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簇開無主,深淺皆相宜

5、一簇開無主,深淺皆相宜

「三品武夫的腳夫么,還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地方。」燕離嘆了口氣,「讓我再想想吧。」

王老爹眉頭微皺,在他心中,燕離的猶豫不決,是一種缺乏決斷力的表現,而且好高騖遠,恐怕不適合雇頭這個行當。他打定主意,至少要觀察一段時間,才決定要不要幫他弄名額。

「爹,燕大哥,我回來啦。」王巧巧如同乳燕歸巢,提着一小壺酒,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燕大哥,酒買來了,喏。」遞給燕離,一面在他旁邊坐下,「你們怎麼還沒吃啊?」

燕離接過,掂了掂,頂多只有二兩,忍不住道:「怎麼這麼少?」

王老爹心裏頓時有些不舒服,道:「酒很貴的。」

王巧巧生怕燕離誤會,急着道:「不是的燕大哥,隔壁家嬸子只肯勻那麼一點,等過了午時,就有酒肆開門了,我再去幫你買。」

「巧巧,吃飯!」王老爹板着臉拿起筷子。

「哦。」王巧巧見他有生氣的預兆,乖巧地低頭吃飯。

如在往常,燕離早能察覺,但此刻心思都在酒里。這酒的勁道雖然比不上天外有火,但跟其他別的一些白水似的比起來,已經足夠的燒心。

他喝了兩口,便也拿起筷子,準備吃一點東西。動作忽然頓住,這滿桌的菜倒是雞鴨魚肉應有盡有,可碗裏盛的卻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像芝麻糊。

他用筷子挑了一點放入口中,嚼了嚼,發現很是粗糙,像用野草磨粉做的,口感很差,還有點苦,他只好轉向一旁的王巧巧道:「有米飯嗎?」

王巧巧「啊」了一聲,結結巴巴地道:「米,米飯……咱,咱們家吃不起的……」

「哼!」王老爹真是越來越不開心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燕離一怔,這話放在神州,他一點也不信,一根雞腿都能換三天的米了;可是在這裏,他覺得凡事皆有可能,便不再挑剔,將就著吃了起來。

王老爹見他吃掉了整碗,臉色稍霽,道:「市面上一斗米要百兩天玄石,只有世家大族和大門大幫的掌舵人吃得起。」

燕離暗暗驚訝,換算一下,一個四口之家,一天就要吃掉十二兩天玄石,簡直奢侈。

吃罷了飯,燕離幫着巧巧收拾了桌子,又幫忙洗了碗,王老爹見他還算勤快,印象轉變不少,道:「燕兄弟,我現在要去一趟衙門,下午你跟巧巧在家,幫着招呼一下拜年的客人。」

「我知道了。」燕離點頭應下,喝完了壺中最後一滴酒,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等到王老爹出門,他笑眯眯地望向王巧巧。

王巧巧扁了扁嘴:「燕大哥,不是說好今天只能再喝一次了嗎?」

燕離笑道:「可是你方才答應幫我買了。」

王巧巧無奈地道:「燕大哥,我看你也不像是為了借酒澆愁,為什麼非要喝酒不可?」

燕離捂著心臟的位置:「只有喝酒,才能感受到它的跳動,才能提醒我我還活着的事實。」

王巧巧道:「你下山之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傷害了一個人。」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燕離的心微微刺痛起來。

王巧巧咬了咬唇,道:「是,是那個叫姬紙鳶的姑娘么?」

燕離全身一震,道:「你怎麼知道?」

王巧巧道:「你喝醉的時候,喊了這個名字幾千遍,人家耳朵都起繭子了。」

她好奇地接着道,「燕大哥,你能跟我說說她么,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燕離緩緩地坐了下來,微微笑道:「她是個靦腆的人,不太擅長表達自己。她很純粹,為國為民,先天下之憂而憂,不負天下,不負蒼生,也……不負我。她從不怨天尤人,努力,堅強,勇敢,善良。如果把她比喻成一種花,那應該是桃花,迎著傲骨寒梅的餘韻,開得含蓄內斂,清淡卻回味悠長。她最喜歡的,也正是桃花。」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低聲漫吟,「四月芳菲盡,桃花始盛開。一簇開無主,深淺皆相宜。」

王巧巧絞着手指,黯然地說道:「她真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玉人,難怪讓燕大哥愛得如此之深。」

燕離咬了咬牙,道:「她有瑕疵!」

王巧巧道:「什麼瑕疵?」

燕離痛苦地道:「她唯一的瑕疵,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尤其是我這樣處心積慮對付她的人渣!」他雙手抱頭,不能自已地顫抖著。

王巧巧動容地道:「所以燕大哥喝酒,是為了忘記她,忘記痛苦么?」

「不……」燕離道,「我為了某個愚蠢的事,已經把心挖空,只有酒才能讓我想起她。我受的這點痛苦,跟她比根本不算什麼。」

王巧巧在他身前蹲下來,捧住燕離的手,柔聲道:「你為什麼不去求得她的原諒呢?女孩子都是心軟的,你哄一哄她,說不定就原諒你了。」

燕離搖了搖頭:「她不會原諒我的……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就此隱居,她沒有我的消息,會不會漸漸忘了我,說不定能減輕痛苦。」

王巧巧心中一喜,道:「燕大哥要在這裏隱居嗎?」

燕離抬起頭笑了笑,道:「這裏有山有水有酒,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巧巧,在這裏終老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王巧巧大羞地轉過身去:「我,我去買酒。」

「等等。」燕離望着飯桌后供台上一個木雕,「能幫我買一把刻刀回來嗎?」

「家裏就有啊。」王巧巧道。

「哦?」燕離道。

王巧巧嫣然道:「我之前學過的,後來阿爹不讓了,說傷手,刀還留着,燕大哥等等,我去拿給你。」

接下來兩天,燕離喝酒之餘,就是向王巧巧學習雕刻之術。

雕刻的刀法,好似書法繪畫的筆觸,首先要具有一個大前提,就是手穩,不能抖。其次才講究運刀的轉折、頓挫、凹凸、起伏,掌握了這些,才能讓木雕顯得生動自然。

不眠不休地學習,直到忘我的地步,把修行和往事一概拋到腦後。

也許鬍子正是成熟的標誌。

僅僅兩天,燕離就從一個略顯青澀的少年,變成一個不修邊幅的青年。

這兩天王巧巧用私房錢給他買了不少酒,這個世界的米貴得離譜,酒當然也貴得離譜,那些私房錢,幾乎就是她的嫁妝了。

王老爹手下有一個腳夫,名叫趙德川,他不但是王老爹手底下最可靠最有力氣的腳夫,還是個修行者,也就是王老爹口中兩個三品武夫之中的一個。

趙德川對王巧巧那是情有獨鍾,大年初一就提着大小包來拜年,撞見了王巧巧教燕離雕刻,醋意大發,險些就跟燕離打起來。

燕離在王家住了三天,到了年初三的時候,就喝乾了王巧巧的嫁妝,這下子趙德川簡直怒不可遏,直接衝到了他的房間。

「姓燕的,你給我起來。」他衝到床榻邊,一把攥住靠牆坐着的燕離的衣襟,怒道,「你這個騙吃騙喝的小混混,還想在老爹家裏賴多久?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走,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扔到城外自生自滅!」

燕離任他攥著,不掙扎也不反抗,仍然拿着刻刀在木頭上刻着。

「趙德川,誰准你進來的!」王巧巧端著一盆洗漱用的水進來,見狀大聲叫道,「這裏是燕大哥的房間,你快給我滾出去!」

趙德川臉色一白,不甘心地說道:「巧巧,這個小白臉來了以後,你對我的態度越來越惡劣,我就想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麼?」

王巧巧生氣地板着臉:「他就是比你好,我就是不喜歡你,你快走,不然我讓我爹打斷你的腿!」

趙德川瞥見那盆水,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們還沒好上呢,就貼錢給他買酒喝,還伺候他洗臉穿衣,跟個女婢一樣,你到底圖什麼?」

「我願意,你管得着嗎?」王巧巧兇巴巴地道。

「小白臉!」趙德川惡向膽邊生,抬起拳頭,狠狠地砸向燕離的臉。

元氣附在他的拳頭上,他自信這一拳,就算是大理石也會粉碎。

「住手!」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冷喝。

趙德川扭頭咬牙道:「老爹!」

「放開他。」王老爹冷著臉道,但是並沒有走進來。

趙德川憤憤地鬆開了手。

王老爹這才轉向燕離,道:「燕兄弟,我準備了一些水酒,就在院子裏。」說完轉身就走。

「有酒?」燕離眼睛發光,立刻就跟了上去。

來到院子裏,果然擺着一桌酒菜,但是院子周圍站了一排的彪形大漢,全都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瞪着他。

他是何等剔透之人,一看這陣仗,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坐下,拿起酒壺輕飲,然後才道:「黃鶴樓的上等花雕,作為踐行的酒,會不會有些奢侈。」

王老爹淡淡道:「德川心直口快的性子,是跟我學的。燕兄弟,人一定要有付出才能有收穫,這句話是我活了大半輩子悟懂的道理,今天就把它送給你。」

燕離笑了笑,道:「多謝,正好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阿爹!」王巧巧臉色蒼白地看着王老爹。

王老爹看着她這副樣子,痛心疾首道:「爹是為你好,看看你都成什麼樣了!」

王巧巧淚眼朦朧地望着燕離,希望他能說一些話。

燕離喝了口酒,正想開口寬慰她兩句,門口突然傳來兩個慘叫,就見兩個大漢倒飛著摔進來,在地上「唉唉」痛叫。

王老爹臉色一沉:「怎麼回事?」

「老爹不好了,張彪來了!」一個大漢驚懼地道。

話音方落,門外就傳來一個大嗓門:「王老爹,我張彪帶兒子來給你拜年了,順便啊,跟你求個親,咱們都是雇頭,你女兒嫁我兒子,那叫親上加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一劍傾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一劍傾國
上一章下一章

5、一簇開無主,深淺皆相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