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並肩

第五十二章並肩

紫袍女子,名喚宋嬌,昔日安王李峴的門客,八公山之役后便杳無音訊。

夜空上繁星拱月,牛首山上的激戰聲還未停止,靈氣激蕩流光溢彩,此處山巒沐浴清輝,林海松濤。

嘩啦啦的瀑布依舊飛流直下,深不見底的清潭仍在水花四濺,李曄和宋嬌並肩坐在圓壇石階上,後者衣袍如蝶,青絲微微拂動如玉臉龐。

「安王追擊龐勛的時候,我們正在戰場剿殺龐勛所部的高手,安王修為高絕,一去百十里,等我們追去八公山,彼處已被欽天監的高手包圍,安王已經隕落......」

「八公山之役后,眾人心灰意冷,各自歸隱江湖,我先是到終南山隱居,前些時日才到這牛首山來。之所以跑這一趟,是因為我在終南山,聽說了一件道門秘事:道門在三清觀蘊養有一池青蓮,青蓮未綻,已有萬千氣運,道門欲以此池青蓮,植入一名被道門看中,可以顛覆大唐皇朝的豪傑體內,助他提升修為、氣運。」

宋嬌看了李曄一眼,眼神莫名,「此事進行的隱秘,加之青蓮還未長成,故而很少有人知曉。但就在三月初,清蓮池,也就是我們身後這個池子,突然氣運外泄,有根元不穩之象。這回南宮第一突然降臨牛首山,約莫就是欽天監察覺了一絲端倪。」

說到這,宋嬌頓了頓,「然而事情仍是怪異,若說欽天監果真察覺了此事,派人來牛首山,應該直奔清蓮池而來,但南宮第一此時還在跟人纏鬥......若說欽天監沒有察覺此事,南宮第一三劍破山,又未免顯得太過霸道了些。」

宋嬌看向李曄,顯得有些疑惑:「道門培植這池青蓮,本是為了顛覆大唐皇朝,應運之人應該是江湖梟雄,你現在已經是皇朝親王,按理說,青蓮不可能被你吸收......氣運相衝。」

李曄聽到這裏,心頭微動。

想那許清豐,替道門在三清觀蘊養這池青蓮,為的就是給來日禍亂大唐江山的那個人用,為了配合道門大出天下,為了敗壞朝廷的名聲,許清豐不惜算計李冠書,還將李曄等人也扯進來,更曾想要襲殺李曄,增加事情成功的份量,孰料接了李曄上山,卻是引狼入室,反而讓李曄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這池青蓮的力量。

只不過,彼時許清豐也無法預料,欽天監南宮第一會突然殺到,而他自身也重傷垂危,沒能守住這池青蓮,被李曄趁虛而入,最終丟了性命也丟了這池青蓮。

然則,氣運相衝是什麼意思?

李曄問宋嬌:「原本道門選定的人是誰?」

「叫什麼來着......姓黃?」宋嬌一時想不起來。

「黃巢?」李曄脫口而出。

「對!就叫黃巢!」宋嬌點點頭,旋即納罕不已,「你知道這人?」

李曄張了張嘴,心說這事可真是有意思了,我竟然搶了黃巢的氣運。

不過這事他沒法解釋,趕緊轉移了話題:「好像在哪裏聽過這人......南宮第一突然到牛首山來,若說欽天監完全沒有察覺牛首山的異常,應該也不會,畢竟他來的時候,可是說來『清理門戶』的,說不定就是欽天監的那些大能,夜觀天象,發現了紫微星落於三清觀什麼的,認為三清觀有謀反之意......」

「另外,南宮第一來的這麼及時,也可能是李冠書從中作梗,畢竟一旦三清觀的謀反之名坐實,他先前的那些算計、罪行,至少有了掩蓋的可能。」

宋嬌想了想,覺得李曄的話,也並非沒有一點道理。

隨後她使勁拍了李曄肩膀一下,像漢子一樣笑起來,不無開懷道:「不管怎麼說,現在你吸收了青蓮,這份大機緣算是便宜你了......本來我還不知道,你也在這些宗室子弟中,畢竟你以前是不能修行的......許清豐這老賊,竟然跟我隱瞞了這件事,氣死我了!不過卻也無妨,反正他現在被你打死了......」

月光傾斜,在瀑布的水汽下,顯得格外朦朧幽深,宋嬌是個韻味十足的女子,看不出具體年齡,她坐在李曄身旁,丹鳳眼明亮深邃,如黑曜石一般閃著光,她的青絲也如瀑布一般傾斜,不管從哪個方面說,她都極美。

只不過,此時的李曄,卻無暇欣賞這種美。

他問宋嬌:「宋姨,八公山之役究竟有什麼內情,我父親,是不是被奸人所害,才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宋嬌攏了攏鬢角絲髮,幽幽道:「為什麼會這麼問?」

李曄默然片刻:「我聽到了一些傳聞。」

「傳聞?」宋嬌先是微怔,隨即露出瞭然之色,「看來,道門有意散播的那些言論,已經讓很多人都知道了。」

「道門?」李曄默念一句,很快就想通,道門散播李峴死於朝廷陰謀的言論,會讓很多人對朝廷離心離德,這符合道門想要大亂天下的意圖。

宋嬌忽然問道:「你相信那些傳聞嗎?」

「大半是信的,若我父親不是死於陰謀,他那些門客、親信,也不至於都散了。」李曄說道,「而且方才宋姨也說,八公山之役后,眾人心灰意冷,所以退隱江湖——為何會『心灰意冷』?」

宋嬌認真看了李曄一眼,長長嘆息道:「你跟小時候還真是不一樣了。不錯,當時我們很多人都認為,安王是死於皇帝猜忌,而前線的李冠書、康承訓等人,便是劊子手。」

「前些年,安王權勢太大,因為軍政大權皆在手中,還開府的關係,安王府的份量,甚至超過了六部,一度凌駕於三省之上——莫說皇帝不樂意,那些三省六部的主官,又何曾樂意了?」

「偏偏安王又是個剛直的性子,心裏只有江山社稷,容不下勾心鬥角,他總說大廈將傾,時不我待,他勉力匡扶社稷,尚且不能阻止大唐江河日下,又哪裏還顧得上與宵小之輩虛以委蛇?」

「這些年,安王行事果斷,不懼流言蜚語,有時候為了懲治貪官污吏,甚至不惜大開殺戒,這就讓他看起來太過強勢,像個十足的權臣......關鍵是,安王的名聲太好了,威望也太重,所以皇帝猜忌,眾臣忌憚,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說到這,宋嬌苦澀一笑,眸子轉冷:「我們勸過安王,剛則易折,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然而安王心裏只有國家大事,他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他是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真的顧不上......龐勛作亂時,朝廷原本無意讓安王領兵平亂,是那些領兵將領太過無能,被龐勛打得找不着北,皇帝才被迫讓安王出面。」

「彼時不只是我們,安王都預料到了,那回去淮南,哪怕能平定龐勛,只怕也回不來。但我們依舊心存僥倖,希望皇帝不要自毀長城,希望那些大臣們以大局為重......我們高看了皇帝和那些大臣......天下人都說,安王生社稷死社稷,真的沒有說錯。」

李曄默然片刻:「在那種局面下,眾人心灰意冷,的確不足為奇。」

宋嬌看着瀑佈下的清潭,出了會兒神,大抵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半響后才艱澀道:「安王死了,我們這些被安王親信的人,自知不會被朝廷放過,更知道不會有人替我們說話,所以只能散入江湖。饒是如此,這兩年,眾兄弟也是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到現在,沒剩幾個了。」

李曄抬頭看了一眼三清觀的方向,緩緩道:「所以宋姨跟道門走到了一起,大抵對道門想要顛覆皇朝的意圖,也是支持的吧?」

宋嬌咬牙道:「這樣的朝廷,忠良罹難,奸佞當權,已經爛到了根上,還有什麼存在下去的必要?」

李曄不置可否:「所以道門知道八公山之役的秘辛,也是宋姨跟他們說的?」

「不錯。」宋嬌坦然承認。

李曄沉默下來。

在方才的談話中,宋嬌一直稱呼李峴為安王。

而現在,李曄才是大唐的安王,李峴已經是老安王了。

這說明宋嬌對李峴的忠誠,已經深入骨髓,並且對他極度敬重。

李曄心生物是人非之感。

他是皇朝親王,還將繼續在皇朝的體制下行走。

而跟道門走到一起的宋嬌,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站到了他的對立面。

至少,短期內是這樣的。

這兩年來,李峴昔日的門客,包括宋嬌在內,無人到長安去找李曄。

他們不會不知道,李曄處境艱難。

大抵,這些人一直都是忽略李曄的,因為他之前不能修行。

不能修行的世子,跟那個光芒萬丈的安王相比,未免太過不堪。

宋嬌等人既已心灰意冷,且不將李曄看在眼中,也就不會有保護故主後人的想法——他們自身難保,就算有這個想法,只怕也很難做到,冒然到長安去,恐怕還會害了李曄。

李曄不知道,這兩種心理,到底哪種才是真相。

於是他問宋嬌:「宋姨接下來有何打算?」

宋嬌反問:「你有何打算?」

李曄目光堅定:「父親的仇要先報。」

宋嬌沒有遲疑:「我幫你報仇。」

李曄一怔:「宋姨願意跟我走?」

宋嬌飛了李曄一眼,「你這小鬼,我若不跟你走,你如何走得出這牛首山?」

李曄心頭一暖。

宋嬌站起身,瞥了瀑布頂端一眼,彼處,圓月靜懸,百尺瀑布,如從月宮傾斜。

然後她看向李曄,眉眼如刀,紅唇似血,紫袍無風自動:「昔日,我與安王並肩而戰,浴血為同袍,患難為手足,平過亂兵守過國門。也曾縱橫敵營如履平地,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今夜,我也想看看,你這個新晉安王,是否能讓我再見當年。」

這一刻,美人如劍。

李曄站起身,抬頭看向瀑布頂端,彼處,有人迎風而立,背枕皓月,手持利器,衣袂飄飛,如天兵下凡,似仙人降世。

年輕的安王眉目依然:「沙場喋血,不敢讓同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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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御仙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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