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蘭瀟瀟

七月中旬。這一天對大部分學生們來說，是暑假已經走完三分之一的日子。室外已經達到38度的高溫，室內卻是冰涼清爽，整整五台空調火力全開，儘力將網吧內的每一分炎熱蒸發。

江濱網吧的老闆是一個大學剛畢業的男人，外表看上去約莫23歲，興趣是打各種各樣的網游。今天他也和以往一樣從吧枱小妹那裏接手了夜班，並走下來給自己開了台靠吧枱的機子，進入了一款十分火爆的網游。要是有客人來上機，他走兩步就能回到吧枱，十分方便。

「咯噔咯噔……」

弔兒郎當的腳步聲從門口的樓梯轉角響起，年輕的老闆下意識看了眼手錶，然後在公屏上發出一條消息：「等一下等一下，先別開BOSS，我去上個廁所。」

由於公屏上反應要上廁所的不止他一個，整個團隊在BOSS房間門前的大殿暫時駐紮。年輕的老闆扯掉掛在脖子上的耳機，摸著吧枱邊緣慢慢坐下。

「喲，正打本呢？」而這時候，樓梯口的腳步聲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看起來平常無奇的少年，外表看上去大概18歲，渾身上下除了精神你絕對找不出第二個明顯的特徵。他走到吧枱前時掃了眼那台電腦屏幕，感嘆了一句：「每次看到你的時候好像都在玩這老遊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網管在吧枱的椅子上坐下，敲了兩下回車，接過蘇飛燕遞來的身份證：「別廢話，我給你開完機就回去打BOSS了，和往常一樣包夜么？」

「嗯，不包夜。」

「包夜收你25元，要不要來點喝的？」

「不要可樂。」

「行，一共28元。」

掃完二維碼付款，蘇飛燕拿着可樂，兩步一搖三步一晃在一排排電腦中巡視，哼著老調隨便找了台機子坐下。他將喝了兩口后的可樂放在桌上，開了機后順手上了QQ，正準備打開平常玩的網游時，震耳欲聾的提示音突然瘋狂的在耳機里咆哮起來：

「叮叮叮叮叮——」

蘇飛燕頭皮一炸，飛快的打開QQ列表，一個女生的動漫頭像在他好友列表裏不斷閃動着，旁邊顯示消息數量的數字正以驚人的速度飆升！

蘇飛燕趕緊撥下耳機上的話筒，打開對話框敲下語音消息的按鈕，然後屏住一口呼吸咆哮道：「你給我別停！」

對方的刷屏攻勢一頓，沒有對他這句話吐槽，而是飛快的發來語音電話申請，接通后，一個富有活力的少女音在另一邊響起：「呀，燕子你上了啊？快來，和我一起打伊瓦利斯吧~！」

「伊瓦利斯？我很想玩啊，都十年的老遊戲了，有意思嗎？」

「燕燕燕燕燕燕子！你的意思是不想玩吧？你這嗜謊的毛病真是討厭啊，偶爾也坦誠一回嘛！」

嗜謊，一個已經深入蘇飛燕日常生活的習慣，根據蘇飛燕本人的總結和發現：他除了在說疑問句、反問句和感嘆句時和正常人一樣之外，大部分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都和他內心的意志相反。

而眼前這個女神經則是他從小到大的鄰居，姓蘭名瀟瀟，總而言之蘭瀟瀟大小姐是也。和蘇飛燕在網上聊天的日常是用英文字母刷屏+把他當猴耍+各種咆哮體感嘆號連用……用蘇飛燕的話來說，她瘋起來的時候，就是只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母猴子，還是剛剛交配成功正興奮的那種。

但蘭瀟瀟平時在學校卻是人氣頗高的萬眾女神，顏值高發育好身材高挑不說，學習優秀的同時又是遊戲高手，興趣愛好也特別廣泛，能常人所不能。蘇飛燕這個廢柴就算踮起腳尖，連她的膝蓋都仰望不到。

如果她私底下不表現得這麼神經質，蘇飛燕覺得她就毫無瑕疵了。可惜女神經無論過了多久或是長到幾歲，仍舊是那個他熟悉的女神經。

「嗜謊而已，習慣不就行了？」蘇飛燕撇了撇嘴：「倒是你，這神經質的一面怎麼就不在別人面前展現？」

「哼，我可是淑女，平時在學校要時時保持端莊優雅的，你說是吧略略略。」

蘇飛燕默默捂臉：托女神經的福，他對淑女已經沒什麼幻想了。

「我不陪你玩了，但是你總得告訴我理由吧？為什麼突然想回來玩這款老網游？」嘆了口氣，蘇飛燕無奈問道。

耳機里傳來一陣奇怪的咔嚓聲，好像信號不好引起的音質變化：「因為它能讓我覺得，我還存在……」

「瀟瀟？」蘇飛燕愣了一下，這一刻氣氛突然從之前的輕鬆愉快變得有些不對勁。不知為何，他忽然對方的狀態有點不太正常——可女神經大小姐本就是個不太正常的傢伙：平時在學校里恬淡端莊，一言一行都和女神般溫柔可人，而且見了他也裝作不認識一樣擦肩而過。

但在私底下，她和蘇飛燕的關係非常不錯——畢竟是十幾年的老鄰居了，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也正是因為這樣，蘇飛燕才能立刻捕捉到蘭瀟瀟語氣的微妙變化。

「嗯嗯？我沒事啦，聽到你的聲音之後我就輕鬆很多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呢。」彷彿是為了緩解尷尬，她還特意扯開嗓子笑了兩聲，笑聲在耳機里回蕩了好幾聲才慢慢消散。

「你不對勁。別想騙我，我認識你十幾年了，你現在肯定遇到什麼問題。你現在在什麼地方？我現在立刻過去！」蘇飛燕總覺得有點慌神，儘管這個女神經經常搞很多花樣變着法子耍他，但這一次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

今天蘭瀟瀟的聲音總給他一種分外空靈的錯覺，緊隨而來的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空洞。但蘇飛燕很清楚：蘭瀟瀟不是那種憂鬱文學型少女，不會憑窗悲嘆，更不會突然腦子一抽說一些很憂傷很有哲理的話。女神經的思維迴路直爽，要打架還是要耍人從不遮掩，非常好猜。

但是今天，蘇飛燕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話筒的另一頭，情況恐怕不太好。

「你知道嗎。」蘭瀟瀟這時輕聲道：「你每次一緊張起來，嗜謊的毛病就會暫時消失。你現在在緊張嗎，你猜到我可能出了什麼狀況，所以為我感到緊張？」

「廢話，你雖然不是我女朋友，但……我們也認識了十幾年不是嗎。」蘇飛燕有些慌神了，他猛地站起來：「就算是只貓在我家旁邊窩了十幾年，也該有點感情了吧！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每天早晨走出門就能見到的人，每天回來抬頭就能見到的人，暑假開始前還見你有說有笑的，還站在對門那邊朝你揮手，轉眼間你就不見了，就出事了。你覺得我會想什麼？哪怕是禽獸相處十幾年了也有感情，何況是人！？」

空調呼呼的吹出陣陣冷氣，網吧里靜謐一片，只有咔嚓咔嚓滑鼠和鍵盤的敲擊聲此起彼伏。幾個正在看電影的人摘下耳機，不滿的掃了蘇飛燕一眼，用眼神譴責他的大吵大鬧。

蘇飛燕重新坐回椅子上，就聽蘭瀟瀟輕鬆歡快的少女音再度響起：「不說這些了，答應我兩件事好嗎？」

「我不答應。」蘇飛燕下意識說道。

「這是謊話還是真話？」蘭瀟瀟說完自己就低聲笑了笑：「不管是哪個意思，你好歹聽我先說完事情再回答嘛：吶，第一件事，陪我玩伊瓦利斯。我以前沒玩過這遊戲，所以要多帶帶我呀。」

「第二件事，別去找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去找我！這兩件事可以答應我嗎——別急着回答，你的毛病這種時候真是討厭呢，如果同意我說的兩件事，你就用手指敲一敲話筒。」

空氣變得沉默，死寂，凝固，活動的思維猶如纖維般糾纏。良久，蘇飛燕用指甲蓋輕彈話筒，蘭瀟瀟便吹出一聲輕快的口哨：「就知道還是燕子最好啦，快上線快上線！」

耳邊充斥着少女銀鈴般的笑聲，蘇飛燕打開網吧的遊戲菜單，在菜單中尋覓半天，愣住了：「誒等等，這都十年的老遊戲了，這網吧里怎麼沒有？」

他剛想過去找網管問問，蘭瀟瀟才回過神，急忙叫住了他：「哦對，這遊戲今年剛換平台，你們男生對這些資訊不是應該特別關心的嗎，伊瓦利斯現在在HPM上獨佔。」

蘇飛燕結巴了一下：「H……HPM？」

「Holographicprojectionhomegamemachine的縮寫，全息投影家用遊戲機，今年才剛投入市場的超級遊戲機！市場價八千RMB起售，在S城市廣場四樓應該有賣。」

「卧槽八千！」蘇飛燕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蘭公主，蘭大小姐，你認識我媽對吧？你說我要是拿八千去買一台HPM，我媽知道了之後會怎麼樣？」

耳機里沉默了半晌，那神經兮兮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以我對阿姨的了解，她會先把你關在家裏幾天，把HPM塞回包裝，然後帶回去問能不能退款。就算不能退款也會拿到二手市場上以虧損幾百的價格再賣出去，回來先把你胖揍一頓，然後你可能在幾天內都要承受女子單打，男子單打，男女混合雙打，泰拳，太極拳，蛇形拳……N種打法的輪流照顧！」

蘇飛燕氣極反笑：「雖然我很爽你的形容方式，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打算害死我嗎！？」

「嘻嘻，本小姐讓你陪玩，自然會掏腰包請你啦，你在害怕個什麼勁啊？」

蘭瀟瀟滿不在乎的說着，那語氣就像是要包養了蘇飛燕一樣。讓他覺得有些意外的同時，對蘭瀟瀟的現狀也更加困惑。

這傢伙雖然家裏有錢，但平時大多數時候還是喜歡讓蘇飛燕請她吃雪糕，喝飲料……害得他每次都攢不夠錢買張遊戲點卡，在諸多遊戲和商店皮膚打折時含淚而去。這回她突然的大方，反而讓蘇飛燕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何況八千元……幾乎一口氣就超過了蘇飛燕從小到大請她吃喝玩樂的總額了，到底遇到什麼事才讓這位鐵公雞小公主如此大方？

蘇飛燕對着屏幕點點頭：「雖然覺得有點不像你的風格，不過你難得請一次客，我要是接受了就太給面子了——到時候你也會來么？」

「我不會到，但我爸會在S城市廣場的入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