻了？」

「你才傻了呢。」姜淺予白了他一眼，重新掛上耳機聽歌，又遞給林軒一隻耳機。

林軒也就接過來塞到耳朵里，就這樣聽着歌，偶爾閑聊幾句，甚至為聽那首歌，要不要再聽一遍而爭執，火車隆隆往前，沒覺得過了多久，就再次停站。

火車通報即將靠站后，很久沒說話的男人就再次用家鄉話跟婦人說了幾句什麼，似乎又發生了些爭吵，嗓門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林軒留意到夫婦兩人都有意無意地打量過自己和姜淺予，心中有些疑惑。

一直看向車窗外的年輕女人回頭看了眼，嘴角挑起一抹略微嘲諷的笑容。

林軒收入眼底，不禁暗暗皺眉，疑惑更深。

然後火車臨近靠站的時候，男人就把上面行李架上的麻袋拿了下來，一隻手扛着，另外一隻手則抓住那倆沉重的包，用夾雜着家鄉口音的蹩腳普通話朝林軒與姜淺予堆起笑臉道謝。

隨後換了家鄉話，就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婦人，婦人就拎着那個裝着礦泉水、速食麵、火腿腸，以及唯一一瓶喝了幾口的綠茶的紅色膠袋，一邊連聲道謝，一邊就從座位走了出來，伸手去拿丈夫手裏攥著的兩個包的系帶。

男人語氣不耐煩地說了幾句什麼，聽着是呵斥的話，讓她不要管，就一手扛着麻袋，一手抓着兩個包，有些吃力的樣子，回頭朝林軒、姜淺予，以及那個胖女孩露出笑臉，再次用夾雜着家鄉口音的蹩腳普通話道謝，然後轉身朝出口走去。

婦人也急忙跟上去，伸着手幫他扶著扛在肩膀上的麻袋，就這樣很快在視野中消失。

林軒回頭的時候，見那年輕女人似乎也是剛收回目光，轉向車窗外，嘴角還能看到嘲諷笑容。

他不禁微微皺眉。

姜淺予坐回靠窗位置，讓林軒重新坐下，隨後發現他表情有異，就等他坐下后輕聲問：「怎麼了？」

林軒搖搖頭沒說話，小妮子就也沒再問。

旁邊的泡麵女孩一行人又打完一句，隨後聽到不遠處的座位，不知是誰在聊高考，大學錄取的事情，一個男生就嗤笑了一聲，好像是對聽到的大學名字有些不屑。

然後這幾人就互相聊了起來，這個說你考的不錯，那個說我哪道題一念之差做錯了，不然就能多出多少多少分，然後互相說起誰誰誰考上什麼大學，多厲害多厲害之類……不知是因為嗓門更大的那個男人下車了，還是幾局三國殺下來玩得嗨了，這幾人的嗓門就明顯提高了很多。

那位泡麵女孩則沒有了候車室里端著泡麵就跑得風風火火的架勢，倒是沒怎麼張揚，只是那位黑框眼鏡男生問起她有沒有去查錄取結果時，說了句「還沒出來」。

然後又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補充道：「江南商大今年錄取分數好像蠻高的，我分數沒超一本線太多，不知道能不能錄取到呢。」

說完這些后，就在同伴們「畢竟重點大學嘛」「你都過一本線好幾十分了」「成績那麼好，應該沒問題的」這種聲音里，眨著那雙明亮動人的眸子，微微移過目光，往林軒與姜淺予這邊望了一眼。

林軒還在嘀咕對面年輕女人嘲諷笑容到底為什麼，自然都沒搭理那邊，姜淺予則剛剝了個橘子，自己嘗了一瓣后，又遞向對面兩人，自然是被含笑婉拒，她也就順勢收回，掰開一瓣塞給林軒，也是看都沒往那邊看。

然後一直到火車停靠在彭城站，林軒背着包，拖着行李箱，排隊準備下車的時候，無意間往另外一側車廂望去，在熱水機前瞥見了那個熟悉的，穿着背心的壯實身影，微微怔了一下后，才反應過來那個年輕女人到底在嘲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