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雨霖鈴

46、雨霖鈴

腳步愈是邁動,便彷彿走入愈深遠的黑暗。

可是燕離不敢停,他可以預見即將失去意識的現狀,卻無法預見失去意識會發生什麼。他只能儘可能的往遠處走,於是便深深覺得,黑山實在太小了一點。

心中懷着不想讓人追上來的信念,簡直快要飛起來,直到黑山的邊緣,渾身冰冷,倒在了一片枯林里。

不幾步有一個淺潭,業已乾涸,天然就是一個埋骨之所。

老天爺待我不薄。

他自嘲一笑,用盡了餘力,滾入其中,就那樣四仰八叉地躺着。一點一滴的往事,走馬觀花似的浮現,殘存的理智,開始調集元氣朝心臟移動。

「我在黑暗中掙扎了幾千年,卻又遭受無法忘懷的剜心刻骨,強烈的血腥味吸引着我,現在還有誰,來為我加冕?」

燕離的聲音變得邪惡瘋狂:「噢,你這隻可憐可悲孱弱的蟲子,竟然想要自我了結,問過我的意願嗎?」

「不要裝腔作勢,你就是我,我何必問我的意願。」

「什麼也不存在的無邊際的黑暗,埋葬著永夜的孤獨,我沉浸在透入骨髓的冰冷幾千年,你休想再讓我沉睡,我要……」

「閉嘴!」燕離厲聲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這是無法扭曲的事實。」

「你總有需要我的時候!」那邪惡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喘了幾口粗氣,燕離的神色漸漸萎靡,神智已快被詛咒吞噬,還要被搗亂,真是十分要命的。

此刻已沒有多的念想,唯一擔心的是自己死後,那詛咒之力還會不會留存於世,只可惜黑山太小了,他的屍體終究會被找到。

虛冥之中,多次助他抵禦詛咒的紫色劍影,並沒有出現,顯然被詛咒之力鎮壓在靈魂深處。這一回,真的再沒有任何的僥倖了。

伸出手,按在心臟的部位,元氣已包圍了這裏,只要爆發致命一擊,這具軀殼便會徹底長眠,失去承載,靈魂會被狂暴的詛咒毀滅殆盡,也就是魂飛魄散。

「八部天龍,不知為什麼,我終於知道了你們的名字,可惜我們沒有好好相處的機會了,跟我一起長眠在此吧,這算是你們的宿主,我最後的請求。」

話音方落,元氣倏然爆發!

但就在此時,虛空中斗然呈出彩色的光,並有朵朵鮮紅的桃花如蝶紛飛,每一片桃花又都自帶着喜人的光暈,燕離所在的枯林,竟似起死回生,變得生機勃勃,如有無形的大道之音,奏響生命的樂章。

如此異象,惟有真名。

此真名為二等首相,非但形狀具足,還會影響所在的空間,僅次於一等星主、劍主。

元氣在異象生髮的剎那,就被制止了,燕離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神州大地懂得利用真名禦敵的人少之又少,每一個都是不可多得的強者。

姬天聖算是裏面的另類,她的真名是桃花,出生時正值飛雪連天,皇家園林里的桃樹卻重獲生機,爭相開放,與雪梅鬥豔,整整持續一個晚上。

「你要自殺,問過朕沒有?」

姬天聖現身於漫天飛舞的桃花海洋里,宛如凌空虛渡,穿一件素雅的對襟,外披雪白的羅衫,三千青絲柔順地披在身後,用一根淡黃的玉帶束一束,並往下垂落,和雪白的羅衫相得益彰。

她的手中撐著一把傘,一看就知道是件非凡不可琢磨的寶器。

此傘的傘骨是一種很精緻的素白色。傘柄較厚,看着倒像劍柄,柄頭處有個凹槽,嵌了一顆水藍色的珠子,它的光澤尤其矚目。

最稀奇古怪的是傘面,也是很精緻的素白色,但一面綉著盛開的雪梅,一面卻綉著一首詞: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傘面的中央微微凸起的頭部,也有一個凹槽,只不過裏面是空的。

「我要自殺……卻為什麼要問你……」燕離的聲音嘶啞,「你快……放開我,不然一旦失控……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很難……預料……」

死怨之力幾乎化為實質,朝着姬天聖張牙舞爪,彷彿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

「自殺像你這麼急的,倒是少見。」姬天聖恍如未聞,微微嘲笑道,「收束你的心神吧,什麼都別想,朕會助你鎮壓死怨。朕第一次在人前使用『雨霖鈴』,你要感到萬分榮幸。」

「我是你的……試驗品……啊!」燕離很想大怒,但姬天聖已經出手,他只好咬牙,勉力收束即將失去控制的意識,將之沉入觀想里。

那傘脫離姬天聖,便自發懸浮着來到燕離的頭頂上,無數的桃花受傘的牽引,聚集起來,鎮壓着張牙舞爪的死怨之力。

無數的邪惡的獰叫,慘痛的悲哭,更像井噴一樣爆發出來。

受到壓制,死怨大潮愈發狂暴,燕離的臉上覆上死灰的鱗片,然後手腳也開始變異。

他的眼睛變得十分可怕,充滿了死灰的色調,再沒有一絲感情的色彩,盯着姬天聖,口中吐出非人的怒吼:「滾!」

令人作嘔的腥臭,伴着強烈的衝擊,使姬天聖被迫倒退數十丈,面色不由凝重起來。

她這一退,死怨大潮便衝天而起,寶傘亦同被無限地向上頂撞。

她仍掐訣虛引寶傘,心念一動,傘頭處的水藍色珠子突然發出明光,猶如銀河傾瀉,無量的水光降下來,和死怨大潮拚命抗衡。

一時之間,只見的灰黑色的死怨大潮和天然色的銀河相互衝擊,引發驚天動地的碰撞,所有在黑山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受限於修為,姬天聖的真名,立時被衝擊得七零八落,就像一副碎了的圖畫。當然,真名和圖畫本質是不同的,只要不是損傷太大,就能重新構建。

「這到底是什麼?」姬天聖緊緊地蹙眉,將真名收束在方圓數丈內,托着她緩緩浮空。

這個時候,被死怨之力所阻,她沒發現燕離身上閃著一道熟悉的熾熱的紅光。

燕離的全部精力都在抵抗詛咒的侵蝕,但仍然無濟於事,他發現自己已經無力調用元氣,非但身體無法控制,就連意識也漸漸地沉落,如同風中火燭一樣微弱。

「朕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姬天聖說完忽然一怔,數月之前,她還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為展沐報仇,心情是什麼時候轉變的呢?如果失去那份心情,對展沐而言,也實在太不公平了。

她的心中頓時陷入矛盾。

「紙鳶,他怎麼樣?」

就在這時,耳畔傳來沈流雲的聲音,姬天聖立時清醒過來,心知此刻猶豫不決是會致命的,不想辦法阻止它,恐怕會給永陵帶來恐怖的災難。

想到這裏,她掃除一切猶豫,隔空一握,寶傘便落入她掌中,旋將傘面一合,宛如劍器按於腰間,竟真的抽出了一把極細的長劍。

原來那看起來有些厚的傘柄,同時也是劍柄。

細劍出鞘,水光突然收縮,並伴隨超強的吸力,以劍身為媒介,那狂暴的死怨大潮竟被吸入其中,宛如鯨吞水一樣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嗷!」

大潮中傳出不甘的怒吼,並拚命地往回瑟縮,在被吸走兩成左右後,才終於抽身而退,慌不擇路地逃入燕離體內。

……

燕離醒來的時候,是一個傍晚,身體雖然有些沉重,但並沒有大礙。

他緩緩睜開眼睛,環視一眼周遭,發現是裁決司的臨時居所,不由生出恍如隔世的錯覺。

摸了摸額頭,咒印已經消退,目今是個什麼狀態,他自己也不甚了了,倒有一種受驚而蟄伏的小獸之感,也不知道姬天聖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那傘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按照常識來判斷,不大可能是她自己祭煉,也就是說,是前人留下的寶物,居然能剋制詛咒,不知問她借來防身,願是不願。

「咦,你居然醒了。」唐桑花邁步走進來,驚訝地說。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燕離納悶地看着她。

「那可是『雨霖鈴』!」唐桑花誇張地大聲叫道,「你可是被號稱當世最強的封禁之器『雨霖鈴』所懾,怎麼沒震動你的三魂七魄?」

「雨霖鈴?」燕離滿頭霧水,「那是什麼?」

意識到說漏嘴,唐桑花輕咳兩聲,道:「你就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燕離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完活動了一下身子骨:「並沒有。對了,之後發生了什麼?好像是姬天聖救了我。」

唐桑花嘆氣扶額,感慨地說:「唉,只能說傻人有傻福。陪我去喝酒,我慢慢告訴你吧。」

燕離不大願意喝的,不過看她神色之間有些沉鬱,心知她心裏有事,便跟着去了。

隨便挑了一家酒樓,叫了很多菜,很是豐盛。

「我要走了。」唐桑花喝完第一杯酒,緩緩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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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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