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宮廷（一）禮授院

楔子

碩人敖敖，四牡有驕，朱幩鑣鑣，翟茀以朝。

衛女前行，嘆茲窈窕，大夫夙退，無使君勞。

衛國王都應城

一夜之間，含苞待放的梅花競相吐蕊，艷滿應城。寒風漸起，纏卷落花，飄飄洒洒。

滿城皆以玄紅錦緞為飾，十里紅妝綿延無盡。都城大道兩側熙熙攘攘，儘是前來觀禮的百姓。

王宮宗廟大殿之內，一身着鳳冠霞披的女子烏髮高綰，層層疊疊的金絲鳳冠，點綴一色紅寶石金釵步搖，隔着那鳳冠前額綴下的珠簾，隱約可見那嬌美的朱顏。

女子被身旁的女官牽扶著邁步踏出宗廟大殿，站定在門前玉階之上，玉指纖纖，交握在身前，大紅的蔻丹更是襯得那雙手沒有一絲血色。女子抬眼望着滿目霞紅，微眯雙眸、眉心淺蹙，似乎是被著這炫目的喜慶之色灼了眼。

悠揚的禮樂之聲隨之而起，響徹天際。

繁冗的宮廷禮儀繼續一項又一項的進行，女子便任由著身旁的宮人隨意地擺弄著。在場的所有人都帶着莊嚴的喜悅，唇角微揚，眼角微眯，少一分則顯不出心底的歡喜，多一分又會有失規矩。

為了確保她不在人前失儀，女官督促着她練習了很久。而今日她表現的很好，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及都其合乎禮矩，可即便如此，紅妝艷抹不顯半分神采，空洞的眼瞳更讓人辨不清是喜、是悲。

「郡主，該上輦轎了。」女子身邊的宮人在輕聲提醒著。

女子聞言，微微頷首，依禮再向著宗廟的方向躬身一拜，隨後便由宮人扶著，一步一步，朝着候在殿外的送親鳳輦走去。身後三丈裙裾隨着她的步子緩緩移動，步搖之上紅寶石微微晃動，在日光下閃動着細碎的光華，刺眼，也刺心。而這由宮門至雲輦的短短一段路，不知為何竟顯得如此遙遠漫長。

她，一名小小的宮女，卻能以郡主的身份，成和親之儀，得後宮尊榮，耀家族門楣。這事落到別人身上，是須得感涕聖恩的殊榮，但於她，這恩典卻只意味着緣盡、緣滅。

這一去，只怕沒機會再回衛國了，是么？

發生在這裏的一切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便就此與自己再無干係了，是么？

當身旁的宮人停下了步子，她這才驚覺，自己已經站在了雲輦之前，內侍立刻殷切地擺好登輦台。

她方要邁步，身形稍又一頓，不知為何，剎那間一種莫名情緒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地迴轉過頭來，鳳冠前額綴著的珠簾隨着動勢輕輕搖擺。

她抬眸望去，送嫁的人群之中，唯獨那一人進入了她的視線。他身着一襲緇色暗金蝠紋錦袍，長發盡數攏入烏金髮冠之中，負手而立，身姿凜凜，卓爾不凡。

他總從來都是如此耀眼，如星之北斗、夜之皓月，縱使相隔人海，她也總能一眼便看到他。但當四目相交之時，他卻輕輕將頭偏向一側，淡淡地將目光移了開。

她下意識的扶上胸口的舊患，雖然他只星眸一撇，但卻令她覺得比胸口被刺上一刀還要更痛一些。淚水險些奪眶而出，她連忙微微仰起頭來，好讓悲傷逆流，可腦海中那一幕幕往事，卻無法控制的一股腦湧現眼前。

難道，是自己錯了嗎？

難道，過往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個人的錯覺嗎？

往日那些溫柔展顏，那些相守陪伴，那些她自己以為是他所給予的一切，原來從頭至尾，都一直是她不可觸及的一份貪戀。

......

第一章初入宮廷（一）禮授院

衛國弘德二十一年臘月

「蘭兒！快醒醒！」

「唔......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話音未落，毓鈴蘭翻了個身，仍是貪睡着。

席洛香輕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望向窗外，見天色已是蒙亮，洛香擔心鈴蘭再貪睡下去要誤了事情，便又輕輕拍了拍鈴蘭的肩膀。

「蘭兒，如今咱們身處宮中不同以往，仔細不規矩可是要挨罰的。」

洛香倚在鈴蘭耳邊低聲說着話，但不知怎麼的，卻被同室耳尖的宮婢聽入了耳。那耳尖的宮婢輕『哼』一聲，嘴角不懷好意的一勾，邊整理著髮髻邊冷嘲熱諷道：「我說洛香你呀就是心腸好，要我才不管她呢！索性就讓她睡去，等到時誤了事兒，挨了教訓，她自己就長記性了。唉，不過你也是，就這操心的命啊。」

聞言，洛香回一冷笑，並未作聲。

那宮女說話嗓門尖細的很，鈴蘭被擾的醒了神兒，這才慢慢睜開雙眼，凝眸環顧四周。

鈴蘭方才半夢半醒間，竟誤以為自己還身在鄭府之中，差點兒忘了昨日已同席洛香一起被送進了宮中。想原先在鄭府上，凡是有由少爺做主，即便偶爾出些小差錯，也因為年紀小的緣故，鄭家少爺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從來就未真正挨過什麼責罰。可想而今一朝入宮為婢，處境卻再不同了。身旁也只有洛香一人相依相伴，再無其他倚靠。

鈴蘭心想，以後凡事確要警醒些了，萬不能因為自己過錯而無辜連累了洛香姐姐。想至此處，鈴蘭便連忙起了身，簡單梳洗過後換了一身銀紅色宮裙。

此時，同室的宮婢大都已梳整齊備，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往中庭去了。眼見屋內宮人基本都已經走了個乾淨，鈴蘭心中也跟着有些急了起來。

「洛香姐姐，怎麼大家都走了？難道今日提前開始晨訓了？這可怎麼好呀！若是遲了，怕是又要挨慕容姑姑的訓誡了。」

洛香淺笑道：「你現在倒知道着急了呀？剛才叫你，怎麼不還賴著願意起呢？」

鈴蘭小嘴一撅，「那、那方才我記不得之前有說過晨訓提前的事兒呀，以為時間還有富裕呢。」說話間鈴蘭一把抓起妝奩里的木梳，不甚熟練的將青絲高高攏起。

洛香見鈴蘭這副手忙腳亂的模樣不禁『噗嗤』一笑。「蘭兒，你可真是睡糊塗了。你忘啦？今日是臘月節了，聖上要在漪雲殿大宴群臣。昨日慕容姑姑不是說了么，咱們禮授院的習婢也都要去漪雲殿幫忙的。」

鈴蘭轉了轉眼珠，仔細的回想了昨日晚訓時慕容姑姑說過的話。「哦，對對對！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說話間，洛香接過鈴蘭手中的木梳，三下兩下便將鈴蘭束得散亂的髮絲挽成了精緻彩雲髻。

這彩雲髻是宮婢常束的一類髮髻，雖是個簡單樣式，但要束的美觀好看也頗要些技巧，而這髮髻經了洛香的手，則被束的極為齊亮規整。鈴蘭對着桌案上的銅鏡左右照了照，心裏別提是多滿意了，透過銅鏡看着身後的洛香歡喜地『嘻嘻』一笑。

洛香又將宮中習婢規制的冠飾為鈴蘭佩戴好，整理齊備，而後便連忙拉着鈴蘭打由習婢們住的禮授院出來一路往內務府去了。

二人來到內務府，取了宮宴上用於裝飾的綢緞之後，便一刻不敢耽擱的又往漪雲殿方向去了。

鈴蘭與洛香手捧綢緞沿東宮迴廊而行。一路之上，紅漆柱、綠欄桿，曲廊蜿蜒。每一間橫廊上都雕有或富貴吉祥、或流雲百蝠的紋樣，華麗異常。

只見前路將至盡頭，迴廊分開兩邊。

鈴蘭見了不禁問道：「誒、洛香姐姐你看，前面有岔路，咱們要走哪一邊的才能到漪雲殿呀？」

洛香稍有遲疑，回想方才內務府公公交待的話。「我記着方才那個公公是說，沿東宮迴廊而行，經過倚梅苑，再走不遠便見漪雲殿了。可方才也是走的急，咱們初來乍到的對這宮中不十分熟悉，真該仔細問清方位才是。」

聞言，鈴蘭左右張望，見左手邊不遠處似乎是有片梅林，且梅林深處隱約可見一座宮苑，隨後抬手一指。

「洛香姐姐，你看那邊的便該是倚梅苑了吧。」

洛香順勢望去，也覺著與那內務府的公公描述得相符。於是，二人便沿着左手邊的廊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