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劍宮在天下之中
李紅妝對於燕離的話沒有反應。
燕離知道，這件事無法善了，看她的表現就能知道，葉秋池對於她的意義非同小可。在此之前，她是那樣一個神采飛揚的女人，她的強大和驕傲，被葉秋池臨走前厭棄的眼神給擊了個粉碎。
回想起來，這個女人給他帶來很多的麻煩，最大的麻煩就是魔血，否則他實在不用落到這步田地。但是麻煩歸麻煩，從心而論，確實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跟心機。此刻看到她空洞的眼神與宛然行屍般一動不動的身子，他的心裏竟有些不好受。
旋即又為這不好受的心情對自己產生了鄙夷，方才明明秉著多佔一分便宜是一分的心裏，恨不得將她給吞掉，現在這廉價的同情，豈非是狠狠打自己臉么？
既然是敵人，就要不顧一切手段打擊。
不好受歸不好受，若是重來一次，自己依然會那樣做。得出這個結論，他就平靜了。
趁著這空當，他在腦海中積極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按照這個女人的性子，她多半會讓自己受到巨大的痛苦之後再碾碎，那麼就要對接下來的酷刑有所心理準備，熬過來了，才有機會逃走。
可他還是低估了李紅妝受到的打擊程度。不知過去多久，她的神情微一動，忽然扭頭盯住燕離，帶着一種很吃驚的神情，彷彿在質疑這隻臭蟲怎麼還沒死。
無法估量的壓力驟然壓迫而來。
血紅色的元神之力，殘酷地對燕離進行凌遲，他便只覺渾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如同遭受到了冰刀的切割，在離死亡最近的時刻，還要受着酷刑般的折磨。
「死吧！」李紅妝殘暴地笑着，對這個剛剛才有過零距離接觸的男人沒有半點同情，從美眸里透出瘋狂與嗜血來。此時此刻，他只想將燕離碾碎成血沫，被淋到了也沒關係，或許還能更平靜一些。
燕離幾乎無法思考，真氣被完全壓制在源海內，讓他連最後的反擊都辦不到。
胸口突然間傳來灼熱。
龍神戒就在此刻發出一道光來，迅猛地衝破了血紅色的元神之力，撐開一道防護。
絕對領域！
在他半湮滅的意識之中，認出是宿將的神通，勉強吊著的一口生機，強行地提起來，手中抱着的衣物，早就破碎成粉，此刻誰還顧得上赤身裸體呢？他拔腿就逃。
「下地獄去吧！」
李紅妝看到，勃然色變，發出一個尖銳的叫聲，數不清的元神之力幻化的火紅楓葉迅速飛去，砸在了燕離的背後。
在一連串劇烈的爆響聲中，絕對領域被強大的力量直接撕碎，燕離的腦海中才剛生出要用離崖回身去擋的念頭，便只覺背心一痛，在半空中嘔出一大口血來，「撲通」的落入寒潭裏，往下沉了去。
李紅妝怔怔看了片刻，忽然倒了下去。她的身上不著片縷，倒在冰冷的地上，身子如同蠶蟲般慢慢蜷縮起來，從眼眶中流出兩行淚來，先是無聲哽咽，愈漸無法自制，終於還是痛哭出聲，彷彿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小女孩。
聞聽消息趕來的紅衣驚呆了，印象中從自己誕生神智以來，主人就從來沒有失態過，並以此覺得卑微，認為那些哭泣的人，尤其是女人，全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如今卻哭成這樣，連在自己面前丟臉都無所謂了，該是受到怎樣的打擊？
「主人！」她心痛地走上去將李紅妝扶起來，取出衣物給她披上，緊緊地擁住她，試圖用自己不多的體溫來溫暖她。她原本就寡言少語，在此時刻，又如何說的出安慰的話來，只能心碎地想：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
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這個問題，若是換成燕離來回答，他會承擔一半的責任。寒潭水將他裹住的一剎那，他就在那個短短瞬間回放了這一世的回憶，因為知道自己要死了。
絕對領域被瘋魔狀態的李紅妝生生打碎，餘下的傷害多寡無關緊要，這寒潭水本身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的意識在沉入黑暗中的過程里並沒有憤怒怨恨等情緒，這件事說到底是他佔了便宜，尤其在他出身的環境，貞潔觀念本就是非常強烈的一個印記，毀了女子清白，就等於毀了她的一生，這是毫無道理可講的。
修行者也是人。或者說，凡是能夠自己思考的智識生物，之所以能在這廣闊天地里成為獨一無二的個體，便是因為七情六慾的存在。大多數風光的表象下，是常人所無法想像的心酸與苦澀，他們能夠堅強地生存着，是因為他們心底都有一個足以支撐他們走下去的信念。
李紅妝的信念不是魔君寶座，而是葉秋池，所以她想要給他最好的
。可是在今夜，這個信念轟然崩塌了。
燕離雖然有承受這個責任的覺悟，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甘，血海深仇未報，最心愛的女人未救，就這麼死在這寒潭底下，可以預見的，李紅妝若是余怒未消，說不定會將他屍體找出來凌虐，直至爛到只剩白骨為止。
意識恍惚間往極上高空飄飛，如那日在廣微林，被祖師殘魂帶着遨遊星海。
當然，「目視」所至，只有一片黑暗，難道是因為魔界的夜空看不到多少星星的緣故？也不知這最後的念頭能存在多久，他帶着一絲困惑繼續探索。
黑暗中彷彿有一道光亮起來。
那是一顆耀眼的星辰！
旋即是更多，如同被什麼點亮，在他眼前大放光芒。他看到劍心藏劍青蓮竟也來湊熱鬧，在那突然明亮起來的地方歡快追逐嬉戲。
嗯？
為什麼它們會在？
難道這是我的存在？
心中忽然巨震，耳畔彷彿回蕩著白空雪那句「劍宮在天下之中」，此刻終於明悟，原來天下之中，便是自己，每個獨立的個體，都是超然於這世界之中的，所以自己便是天下之中，所以自己便是劍宮。
但此刻領悟又有何用。
就在此刻，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停止了下沉，被一雙手給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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