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果然是你

76、果然是你

離崖劍,擺在燕離的膝上。

燕離的手放在上面輕輕摩挲,光華平整的劍鞘,觸感十分冰涼,摸起來就像一面冰鏡。

劍鞘並沒有加入無影星絲,而是全由天玄石打造。天玄石是修行者祭煉寶器時,無可替代的珍寶。

每個修行者都有自己的寶器,與修行者一樣,寶器也可以進階。

初次祭煉,寶器成形,為胚胎,稱為初通。外狀與一般兵刃無二,但其實只是虛相,和真正的兵刃比起來,還差很遠。

不過,修行者有元氣,只要注入元氣,初通的寶器也能殺人。

但僅僅初通,所需要的珍寶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寶器初通后,放在源海溫養,時日久了,自然而然凝形,便會逐漸生成實質,也就是靠近物相,這時候便算晉入了凡品,與初通就有了本質的區別,已算得上一件完整的兵刃。

這兩個階段,就被稱為寶器。蘇羽的劍與董青的刀,就都屬於凡品寶器。

寶器之上,已有靈性,故稱靈器。但需要的珍寶難以想像,更需加入一種極其特殊的稀世珍寶才能進階。

燕朝陽的龍魂槍與燕十一的紫夜刀,就都處在武品這個階段,屬於靈器。

燕山盜歷年搶來的錢財,大部分都花在他們身上。

所以,燕離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鬼。

寶器獨屬於修行者,很難被別人利用。但如果寶器本身認可你,也就是相性吻合,倒是也能變成你的東西。

魚公所販售的,基本都是低階寶器,低階寶器沒有靈性,可隨意易主。

但離崖,則連初通都算不上,是屬於祭煉到一半就放棄了的廢品。

之所以用廢品形容,是因為它已快形成胚胎,無法加入天玄石,所需要的無影星絲又太過龐大;而且,即便將它祭煉到凡品的階段,也會因為缺少天玄石而失去刀劍應有的鋒利。

當然,與之相對應的是,它擁有極強的韌性,抗擊打能力極強,並且能容納外部力道,解除了洗心訣的弊病。

孰優孰劣,一時還真難下定論。

難以取捨之下,自然是個人喜好佔先。燕離很喜歡它,所以並不想換。

這就是他的性子,隨心所欲,只要喜歡,就不會計較得失。

看了看窗外,見天色全黑,手腕一轉,離崖便滑入袖中消失不見。

越是厲害的劍客,藏劍越是隱蔽。

他起身,徑自離開住處,來到京兆府門口。

兩個大燈籠下,站着兩個值守的公差,見到燕離,各自一怔,道:「原來是燕公子,這麼晚了,您這是?」

燕離道:「前日說的,還記得嗎?」

那公差稍稍猶疑,道:「公子,目今府君張大人在堂,恐怕不想看見您。您進去的時候,小心一些,別讓人看見了。」

張大人便是張崇煥,張志雄的老爹。雖然死了兒子,卻意外升了官。

燕離點頭,踏步進府,直接來到地牢。

地牢的班頭認得燕離,且已得到展沐秘密授意,便放了行。

來到最裏頭的水牢,一個獄卒看到他,連忙迎上來道:「公子,您可讓我好等啊。郭捕頭着我在這守着,已有兩天了。」

燕離淡淡笑道:「余行之父子怎樣?」

獄卒道:「還有力氣叫喚,說什麼等他被救出去,要給我們一個顏色看看。今兒早上府君還來看過,本想移送普通牢房,但聽他這樣叫囂,就棄了念頭,想是怕受牽連。」

燕離道:「先去把嚴紹群帶來見我。」

獄卒為難道:「他,他前天夜裏咬舌自盡了。」

燕離眉頭微皺,這倒是意料之外了。

獄卒悄聲道:「死前還大聲喊了一句:『星蓮法座不墜,幽冥鬼火不滅。』小的不解其意,只管記下來了。」

別說是他,便是燕離也不明白。

「你去給油鍋點上火,然後把余行之父子押到審訊室。」他道。

「好嘞!」獄卒笑着應下,又笑着道,「公子烹煮了人肉,可要請小的吃上一口,豬牛狗羊都吃過,就是沒吃過人肉。」

這獄卒還道油鍋只是拷問的手段。

燕離莫名微笑:「你喜歡的話。」

審訊室不大,和大理寺的比較起來,小巫見大巫。

油鍋被架在中間,熊熊篝火正在不斷加熱油鍋。

余行之父子被綁在架子上,手腳都被鐵鏈鎖著,只穿着一件囚服,披頭散髮,下身濕漉漉的,露出來的腳趾頭泡得浮腫,隨時會潰爛一樣,稍一動時,看起來倒像有蛆蟲在裏面爬,很是噁心。

這個天氣,父子二人都凍得瑟瑟發抖。

余牧人神智似已錯亂,雙目無神,喃喃道:「不,不能這樣對我……我是四品真名……我前途無量……我給你當牛做馬,不管……你是誰,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這副模樣,倒真正是給四等真名丟人。這也是為什麼,書院對於燕離的真名並不深究的緣故。哪怕一等真名,若是落到余牧人這樣心志幼稚意志低弱的人身上,或許能爆發一時的光彩,但終究走不了很遠。

燕離揮手「啪」的扇在他臉上,笑着說:「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

余牧人的雙目逐漸聚焦,待看清是燕離,便直欲噴火,「燕離!燕離!你這個狗|娘養的雜碎,賤種,我要將你碎屍萬段,我要將你碎屍萬段啊啊……」

積蓄了兩天的怒火噴薄而出,整個地牢都是他的迴音。

燕離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也不說話,先將他上衣扯去,卻不見本該掛在他脖子上的龍神戒。

他也不在意,徑將鎖著余牧人的木架移到了油鍋旁。

「你要幹什麼?」

發問的不是余牧人,他還在不斷咒罵,發問的是余行之。

像似回憶起了什麼,余行之的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因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情景,他記憶猶新,也更從側面印證了燕離的身份。

「你,你果然是白梵,白府餘孽……」余行之哆嗦著唇,「趙成離奇死亡,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回來了……」

燕離微微一笑,道:「對,我回來了,從地獄爬回來,要你們血債血償。」

他回身一腳踹中余牧人,余牧人痛叫一聲,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貼在油鍋上。

那煮沸的油鍋表層,蘊含恐怖的溫度,余牧人一貼上去,便發出「呲呲」的烤肉聲。

「啊——」

歇斯底里的慘叫,從余牧人喉嚨里吐出,他雙目通紅,瘋狂地掙動鐵索。

「不,你不能,你這個魔鬼,你不能這樣做……」余行之目眥欲裂,心痛得無以復加。

「魔鬼?這個形容我喜歡。」燕離笑意更濃。

余行之哭着哀求:「求求你放過牧人,他是無辜的……我什麼都告訴你,我什麼都告訴你……」

「無辜?」燕離霍然轉身,臉上倏地全無笑容,變得酷冷殘暴,疾走數步,來到余行之身前,粗暴地攥住他衣襟,雙目充滿無盡的怨恨,厲聲叫道,「我白家上下就不無辜?我父母就不無辜?」

他冷不丁一拳擊在余行之臉上,怒怨滔天,吼道:「你告訴我,他們犯了什麼罪,要被這樣對待?」

「你告訴我!」

「你告訴我!」

「你告訴我!」

拳頭一拳接着一拳,質問一聲接着一聲,直把余行之打得慘不忍睹。

轉眼又柔和下來,輕聲道:「你不需要告訴我什麼,既然我回來了,你們一個都逃不掉。現在……」

他又微微一笑,轉身取了把刀,從余牧人身上剜下烤熟的肉,用火鉗夾着,送到余行之的嘴邊,「吃了它,我就讓你兒子活下去……」

間歇的凄厲慘叫,從審訊室里傳出來。

獄卒從一開始的欣賞,逐漸變得恐懼起來,只憑想像著裏面犯人的遭遇,就讓他像是在地獄里走了一遭。

整整一個時辰,燕離才從裏面出來。

不知是否錯覺,和剛進去時相比,他的臉上籠罩了一層不詳的黑氣,看起來分外可怖。

獄卒大氣也不敢喘,心有餘悸地小聲道:「公,公子審訊完了?」

「嗯。」燕離從懷中掏計程車剩下的幾十兩銀子,遞過去道,「這兩天辛苦了,拿去喝個茶。」

說完徑自走了。

獄卒本想推辭,見狀只好收下。再讓他上去叫住燕離,他是絕沒有這個膽了。

猶豫了下,他悄悄朝審訊室里看了一眼,入目的情景,讓他忍不住彎身嘔吐,差點連膽汁都吐出來。

……

燕離離開地牢,毫無目的地遊逛在大街上。不自覺地,竟走到了長樂苑深處。

走出一道深巷,記憶逐漸深刻起來。

他回過神來,藉著微弱月光,遠遠見着一棵乾枯的老槐樹。

他緩緩走了過去,零星的枯葉與枯枝被踩碎,發出「嘎吱」輕響。

他走到了樹下,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樹榦。

過了會兒他轉身,面向槐樹旁的一座府邸。

由椴木製成的匾額有些歪斜,年代已然久遠,到處都是斑駁的痕迹。上面寫着「白府」兩個字。

階下有兩座鎮宅的貔貅,也因為風吹雨淋而失去了往日的神氣。

步上台階,來到大門前,門上的鐵環有些脫漆,兩條慘白色的封條交叉著貼在鐵環下,但已斷裂,顯然有人出入過。

伸手推門,「吱呀」一聲,月色下,眼前正是意想之中的一片荒蕪,但也在意料之外。那麼多年過去,這處府邸竟然還荒置著,就像有什麼忌諱一樣,沒有人願意住進來。

穿過數道門廊,不覺已走到了一處熟悉的寬闊門庭。撥開漫到他腰間的雜草,一個腐朽的兵器架子倒插在土中,上面殘留着一些褐色的血跡,這只是當年慘案的端倪。

架子後邊是一棵老大的橘子樹,但也已乾枯,徒剩枝椏了。

小時候總在這裏爬上爬下,記憶之中,還有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不由靜立緬懷。

半晌后,他轉身進入堂屋,四目望了望,又穿過堂屋,到了宅邸的大屋,也就是主家居住的院子。

推開主卧的房門,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撲鼻而來。

燕離深深吸了口氣,心裏忽然沉得喘不過氣。

他踉蹌兩步,坐倒在金絲楠木製成的床榻上,手不自覺按在了床頭案上某處凸起,「啪」的一聲,不知開啟了什麼機關,床板一側竟深深陷入。

燕離反應不及,整個人便陷落下去,落到一條向下的台階上,滾了幾級,忙定住身子,四處張望。

但見得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這裏是?」

他想了想,憑着感覺向下摸索,到底只有二十來級,之後便是長長的甬道,並沒有什麼機關陷阱。

甬道盡頭是一個不大的石室,座東朝西處有一個香案,案上放着香爐,還散落着香燭火摺子等物。

燕離摸上去,用火摺子點了一支蠟燭,石室頓時亮了起來。

藉著燭火的微光,便見香案那一頭供奉著一幅畫,那畫上是一個白衣勝雪的絕色女子,她的神情滿是俯瞰眾生的冷淡與孤高,眼神銳而明亮,似蘊含絕世鋒芒。

僅僅一眼,燕離便知此女是一個頂級大劍客。

旁題了一首詞,燕離將蠟燭湊近,方才看清,上面寫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下闋是:「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詞名為《定風波》,落款卻是空的。

燕離心神微震,喃喃道:「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是何等的曠達灑脫,是她寫的?她是誰?為何供奉在此?」

平復心緒,也不去動那畫,只在案上查看,又見一個蒙塵的錦盒。

打開錦盒,只見裏頭安靜地陳放着髮絲粗細的透明絲線,圈成十圈一份,如非它像星辰一樣閃耀,倒還看不出跡象,共有五份。另有一張紙。

「無影星絲?」

這正是祭煉寶器的無上珍寶無影星絲。

那張紙有些泛黃,燕離攤開看,只見上面寫道:

「此處乃供余祖師之地,有緣人不意踏入,萬望莫損祖師畫像,寥寥星絲,權作報償。」

字跡有些眼熟,應該出自於父親白崇喜之手。

那麼她便是我的祖師?

燕離看着畫像上的女子,有些不真實感。

他想了想,收了錦盒,正要離去,突聽一聲嬌笑回蕩在這石室。

「誰?」燕離身體一僵,竟被摸到身邊還察覺不到,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姐姐大人,這便是你最後的掙扎么?人家會好好享受的,嘻嘻嘻嘻……」

嬌笑聲遠去,燕離緊追上去,但才從密室出來,那聲音便突兀的無形無跡,消失得徹徹底底。

他又追了一會,來到堂屋,仍未發現人蹤,正想出屋,冷不丁見一道倩影從外飛身進來。

他連忙閃身躲避,隱身觀察。

月色下,那女子身着白黃相間的袒臂,飄飄如流仙的襦裙,烘托出難以掩飾的絕世身姿,動作輕盈如行雲流水一樣自然。

每次看她,似乎都有不同感受。

燕離一眼認出,她是沈流雲。

沈流雲不知燕離在旁,像往常那樣站在橘子樹下,怔怔出神。

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美如白玉的臉龐上,在沒有人的時候,露出些微的柔和,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可是,那些微的柔和背後,卻是難以言述的憂鬱。

一聲幽幽輕嘆,伴隨着輕嘆,檀口裏似乎吐出一個名字,「小梵……」

只是一個名字,便道盡了她鬱結的幽思。

燕離全身一震,只覺一股溫熱注入心口,剎那傳遍全身,如抱火爐,「果,果然是你……」

他緊緊靠壁,哪怕微不足道,他也想多靠近一點,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傾訴魂牽夢縈的思念。

「誰在那裏!」伴隨着冷喝,凜冽勁風已先一步突入堂屋。

PS:這裏借用東坡先生的《定風波》,若是不喜,見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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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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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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