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聖子與蜚妖

兩人回到小案前坐下，蘇峨眉換了一茬糕點，不過也就是擺上了熱的，樣式還是之前那些，桂花糕依然是最多的。

李曄和楚南懷說話的時候，蘇峨眉始終都沒有插嘴，這回李曄坐下后，蘇峨眉把手邊的糕點碟子，往他那邊推了推。她仍是不說話不打擾，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只是清潭搬的眸子一動不動看着李曄，意思分外明顯——李曄還沒吃過糕點。

李曄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半，意外的發現竟然十分美味。酥軟而不黏，甜味剛剛好，還帶着點微酸，很適合伴酒。

也不知是否聽了楚南懷那番話后，李曄心境變了，才覺得糕點好吃，很快就吃完一塊，順手就捻起第二塊。蘇峨眉已經收回視線，乖巧的低着頭，但也看到了李曄的動作，嘴角有了一抹彎彎的弧度。

楚南懷邊飲酒邊道：「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太一治世，其後人教大興。道門掌控天地修士，巫妖二族隱退多年，成為邊緣勢力，也被道門視為山野散修。兩族後裔都不得成仙，無論修為如何，都不能上得仙廷，這是千年來的慣例。巫妖兩族雖然不滿，但並沒有跟仙廷講價的本錢。」

「時過境遷，域外諸族興起，匈奴、突厥神靈都曾跟道門仙廷開戰，仙廷遭受的最大挫折，是在五胡亂華之時。那一戰無數仙人隕落，差些正統不存。」

「如今，大唐邊患再起，南詔、吐蕃、回鶻、契丹發展壯大，西域淪落，河西雖然被張議潮收復過一次，在黃巢之亂中也再度陷落。仙廷的主要兵力和精力，都在面對各族神靈大軍。這個時候讓妖族來對付殿下，是順理成章的事。而且，若是能藉此事，讓妖族歸入道門仙廷統轄，這對道門仙廷的實力也是一種增強。」

李曄點點頭，天地一體，這些事他都是能料到的，不過眼下他最關注的不是這個：「妖族修士都是什麼境界？」

楚南懷看了李曄一眼，徐徐道：「妖族只是人少而已，論修為，他們得天獨厚，高手眾多。不過上古大妖都已經隕落，如今妖族內，修為最高最富盛名的，就是七聖。噢，應該叫六聖，那隻猴子現在不算妖了。」

李曄點點頭，所謂「七聖」，自然不是說他們有聖人修為。天地聖人一共就女媧老君他們六個，所謂妖族七聖，在猴子鬧事自稱大聖的時候，跟他結拜的六個妖族大王，也一起自號大聖。

但那隻猴子的修為，遠不是現在的李曄可比，要是六聖領頭來平盧鬧事，李曄根本沒法跟他們玩。

看到李曄的神色，楚南懷笑道：「殿下不必擔心，六聖不會直接出手，他們修為太高，一旦現世就是大亂，仙廷不會允許。再說，他們也不是都願意買天庭的賬。」

李曄心裏鬆了口氣，他現在連地仙都不是，那隻猴子鬧事的時候，就是大羅金仙的境界，後來傳聞到了准聖人境，根本沒法比。

李曄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問道：「道長可曾聽過《老子化胡經》？」

楚南懷奇怪到道：「什麼是《老子化胡經》？」

李曄笑了笑，沒多解釋。

在地球的道教說法中，老子騎牛西出函谷關，去了胡人的地方，並且教化了他們，佛教也是老人教化胡人後，留下來的教派。所以佛教也在道教神仙體系內，很多神仙都是佛道兼修的，連大日如來佛都是陸壓道人。

但在這個世界，情況明顯不一樣，釋門就是外來勢力，和回鶻、吐蕃的那些神靈一樣，跟道門毫無關係。他們東出的目的就一個，爭奪神州這塊洞天福地。

從楚南懷這裏佐證了這點，李曄也暗暗鬆了口氣。既然兩界有那麼多不一樣的地方，也就難怪這裏的修士，不知道《紫氣東來》這本功法了。或許在這個世界，老子西行根本就沒走多遠。

快要日出了。

眾人離開小案，來到崖邊，靜靜眺望。對修道之人而言，這樣的景緻不容錯過。

漆黑東天漸有一線深藍，深藍不斷擴大，隨即地平線有了紅暈，啟明星漸漸暗淡。魚肚白徐徐浮現出來，魚鱗般的流雲有了輪廓，山川有了淡淡的金黃色。終於，在那抹紅線下，雞蛋大的一輪金紅緩緩浮起，天光逐漸展開。

雲遮霧繞的山川，在晨陽的微光下，朦朧神秘，紫氣東來。

李曄微微皺眉，氣海無端起波瀾，好似在平靜的海面下，有什麼強悍的存在正要浮出水面。

懸浮的那池青蓮也如沐微風，徐徐搖曳，好似在跟氣海中的存在相互應和。唯獨龍氣蟄伏不動，它剛剛吸收完了袁天罡留下的青白圓珠，本就凝實的身軀，體表鱗片都清晰浮現，好似已經到了某種突破的關口。

不過這種異動轉瞬即逝，氣海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李曄默默想道：「還差一線，就能晉陞陰神真人。」

楚南懷開口問道：「殿下要回青州否？」

李曄搖搖頭，「齊州的妖患最重，而且也是此次群妖之禍的發源地，如果我所料不差，那裏應該是妖族的大本營，我直接去齊州。」

黃巢之亂后，天下大勢已經很明白，進入諸侯爭霸的亂世不可避免，不過暫時沒李曄什麼事。問鼎中原的關鍵爭奪，第一戰會在李曄跟北方李克用、中原朱溫三者之間，不過那不是近兩年就會發生的事，所以現在李曄有時間，去處理妖族之亂。

楚南懷嘆息一聲：「老道就回簸箕山了，小庄也跟我回去，娥眉就跟着殿下吧。」

李曄點點頭：「等日後南宮第一回來了，我會讓娥眉回全真觀。」

李曄去齊州，自然不能孤身前往。大少司命修為還不夠，現在正在閉關。衛小庄還要管理全真觀，而且看楚南懷的樣子，李曄總覺得這老頭子又在謀划什麼。蘇娥眉修為已經到了真人境，正好跟李曄同行。

臨行之際，楚南懷忽然道：「殿下將平盧治理的井井有條，深得百姓讚譽，都說殿下是仁善之主。但殿下也當知曉，在這個天下，人是否能富貴，是否能成事，看的不是品性，不是德行，也不是為善不為善，作惡不作惡，而是實力。」

李曄眉頭一皺。

齊州，華不注山。

乾符四年，李曄初到平盧，就是到齊州到華不注山。自那之後，華不注山道觀，就成了青衣衙門的勢力。然而此時，道館里既沒有青衣刀客，也沒有道門道人。

從半山腰開始，山峰就隱沒在濃厚霧氣中，最下面是白霧，已經濃得看不到五步之外。隨着高度提升，霧氣顏色不斷加深，縈繞峰頂的，是波濤般的黑霧。一般人置身此處，定是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黑霧只是雲帶般漂浮在半空，道觀里反而一片清明。之前被李曄一拳轟壞的大殿，早已經重建。只不過現在，大殿裏已經沒有神像，空空蕩蕩的沒有一件物什。只在寬闊大殿的盡頭，九步高台上，有一張山大王般的虎皮座椅。

座椅上坐着一個黑袍年輕人。

他面容俊美到極點，蒼白沒有血色的臉，紅到發黑的唇，配上一雙彷彿藏着地獄的深邃雙眸，格外妖異駭人。濃密的捲髮隨意披散在肩上，黑袍點綴著金邊，鑲滿鱗甲寶珠，肩甲猶如孔雀翎般層層翹起，華麗到讓人目不暇接。

他翹著腿，斜坐在寶座上，手撐著下巴，目光沒有焦點，好似在沉思着什麼。縷縷黑氣猶如流雲一般，在他身旁縈繞盤旋。

大殿的門敞開着，一道炊煙般的墨綠色氣團，從遠處快速席捲而來。到了殿中，墨綠團驟然脹大又消散，露出一個體型巨大的走獸，牛身白首，蛇尾單目，渾身散發着墨綠之氣。

走獸呼嘯一聲，人立而起，很快化作一個身高足有九尺的大漢。他渾身肌肉鼓張，滿面凶煞之氣，讓人見之不寒而慄。

「蜚妖拜見聖子！」大漢抱拳，向寶座上的年輕人行禮。

黑袍年輕人並沒有反應，保持着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就像根本沒有聽到大漢說話，也沒有察覺到他到來。他沒有隻言片語，大漢也不敢動，就站在殿中等待。

過了許久，黑袍年輕人終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看了殿中的大漢一眼，神色沒有半分變化，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激動，看大漢的眼神，就好像對方一直站在殿中，語氣平淡道：「蜚妖，你可知道，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裏？」

「響應仙廷命令，來這裏捉拿仙廷罪人。」蜚妖翁聲道，這個問題沒有難度，他們在來之前，就是被這麼告知的。

黑袍年輕人不置可否，淡淡吩咐道：「那你就去做吧。」

「是，聖子！」蜚妖抱拳應諾，退後到殿門口，幻化回牛身的模樣，腳下升起一團墨綠濃煙，拖着他飛向半空。

大殿又空曠下來。

其實哪怕是蜚妖站在那裏，大殿仍然顯得空曠。在長寬數十丈，不見陽光的大殿盡頭，寶座上的黑袍年輕人，在蜚妖離開后又陷入沉思。

或許他不是在沉思，只是在發獃。當時間多的看不到盡頭，而又沒什麼要緊事可做的時候，沉思和發獃並沒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